“最后,若他们真是逃难之人,为何不去与灏水临近的秦湾、涿川等地向当地世家求助,反而跑到这荒郊野外的官道上来等一些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经过的车马?” 将心中猜想一一道来后,林箊眉目微凝,语气平缓:“恐怕我们一路行来,早已被此地山匪盯上,他们观察了许久,认为我们三人当中只有玉尘姑娘有一战之力,却又不清楚玉尘姑娘究竟实力几何,因此才扮作流民前来试探一二。” 乾雨恍然大悟,神态中不禁带了些忿忿之色:“这群欺善怕恶的山匪,竟还扮作灾民来博人同情,实在可恶!” 林箊垂首忖了忖,道:“今日车马劳顿了一路,现下时辰不早了,雪天路难行,此地又有匪患作乱,不如先就近找个地方歇一夜,明日再走吧。” 乾雨在车内坐了一天,早已周身酸痛、疲乏不堪,得她出言提议,当即欣然同意。 侍女探过身子去将车帘掀开一道口,望着那个孤拔劲挺的背影,面上露出了些拘谨神色:“玉尘司事,白姑娘说我们今日先在附近寻处地方歇下,不必再赶路了。” 寡言少语的侍从并未应答,只将手中缰绳一打,提快了马速,往最近的一处客栈奔驰而去。 约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官道旁的一间客栈外。 官道附近每隔三十里便有一处供人休息的客栈,多为世家扶持修建,供来往商客堆货留宿。这类居所大多并不舒适,但胜在出行方便,价格低廉,因此很得行商喜爱。 乾雨扶着林箊下了马车,三人相继步入客栈当中。 灯影摇曳,整个客栈昏暗逼仄,当中仅有一盏油灯照明,大堂地面上还残留着未拖干的水渍,四处角落中隐约透着一股阴冷潮湿的朽烂气味。 伏在桌上打盹的小二见有客来到,无精打采地坐起身子,打了个哈欠,含混问道:“几位客人是打尖还是住店?” 位于三人当中的青衣女子走到柜台前,笑道:“劳烦郎君为我们订三间客房。” 四下打量过后,乾雨握着女子的手紧了紧,颇有些不情愿地低声道:“白姑娘,今夜当真要宿在此处吗?” 林箊温和地安抚道:“出门在外多有不便,如今天色已暗,只能辛苦乾雨姑娘暂且忍耐一夜了。” 见其余二人尚且没有异议,乾雨也不好再作他言。几人订好客房后,便提着行李往楼上走去。 林箊正要进入客房内,却发觉那名侍从随她上楼之后便停在了她的房门外,似乎没有离去的意思。 “明日还要赶路,玉尘姑娘不回房歇息吗?” “玉尘奉小姐之令保护姑娘,理当寸步不离守在门外,白姑娘自行歇下便是。” 听她语意决绝,应当不是一个会轻易改变想法的人,林箊也无法强做要求,只温声道:“那便有劳姑娘了。” 交谈过后,林箊进入客房,转身将门关上,面上温润神情逐渐淡漠。 她把长剑放在桌上,而后端坐一旁,神色沉缓,似在静静等待什么。
第67章 夜深人静,荒郊野外住宿之人并不多,因此戌时过半客栈便打烊闭店了。 远处响起寒鸦嘶哑的啼鸣,冷风从破旧的窗框中侵入,吹得薄弱的窗纸哗哗作响。 微弱的窸窣声自窗外传来,被凛冽的风声盖过,一根细长的竹管钻破了窗纸,缓慢地探进房中。 缕缕灰白的烟雾从竹管中被吹入房内,在狭暗的空间里四散飘荡开。 约一刻钟后,窗外传来压低的交谈声,听声音像是客栈里那位小二。 “三哥,我有些蹲不住了,应该差不多了吧?让楼下的弟兄动手吧。” 他身旁的人似乎思索了片刻,应了一句,“行。” 一道尖锐的哨声划破了寂静的夜色,原本鸦雀无声的客栈里顿时响起了纷杂的脚步与推门声。 窗户被几刀砍破,一瘦一壮两道身影从窗外依次翻了进去。 小二当先落地站稳,他捏着鼻子挥了挥手,确认迷烟都已经散尽,才睁大眼睛四下望去,寻找目标之人。 黑灯瞎火的房间里,一个清瘦的身影坐在桌旁,手中长剑已然出鞘,在幽暗的夜色中闪着泠泠冷光。 女子抬起首朝二人所在方位望去,微微一笑,“二位郎君是在找我么?” 未料到她不曾昏迷,小二被惊得往后退了一步,忙碰了碰身旁同伴的肩膀,“三哥,这女子还醒着!” 彪壮的男子也愣了一愣,骂了一句粗口,才道:“怕什么,她不过是个瞎子,那把剑兴许只是拿来做做样子的,快上!” 二人迟疑间,门外已经响起了激烈的交战声,刀兵碰撞与物品碎落声不绝于耳,间或夹杂着几道痛呼闷响,顷刻后便重归平静。 房门乍然被推开,两人下意识转头看向门口,便见到几名伤痕累累的男子相继被人一脚踢了进来,门外还横七竖八的躺着一地或伤或残的弟兄。 房中二人刚刚还嚣张跋扈的脸色顿时僵硬起来。 “三……三哥,现在怎么……” 小二嗫嚅着唇,话还没说完,就听身旁“嘭”的一声,壮硕男子十分干脆地径直跪了下去,手里的刀“当啷”扔在一旁,嘴里不断讨饶求情。 “女侠饶命,小的最近才加入寨子,只是跟着混口饭吃的,从来没杀过人,求女侠放我一马!” 见他变化如此之快,小二呆了片刻,随后赶忙有样学样地跪倒在地乞哀告怜起来。 乾雨听见动静从房内走了出来,她见着满地狼藉,怔了一会儿,才小心地跨过那些哀嚎不止的人群,茫无头绪地走到林箊身旁。 “白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家黑店。” “黑店?”乾雨悚然一惊,“这官道旁的客栈,竟然是黑店?!” 林箊好整以暇地坐在桌旁,姿势都不曾变过,她将手中剑尖挑向那名彪壮男子眼前,缓缓问道:“你们是哪个山头的?” 男子低垂着头,眼中神色闪烁不定,只当没有听见女子问话,不住地弯下腰磕头求情。 见他装傻充愣,林箊也不气恼,手中长剑往地上一点,正落在男子手旁,温和的嗓音带着轻微笑意响起。 “劳烦玉尘姑娘了。” 身后的玄衣女子应声走上前来,手中染血的剑迎着窗外洒入的辉色一落。 寒光闪过,一根粘连着皮肉的断指飞了出去,眼前猛然溅起一片殷红血色。 “啊——!”尖锐的痛楚骤然袭上心间,男子凄厉地嘶喊出声,登时抱着断了指的左手滚在地上蜷缩起来。 林箊恍若未闻,不再理会他,而是平静地将剑尖挑向了下一个人。 如此心狠手辣、雷厉风行的举动震慑了房内所有人,零星的鲜血喷溅到了小二的脸侧,令他被吓得面色煞白,一边哆嗦着用手撑住身子,一边断断续续地回答道:“我……我们是小连山秋风寨的。” 得到回答,女子又问:“寨中近日是否劫掠了一伙流民?” 听得林箊问话,本在一旁默不作声的乾雨神情一顿,转头诧异道:“姑娘不是说日间遇见的那些流民都是山匪假扮的吗?” 林箊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那群人虽然大多是山匪装扮而成,但位于前列的那几人却是真正的流民。他们形容仓皇,在见到刀兵时反应有如惊弓之鸟,与身后那些人显然并非同伙。” 女子寥寥数语已将实情猜了个七七八八,小二神情更加惊惧,不敢有所隐瞒,慌忙答道:“是……是,前日大当家带人下山打秋风时,遇见一群流民想去南柳投亲靠友,他见其中有几名姿色不错的娘子,便将老弱之人就地杀了,其余人都绑回了寨中。” 众人神色一凛,面上都泛起了寒霜。林箊压下心中愤懑怒意,侧首问道:“此地治安是由哪家管辖?” 乾雨想了想,答道:“此地距洛下仅有两日路程,应当属于褚家管辖范围。” “褚家?”林箊微微皱起眉,打消了心中想法,沉吟片晌,又向小二问,“你们寨中上下共有多少人?” “除了此次出来的这十余人外……寨中剩余的弟兄加上两位当家,拢共还有三十多人。” 听到回答,林箊神色松缓些许,眉目间露出了一抹冷意。 她将剑收了回来,下颌微抬。 “好,今夜月黑风高,既然有人趁夜来访,我们便也礼尚往来一回罢。” * 粗野犷悍的山寨大厅里,一名虎背熊腰的大汉坐在虎皮铺就的石座当中,他面上有几道陈年旧疤,最长的一道从左边鬓角处横跨了整张脸直延伸到右耳下方,在晃动的烛火下一衬,使那张本就丑陋的相貌看起来更为狰狞。 派出去的手下久等未归,大汉心烦意乱地不断朝外张望,“老二,现下什么时辰了?” 下首处坐了一名看起来斯文些的独眼汉子,他转头看了一眼身后达摩像前燃的长香,估量了一阵,道:“应当快到丑时了。” 闻言,虎皮椅上的大汉不免更加烦躁,他不耐烦地一掌拍在石座扶手上,怒道:“陈三领人去了那样久,怎的还未回来?” “听白日回来的弟兄说那三名女子当中有一人武功颇为不俗,许是点子扎手,难免要多费些时辰。” “我就是知道难办才特意让他多派些人过去,她一个娘儿们,再厉害也不可能打得过我们十几个弟兄吧?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还能出现第二个岑朝夕不成!” 知他心下焦躁,独眼汉子笑着附和:“大哥说得是,此次准备万全,那几名女子又不知道客栈早已落入我们手中,弟兄们趁夜偷袭,占了天时地利,她们定然是反应不过来的。” 大当家面色稍霁,想到白日里听来的话,脸上扯出一个阴狠的笑,“听他们说今日那三个娘儿们当中有两人姿色都很不错,还有一个虽然相貌普通了些,身段也尚看得过眼。待陈老三将她们都带回来,过几日正好同抓回来的那些流民一并卖到窑子里去,价钱谈得好说不定还能大赚一笔。” 思及此,他一下来了兴致,朝门外守着的人喊了一声,“去将笼子里那几个婆娘带过来,我看看她们老实了没有。” 得了吩咐,门外的人立即退了下去,不久后便押着四名惊慌失措的女子走了进来。 “大当家,人带来了。” 他手下猛地一推搡,使身前几名女子摔倒在了地上。 这些女子年岁不一,长的有年近三十的妇人,幼的有尚未及笄的少女,大多人脸上都带着惊惧无助的神色,犹如入了虎口的羊羔,瑟缩着挤成一团。 那位妇人神情呆滞,发丝散乱,双手张开横放在胸前,似是在抱着什么,嘴里一直念叨着“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瞥见她痴傻模样,大当家眼中掠过一丝厌恶之意,啐了一声,“疯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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