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女子闻听曲终,当先抚掌赞叹,神魂颠倒的众人也恍然醒转,跟着鼓起掌来。宽阔的勾栏内欢声雷动,盛况空前,更有财大气粗的宾客往台上不断掷去重金购买的绢花,使得瓦肆的掌事笑得合不拢嘴,只差没乐出声来。 献唱完毕的伶人丝毫不理会掌事朝她睇来的眼色,自顾走下了台,往青衣女子身旁斜斜一倚,一只手扶在脸侧,“不知姑娘觉得青岚唱得如何?” “青岚姑娘天籁之音,遏云绕梁,所唱阳春曲是我生平所闻之最。” 观她神态笃挚,不像是为了哄人而信口所说的话语,青岚便餍足地翘了翘唇角,冰肌玉骨的手腕朝前一递,指尖轻轻柔柔地点上了眼前人的领口位置。 “既然姑娘觉得青岚唱得尚算入流,那青岚能否借此曲作为赠礼,换取姑娘告知名姓?” 任那根温软手指在自己颈间兴风作浪,青衣女子不为所动,只浅浅一笑,简略道:“白藏。” 青岚凤眸微微一阖,面上神色似是顿了顿,便将那拨雨撩云的手收了回来,若无其事笑道:“白藏姑娘,青岚记下了。那姑娘往后若有空,可要记得常来,青岚会在此处一直等着姑娘。” “有什么空,白姑娘忙得很,一点空都没有!”乾雨实在看不下去这女子卖弄风情的模样,当即站了起来,语气冷硬,“白姑娘,我们走吧,夜色已深,该回去了。” “好。” 林箊应下侍女话语,便朝身旁女子客气道:“那我们便先走了,青岚姑娘,再会。” 女子身子未动,仍旧倚在桌上望着她,笑意盈盈道:“白姑娘再会。” 林箊站起身,再一颔首,就在众人嫉羡的目光中携着侍女翩然离去。 直到看着那个青色身影穿过人群,迈出了勾栏的进场口,妩媚妖娆的女子才慢慢直起腰肢,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 夜静更阑,风清月皎。 林箊与乾雨出了瓦肆,又在夜市中逛了一阵,回到别院时,时辰已过了亥时。别院门口掌着两盏引路的桐油纸灯,该在门外守门的家奴却不见了踪影。 “咦?人都去哪儿了?”乾雨奇怪地张望了一圈,仍未见到其余人影,于是心中生了些急切,忙拉着林箊走进了院内。 院中灯火通明,清旷幽静,二人一路走到北房院内,才见到一个孤清寡淡的身影坐在树下石桌旁,正独自对月弈棋。 望见女子身影,乾雨面露讶然之色,“小姐,您怎么现在来了,今日不必留在府中吗?” 裴清祀右手落下一子,棋局已成定势,她就将剩余的棋子放回了棋奁中,浅淡道:“府中无事,我这几日宿在别院。” 闻言,乾雨乍然一喜,而后又一愁,“呀,可我还未来得及让他们收拾东厢的屋子。我这就去!” 将话落下,乾雨便风风火火地朝东厢跑去,只把身旁女子留在了北房。 仿若感受到了那双素冷的眼眸正在望着自己,林箊歪着头略作思忖后,便将手中用油纸包着的糖食果子举了起来。 “方才街上买的间道糖荔枝,你要吃吗?” 裴清祀:……
第60章 最终裴清祀也没有吃她买的那些糖食果子,只令她早些歇息便离去了,林箊事后思索了一阵,觉得自己做得的确有欠考虑。这么多日来,她一直吃人家的住人家的,就连买小食用的银钱也是乾雨所出,自己此番行径,岂不是借佛前香油再献本尊?多少有些缺了诚意。 借花献佛不成,林箊自个儿也吃不了那么多糖食,她就将夜市里买的那些小食点心散给了院中的侍女仆役,换来不少喜出望外的感谢之情。 尽管裴清祀这几日都留在别院中,可她却仍旧鲜少露面,每日不是在书房中处理公文书信,便是去院落里修习练剑,瞧起来很是繁忙劳碌。 而每每在她于院中练剑时,总有一个青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角落里,带着满脸高深莫测的沉吟神态站在一旁听那阵萧飒冷冽的剑风声。 几次三番后,乾雨终于按捺不住心中复杂情绪,找上了那个看起来有些鬼鬼祟祟的身影。 “林姑娘……” 靠在树后的女子有些心不在焉地哼出一声,“嗯?” “我见姑娘旁观小姐练剑已有数日了,”侍女斟酌了一番用词,很是委婉道,“姑娘若是想学剑术,为何不直接向小姐讨教?小姐如此优待姑娘,不会不答应的,姑娘也就不必日日躲在树后偷听小姐练剑了。何况这树虽然高大,可姑娘站在树下还是过于显眼了些……” 小姐定然早就发现了。 林箊默然了片刻,才知晓自己如此行径惹了误会,无奈道:“我并非想要偷学武功,只是想看一看……听一听裴姑娘所用之剑有何特别之处。” “剑?”乾雨惑然地向那抹欺霜傲雪的白色身影望了一眼,“小姐如今用的剑是初次离府时在路旁的铁匠铺中随意买的,并没有任何特异之处。” “正因如此,我才更加不解。我本以为裴姑娘这样名动江湖的人物,身边会常佩一把惯用趁手的名剑。” 乾雨笑道:“小姐一向不看重这些身外之物,在她眼里,神兵利器与普通刀剑没有任何分别,因此也不曾刻意挑选过佩剑。” “倒也在理,以裴姑娘的身手,无论废铁还是宝剑,由她使来都一样锋芒逼人。我若哪日也能像裴姑娘这般光风霁月便好了。”林箊笑叹道。 可惜她只是一介俗人,偏爱些俗物,因此对神兵宝马这些身外之物仍旧心驰神往。 感慨过后,她又想到一事,语气中带了些疑惑,“我记得裴姑娘十分喜竹,为何这别院中却不曾栽些青竹?” “这处别院是夫人与小姐曾住过的宅子,小姐不愿改变夫人故居模样,便未遣散院中奴仆,还让他们照旧打理别院,以保证每一处布置都与原来别无二致。” 林箊抱臂而立,用指尖轻轻点了点唇角:“依乾雨姑娘所言,这院中仆役应当同裴姑娘相处时间不短,该对她喜好习性了然于胸罢?” 乾雨思量一会儿,点了点头:“总归要比我知道的多些。小姐如今身旁侍从都是在小姐及笄后家主拨给小姐的,玉尘司事跟随小姐的时间最长,迄今也不过四载而已,我更是到小姐身旁尚不满一年,因此关于小姐以往之事我也是从他人口中得知的。” “原来如此,多谢乾雨姑娘。” 得到答案,林箊心中已有计较,朝侍女拱手一谢,便往前院去了。 “嗳?”乾雨望着她离开的方向,不明所以地搔了搔首。 院中练剑的白衣女子招式一敛,沉静目光往已经走远的那个背影淡淡瞥去,而后还剑于鞘,若有所思地离开了此处。 在东厨里寻到几位正在准备晚膳的侍女,林箊边面带笑颜将手中刚刚洗净的杏子递给几人,边别有他意地拉她们谈些家常闲话。 “几位姐姐在这别院中侍候多久了?” “我八岁便被管事买回院中,在夫人与管事的培育下长大成人,至今已有十五载了。”灵俏些的侍女当先点着下巴回答道,而后又用手肘戳了戳旁边有些内敛的女子,“青棠比我还早些,应当在此侍奉将近二十载了吧。” “嗯。”被唤作青棠的侍女清洗着手下食材,只含蓄地点了点头。 “既然几位姐姐在此照看了这么久,应当对裴姑娘很是了解,不知裴姑娘平日有些什么喜好?” 侍女摇了摇头:“自夫人故去后,小姐便不常来别院了,只在每年忌辰时会回来小坐片刻,因此我们对小姐如今喜好倒也不是十分熟悉。” 停了一瞬,她又说:“但我记得小姐幼时十分喜爱糖食与传奇,不练剑时便会独自捧着一本书册端正地坐在书房中翻看,有几次我瞧见了,还以为是在温习先生留下的课业,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书册是本时下正盛行的传奇。” 听见她们所说内容,青棠也忆起些陈年往事,便将头稍稍转过来,小声道:“说到传奇,我也想起一事。大约小姐八九岁时,有一回看了一本志怪故事,看完之后,虽面上不曾表现出什么,但却连着好几夜都未曾熄过房中灯火,以致灯油用得极快,还叫掌事纳罕了许久。” 林箊微微一愕,随即忍不住偏开头去颤着肩闷声笑起来。 喜好糖食,爱看传奇,还惧怕鬼怪……传闻中的裴家小姐原来是这样有趣的姑娘,与那位看起来冷若冰霜的一点雪浑不似同一个人。 好似得知了什么天大的秘密,林箊心里颇为餍足,便将手中澄黄的杏子都塞给了几名侍女,“多谢姐姐们相告,那我便不叨扰几位了。” 道过谢后,她拍了拍手,便笑盈盈地转身离去了。 *** 这日秋高气爽,林箊手里端着棋奁找到了正坐在檐下缝制香包的侍女。 “乾雨姑娘,现下可有时间,我们手谈一局?” 乾雨有些难为情模样,诚恳道:“可我才疏学浅,棋艺不精,从未与他人对弈过,恐怕要让姑娘笑话了。” 青衣女子洒然一笑:“无妨,我棋艺也十分见不得人,乾雨姑娘或许还要比我技高一筹。” 话已至此,乾雨也不再推拒,“既然林姑娘不嫌弃,那我自当奉陪。” 她轻快地将手中杂物放下,起身去桌边布置棋盘。 二人慢慢悠悠地下了半局棋后,乾雨就发觉林箊所言不虚,她于弈棋一道的确只能算个半吊子生手,并且她目不能视,下的又是盲棋,往往下了两子之后就已经忘了先前的局势,需要旁人出言提醒。 但好在乾雨下棋的水平也并不高,二人半斤八两,两个臭棋篓子凑在一起反倒下得有来有往、不亦乐乎。 乾雨对着眼前棋局沉思许久,小心地落下一子,而后眨了眨眼,状似不经意般问道:“林姑娘,我见你这几日似乎时常外出,是有些什么事要做吗?” “九执十八。”林箊报出自己的落子点,不动声色地叩了叩指尖,语气平淡,“只是前些日子在院中养伤太久,未免感到沉闷,如今得了空余,便忍不住常出去走走。” “喔。”乾雨慢吞吞地应了一声,短暂停顿后,语调迟疑地扬起来,“该不是去见那位青岚姑娘了吧?” “……”林箊无言地抚了抚额,“乾雨姑娘多虑了,当真只是去集市里随意逛了逛而已。” 察觉自己有些逾矩,侍女讪讪笑道:“我也只是随意问问,随意问问。” 失笑地摇了摇头,林箊二指捻起一子,却忽然顿住,露出了个茫然神色。 “……方才我们下到哪一子了?” 侍女望着棋盘上星罗棋布的黑白棋子,一并沉默了。 “……我也记不得了。” 一阵秋风扫过,两人面面相觑了片刻,随后都忍不住垂首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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