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着饮子的侍女一时也忘了神,很是凑趣地放下碗跟着鼓起掌来,引得林箊颇觉有趣地一笑。 太皓率兵征战一统四方已是两百年以前的事了,可因其超世绝俗、逸群绝伦,于武艺与领兵一道都堪称不世出的天才,以至于如今茶楼酒肆还在盛传关于他的话本传奇,家家户户的稚子小儿闲暇玩闹时更是竞相以扮作青帝太皓为荣。 时间缓缓流逝,说书人不徐不缓的讲述间,话本已临近尾声。 “……太皓战胜归来后,帝临城内百姓无不夹道相迎、欢呼雀跃,将宽阔的跃马巷挤得水泄不通。太皓本就生得面如冠玉、神采英拔,身为一介武将,却又不乏文人士子的风流儒雅,引得街旁胆大些的未出阁娘子们争相为其掷花投巾,叫那踏马而来的少年英才长街过半,便落了满身繁花。” “而就在欢声雷动间,众目睽睽之下,一道袅娜身影却忽然执剑从天而降,落在了他的马上。” “来者究竟是何人?又为何要对太皓拔剑相向?” 台上惊堂木一拍,浑厚透亮的嗓音悠悠道:“若欲知其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伴随着一段语带悬念的书扣,这场戏便算说到了尽头。 眼见说书先生下了台去,看台的杂役将书案搬了开来,周围宾客却仍无一人离席,反而更加精神抖擞,面带春光地翘首以待。 旁桌的男子不断朝台下张望,似是在寻什么人,久望不得,便伸手朝身边友人肩上一拍:“待会便是青岚姑娘的场子了吧?” 身旁人嫌弃地抖落肩上那只手,白他一眼:“那不然呢?你看这场内众人,哪个不是冲青岚姑娘来的,安心等待便是。” 闻听旁人言语,林箊摇头笑了笑。她自身不通音律,对唱曲吟歌向来只能算是听个响儿,未免自己不懂欣赏,糟蹋了佳音,她便没有继续留下来听曲儿的打算。 正当她唤了乾雨一声,要喊侍女一道离场时,一名华冠丽服的男子却在几名奴仆簇拥下,浩浩荡荡地自门外走入,径直来到了二人桌前。 “哪来的没眼力见的小娘子,这青龙头的位置也是你能坐的吗?莫怪是个瞎子。还不快滚开,给我们公子让座!” 小厮趾高气昂的话语声让乾雨本要起身的动作蓦然止住,她横眉立目地望过去,冷冷道:“出言不逊,打烂你的狗嘴!” 话音未落,纤纤玉手已是一巴掌扇到了眼前毫无防备的人嘴上,痛得他龇牙咧嘴地哀嚎了一声。乾雨掌过嘴,尤不解气,又将桌上剩的半碗莲子汤往那狗仗人势的小厮脸上一泼。 小厮先挨了一嘴巴,心下有了防备,见到那碗汤水泼来,连忙下意识地闭着眼退开了几步。他身子往旁一让,露出空当,那粘稠的汤羹便洒到了身旁男子的衣袍上,将衣袍下摆湿了个透。 “你!”男子见着一身精致华服沾上了汤水,当即暴跳如雷,一脚将想要上来为他擦拭的小厮踹飞了出去。 人群当中的青衣女子似乎对这场闹剧置若罔闻,只扯了扯侍女衣袖,“天色不早了,我们走吧。” 见她们转身要走,男子顾不上训斥下人,怒道:“慢着!你们将本公子的衣裳弄湿了就想这么一走了之?” 女子停下脚步,似是轻轻叹了口气。她转回身朝几人所在之处虚虚一望,唇边勾起了从容不迫的浅笑,语气温和。 “那公子想要如何?” “我要你跪着将我身上和这地上的汤水都舔干净!” 沉怒的话语令围观众人都打了个寒噤,对男子身份知根知底的宾客再看那目盲的女子时,眼中不免都带了些垂怜之意。 女子垂首似很认真地想了想,片刻之后,她抬起头来,浅浅笑道:“便依公子所言。” 男子没想到她竟然真的答应了,愣了一愣,便找了张椅子坐下,冷声道:“舔吧。” 青衣女子不紧不慢地朝他靠近,神态自若,步履从容。 见她目不能视的模样,男子眸光一闪,恶劣地伸出一条腿去,只待她近至身前便扬脚一绊。 眼见女子已到那人眼前,就要被那一绊摔倒在地,却见她抬脚之时,忽然猛地踩上了伸出来那条腿间,一声清脆的“喀嚓”声响起,凄厉的惨叫声霎时在勾栏中响彻。 女子动作未完,伸脚一勾,将男子身下座椅骤然挪开,脚下力道一松,又上前两步一脚踢在男子腰间,将被摔得七荤八素的男子猛然翻了个面,脸朝地面砸在了那滩混了尘泥的莲子汤上,细皮嫩肉的脸上顿时沾满脏污水色。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令众人反应不及。 直到地上的人蜷缩成一团,受痛□□哀嚎起来,其余奴仆才慌忙一窝蜂地涌了上去。 “公子!” 正当围观宾客因这突然的转变而呆若木鸡时,一串低柔悦耳的轻笑声便自众人身后响起,一个风流旖旎的身影一步一摇地自外走进。 “好精彩的一出戏。”
第59章 “青岚姑娘来了!” “是青岚姑娘!” 绰约身影的出现令目瞪口呆的看客们乍然回过了神,一个个争先恐后地踮脚探头往下看,离这场闹剧最近的那几张桌子旁的人更是已将方才的惊怯抛之脑后,心潮澎湃地朝那名女子凑了过去。 女子内着红摆绿带诃子裙,外笼了一抹织金锦凤牡丹大袖衫,身姿妖娆,容颜妩媚,腰肢如轻烟般摇曳婉柔,荡着烟波的目光微微含笑一睇,便已透出万种韵致风情。 她好似对满地狼藉全然不见,只拢着笑徐徐走近那个青色身影 “姑娘好俊的身手。”口吻中丝毫不掩欣赏之意。 林箊起身站定,拂了拂衣袖,听得那位受人追捧的名角向自己搭话,便朝声来之处一望,歉然道:“今次突遇瘈狗噬人,横生是非,打搅了青岚姑娘献艺,多有得罪。” “欸,无妨。”女子一摆手,婉转悠扬的尾音风风韵韵地一绕,带了些若有若无的兴味,“倒不如说,今日得姑娘光临,这浮岚瓦肆才算有趣了许多。” 不明白这女子为何对自己如此另眼相看,林箊无意节外生枝,便只一笑,“姑娘谬赞了。” 见二人将他们视若无睹,竟然你一言我一语地攀谈起来,被乾雨掌了嘴的那位小厮一手扶着受伤的公子,一手打着颤地指着她们,色厉内荏道:“你……你们竟敢得罪褚横川公子,褚家不会放过你们的!” 林箊无法视人,心下又有些困惑,略一忖后,转过头去向身旁侍女问:“哪个褚公子?” “洛下褚家的三公子。”乾雨答。 林箊更加纳罕:“褚家不是只有两位公子和一位小姐吗?” 话音一落,周围顿时响起了“噗嗤”的窃笑声,围观之人两两相望,露出了个讳莫如深的神色。 乾雨知道她是当真不晓其中内情,便忍着笑低声道:“传闻褚家家主有一外室,两人育有一子,家主夫人不愿让那外室进门,褚家主便一直将那对母子安置在外。想来此人就是那外室所生之子了。” “原来如此。”林箊点了点头。 难怪身为世家公子,身边却连个武功瞧得过去的侍从都没有。 而她这幅恍然神情落在别人眼中就成了挑衅。那小厮脸涨成猪肝色,憋了好一阵,才道:“村夫俗子,愚昧无知!你们给我等着!” 放下狠话后,一众奴仆便搀着那男子快步离开了。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跌跌撞撞地走,叫周遭之人白白看了个笑话,待那鼻青脸肿的褚公子身影消失在门外后,勾栏里登时发出了响亮肆意的哄笑声。 瞧见场间闹剧告一段落,掌戏的文管事着杂役将满地狼藉收拾了,便低头哈腰地走上前来提醒:“青岚姑娘,到了登台的时候了。” 将要登场的女子眸光微挑,眼波流转,一双美目定定地瞧着眼前之人,“不知青岚是否有幸,能留姑娘听我清歌一曲?” 本打算将损坏桌椅的银钱赔过就同侍女离去的林箊步子一顿,露出了难为情的神色。 “莫非姑娘不喜欢听青岚唱曲儿?”女子低低一垂眸,黛眉微颦,嗓音中顿时添了一抹惹人怜惜的哀婉忧愁。 “怎会有人不喜欢听青岚姑娘唱曲!” “就是,世上岂有如此不识好歹之人!” 勾栏里瞬间炸开了锅,四周看客一面安抚女子心绪,一面群情激愤地怒视向台前的那个身影,恨不得将那青衣女子五花大绑按回席位上。 林箊:…… 仿佛已经感受到了周围虎视眈眈的目光,众怒难犯,林箊只得无奈妥协:“……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我不通曲艺,希望不会辜负了姑娘一番心意。” 闻听此言,女子冁然一笑,纤腰向前一附,吐气如兰。 “小令长调终究都只是入耳之音,姑娘不愿意辜负青岚的这份情意,才更叫青岚为之倾心。” 语罢,曼妙的身姿归于原位,朝看台众人施施一礼,才带着笑转身走上台去。 暗香浮动,语调含情,妒忌的视线齐刷刷地射向被神女青睐之人,而被众人视为心腹大患的林箊却微微蹙起眉头,陷入了深思当中。 这股香气……好似在哪里闻到过。 青岚坐于琴后,一只素手抚在弦上,懒懒拨弄出两三声清音,还未成曲调,那勾魂摄魄的柔腻嗓音已悠悠荡荡地响了起来。 “轻拈斑管书心事,细折银笺写恨词。可怜不惯害相思,则被你个肯字儿,迤逗我许多时。” 按戏牌子上的剧目来说,今日她本该唱《秦楼月》,此刻却径自换了首《阳春曲》。 那寄托相思之情的词句自她嘴里唱出来,音调慵懒婉转,又暗含春情,让听者觉得似被一尾细羽轻轻挠过脊背,心痒难耐,骨头都酥软了。 林箊飘远的思绪也被这曲调引得回了神,被掩住的双眸往唱曲儿的女子遥遥望去,清俊指节随着曲调起伏在桌上顿挫轻叩,极专注模样。 瞧见她终于将全副身心都放在了自己的唱曲中,台上的优伶更多了几分兴致,唇角勾起,凝瞩不转,嗓音带了一丝蛊惑诱人的沙声。 “笑将红袖遮银烛,不放才郎夜看书。相偎相抱取欢娱,止不过迭应举,及第待何如。” 唱词缠绵悱恻,香艳至极,惹得站在高处的看客心猿意马地直往前探,险些掉下看席。 而被佳人垂青的女子却对此毫不知情,只心无旁骛地静坐听曲儿。一旁侍女时不时地望望台上,又望望身旁,好似后知后觉地看出了些什么,便拧着眉地往二人中间一挡,将身后青影遮了个严严实实。 林姑娘可是小姐看重的人,这伶人如此姿态,莫不是想横刀夺爱? 乾雨神情一时凝重起来。 一曲缓缓终了,柔婉的余音绕梁不绝,令场内诸人深陷其中,一时难以回神。
205 首页 上一页 49 50 51 52 53 5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