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母亲离去,关山明月站起身,面无表情道:“你们都下去吧,我要休息一会儿。” 几名侍女面面相觑,正踌躇不定时,就听身为掌事的侍女淡淡道:“小姐既然想休息,便都下去吧,此处有我陪伴小姐即可。” “是。” 其余侍女应声而出,走时带上了房门,屋内便仅剩了关山明月与那名司掌婚事的侍女两人。 “你也出去。” “小姐,这不合规矩,家主有令,让奴婢时时陪伴在小姐身旁。” “你这侍女好大的胆子,本小姐的命令就不是命令了?!” “小姐,请莫要让奴婢为难。” 屋内沉静一时,而后忽然响起了桌椅破碎的轰然阵响与女子受痛的尖叫声。不多时,房门被打开,侍女掩面啜泣着从房内跑出来,她发丝凌乱,抬起的左手小臂处衣裳碎裂,白皙的肌肤上几道血痕触目惊心。 有侍从欲要上前询问,却被屋内之人一脚踹来,猛地合上了门。 “都给我滚!” 众人一时不敢再进,迟疑着停在门外。 “素娥掌事都被小姐伤了,此时还是不要再去触怒小姐了,否则只怕你我下场更惨。” “是啊,就在门外守着吧,只要确保小姐不离开房中便好了。” 一干侍从达成商量,于是小心翼翼地退回各自站位,时刻注意着屋内动静。 遭受羞辱的侍女轻泣着出了碧梧院,沿着道路一路小跑,褴褛的袍袖掩在面上,身影凄惨可怜。 直到远离人群,来到四下无人的角落,女子才停住脚步,放下了受伤掩面的手。 清辉照耀下,那张光彩夺目的容颜于辉色中隐约可见,女子面上妆容妍艳,双眸潋滟莹润,俨然便是本该在碧梧院中等待成亲的新娘,关山明月。 关山明月望了一眼手上的伤势,微微蹙眉,皱着鼻子朝伤处吹了吹气,好似疼痛便会因此减轻一些。 在环顾了四周,确认此地无人后,她就小心地躲避着耳目,朝李青陆所在的节华居走去。 她与李青陆原本计划的是在成亲之日当晚,趁父亲忙于应酬来客,而府内侍从因为饮酒而松懈时,化妆成李青陆的侍女,随他找机会离开。 但就在方才,那名掌事侍女屏退了其余侍女后,忽然告诉她,明日婚典仪式开始之后,父亲身边的几名一等侍从便会被安排在她附近时刻看守她,届时只会更加森严难逃。若当真要逃婚,如今就是最佳的时机。 关山明月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帮自己,但见她神态真切,再加之时局紧迫,便也只能孤注一掷地相信此人。 于是,那名侍女与她换了衣裳,两人共同演了一出戏,骗过了碧梧院外所有侍从,让她成功以侍女的身份逃了出来。 只是关山府院十分广阔,如今又人多眼杂,她孤身一人四处走动到底还是惹眼了些,因此她现下要去找到李青陆,让他以迎客的名义顺理成章地带着自己离开府内。
第50章 李青陆刚刚回到房内,便已然察觉出了屋内有其他人的气息,他心下警惕,凝眉望去,在见到桌边坐着的女子后,面上警觉神色顿时化作一片诧异:“明月?” “你为何现在来了?”他快步走过去,在瞥见女子手上淋漓鲜血后不禁皱起了眉,“你手上伤处是怎么回事?” 关山明月摆了摆手,“情况有变,我今夜便要离开。” “为何突然如此着急?” “说来话长,总之你就告诉我现在能否带我出府,如若不行我便自行去想别的办法。” 李青陆负手思忖了一会儿,抬头道:“方才我已将今日最后几位宾客迎回来了,如今天色已晚,我冒然出去定然要引起怀疑。不如再过两个时辰,寅时我要赶去新宅中准备来府内迎亲,届时你仍旧扮成迎亲的侍女与我一同出去,待出了门外你自可寻到时机离开。” “两个时辰……”关山明月有些焦灼地咬了咬唇,最终却也无可奈何,“也罢,那我再等等吧。” 但愿碧梧院内不要发生什么变故。 李青陆见她面露疲倦之色,心中纵有万语千言也不好再在此时打搅她,便只轻声道:“我房内备了些伤药,去取来为你上药吧?” 女子肩膀微垂,一只手倚在脸侧,微微闭着眸,似是不愿多言,只从鼻间轻轻哼出了一个音节。 为她上过药后,李青陆守在门边,一边仔细留心屋外的动静,一边不时望一眼桌旁的人。 万籁俱寂,府中人声渐悄。 待到月渐西斜,门外响起侍女的提醒声。 “公子,寅时已到,要准备启程了。” 门被打开一条缝,温润清俊的男子从门内笑看过来,客气地道:“我的喜服好似沾染了些脏污,能劳烦姑娘进来看一看吗?” 侍女面颊微红,垂首应答:“是。” 李青陆让开道路,待侍女进入房内后,他转身将门关上,低声道:“得罪了。” 一记手刀砍至侍女颈后,尚未反应过来的女子顿时晕厥了过去。 关山明月走到昏迷的侍女身旁,蹲下身开始脱她的外裳,李青陆在一旁望见,连忙不自在地转开头朝里间走去。 瞥见他拘谨模样,关山明月倒觉出了一丝好笑。待换好了衣物后,她喊道:“好了,你出来吧。” 二人装扮整齐,深吸了一口气后,便打开门朝外走去。 李青陆走在前方,身后侍女低垂着头落后两步,看起来十分内敛。 院外等候的奴仆见他出来,便一并跟了上去。 “公子,一切都准备妥当了,花轿队伍都在新宅外备着,就等您过去了。” “嗯,父亲如今可在院中?” “家主身体疲乏,亥时便歇下了。” 李青陆心下一松,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 一行人从节华居走出,穿过院门长廊,绕过邀月台,行过春波池,眼见便要走到府门口时,前方忽然出现了一名身形魁梧的中年男子,他站在路中央,拦下了朝外而去的几人。 李青陆认出了他身份,心中微紧,面上却不显露分毫,只恭敬地躬身一礼,问道:“更深露重,不知赫熹前辈因何在此?” 男子神色古井不波,“夫人挂心小姐婚事,还有些话要与公子身后这些奴仆嘱咐,公子自去新宅便是,门外有其他下人在等候公子。” 眼见男子要将这一众下人带走,李青陆心下焦急,往前站了一步,挡在他前方,笑着道:“不知前辈要将他们带去何处?” “净业堂。” “如此深夜,母亲竟还在净业堂中礼佛吗?” 赫熹并不回答,只看着眼前人,目光仿佛洞悉一切,沉沉道:“公子还是快去准备迎亲之事吧,莫要误了时辰。” 男子油盐不进,李青陆张了张嘴,却不知还要说些什么。 眼前局面僵持不下,侍女当中低垂着头的女子暗叹一声,不再掩藏身份,径直走上前来。 “赫熹师父,我知道你已认出我来了。” 见到女子露面,赫熹神色温和了些,劝道:“破晓后婚事便要开始了,小姐还是快回碧梧院中去吧。” “这份婚事非我所愿,还请赫熹师父网开一面,便当作没见到我,让我离去吧。”关山明月祈求道。 眼前男子是父亲身边的一等侍从,在她幼时曾教过她一些基本的拳脚功夫,两人算是有些师徒之谊,因此她心中难免存着些希冀,希望他能顾及这份情谊而放自己离开。 赫熹叹了口气,“小姐,家主已经知晓一切了,我便是奉家主之命来带你回去的,你又能跑到何处去呢?” 没想到自己自认尚算隐秘的谋划仍旧未能逃脱父亲的视线,关山明月眸光黯淡,却依旧执着道:“就算我逃不了几日,甚至离不开秦湾,我也总该一试。我有必须要见的人,必须要与那人说的话,不试一试便轻易放弃,只会抱憾终生。” 从未见过女子如此坚定固执的样子,赫熹微微一怔,想要说些什么,却在目光触及女子身后的一个身影时复又闭上了嘴,沉默着垂下头退了开来。 “你要见什么人?” 低沉冷淡的嗓音自身后响起,令关山明月身子一颤,她咬了咬唇,缓缓转过身去。 “……父亲。” 神色冷肃的关山家主徐徐走上前来,在他站定后,身旁侍从将穿着喜服的女子一把推了出来。 女子手脚被绑住,脚下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 “素娥?!”关山明月一惊,她走上前去抓住男子衣袖,“父亲,你将她放了吧,此事是我逼迫她做下的,与她无关。” 关山云衢神情不动,冷冷道:“无论她是否被逼,我给她下的吩咐是看住你,如今让你跑了便是她失职之过,理当受罚。” “父亲!” 躺在地上的女子面色苍白,似乎受了些惊吓,她勉强挪动着身子让自己半坐起来,而后温柔地笑着看向关山明月。 “小姐不必为素娥担忧,素娥性命本就是小姐救下的,理应为小姐分担忧愁。” 关山明月一时怔愣,神情惘然,显然不知她此话何意。 素娥仍旧笑着,轻声道:“时间久远,小姐许是不记得了。五年前,奴婢只是一名农家之女,因为略有几分姿色而遭受了歹人的轻薄,那歹人是世家的幕客,又有一身武艺,并非我所能得罪的,我知晓此仇难报,于是心如死灰,正要投河自尽时,小姐却恰巧路过,便将我救了下来。” “小姐在知晓我的遭遇后,当即带着我回到了关山家,让我指认出那人面容,而后把他狠狠教训了一顿,还让家主废去了他一身功力,将那歹人逐出府外。自那以后,我便被留在关山府内,改名素娥,成为了府内的一名侍女。” 往事如潮水般涌入脑中,关山明月恍然忆起当年之事,一时心下喟叹不已。 “你……不必如此。” 乍然在大庭广众下将过往遭遇一一说尽,侍女面上不禁浮出了些腼腆之色。她赧然地垂了垂眸,语调却依然坚定。 “素娥因小姐而生,自然也该为小姐而死。” 以往触犯家规的奴仆都会被罚入诫院,遭受严刑拷打,从诫院中出来的人就算不死也会被褪去半层皮,沦为废人,更遑论她这样一点武功都不通的弱女子。因此,在她打定主意替小姐留在碧梧院时,就已经做好了殒命于此的打算。 关山明月双目酸涩,眼前一时间水汽朦胧,她连忙仰起了头,故作若无其事地望着夜空,语气轻淡。 “我不需要你为我死,你只要好好活着便够了。” 她的视线望进那片无休无尽的黑夜,眸中神采明明灭灭,最终化为一片暗沉的平静。 关山明月吸了吸鼻子,重新望向眼前的中年男子,嗓音有些沙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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