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寒,家主既然累了,还是回屋歇下吧。” 裴清祀缓缓坐起身来,看着眼前已不再沸腾的暖锅,停顿片晌,方淡淡地应了下来。 “……好。” 孤寂清冷的白色身影自桌旁离开,身姿极稳地走入了夜色之中。 见得家主离开,银粟开始俯身收捡桌上餐具,而她目光在触及酒盏边摆放的一支司命签时,动作却一顿,一时怔在了原地。 司命签中画着一丛翠竹,签上字迹因太过久远而有些模糊不清,只依稀能从残缺的墨迹中拼凑出一行签文: 得一良人,白首不离。
第214章 流凰第一次见到青岚是在十二年前的一个夏日,彼时十二兽尚不成气候,只有泗阳这一小方天地可供施展,她守着还没有几分名气的秦楼,整日无所事事,除却调/教楼中花娘歌舞琴艺,便是在后院的楼台中抚琴避暑。 伯奇就是在此时领着尚还年少的青岚出现在她眼前,同她说此人往后便是十二兽的祖明,让她教她些舞乐技艺,以便日后潜入世家之中窃取消息。 流凰选取花娘的眼光向来十分挑剔,而她在看到青岚的第一眼,便知晓此人往后定会是整个秦楼最为叫人心荡神驰的女子,就连她也远不能及。 年纪轻轻便如同妖精一般妩媚惑人的少女走到她面前,转盼流光的美目似时时含着情意一般笑望着她,轻易就将天边灼目的日光遮蔽过去。 “听他们说你叫流凰。” “我姓凤,你名凰,既然你我如此有缘,那我往后便唤你凤凰儿吧。” 便是这眉语目笑的一眼,让秦楼的花魁无法预料地动了心。 从那以后,在十二兽中被唤作祖明的少女就留在了秦楼中,跟随流凰开始学习琴曲歌舞,和一些调风弄月的撩拨把戏。 流凰除了知晓这少女本名为凤青岚以外,对她其余底细便是一无所知,因为少女每次总会以不同的容貌出现在她眼前,甚或扮成她的模样去逗弄楼中其他花娘,直到被她抓个正着,再毫无惧色地顺势倒在她怀中,笑问她扮她扮得可像。 “你浑身上下都透着少不更事的青涩味儿,纵然面皮装得与我一样,熟识之人还是一眼就能分辨出你我。”流凰丝毫不留情面地如此答她。 听得此言,一贯漫不经心的少女就躺在她怀中眯起了眸看她,好一会儿后,方才意味深长地站起身笑道:“受教了,先生。” 那日夜里,流凰房中便多出了一个身影,白日里被她训斥的少女将她按在榻上,笑意盈盈地俯身逼近了她。 “凤凰儿既是要教我撩云拨雨之道,那便不如教到底罢。” 馥郁撩人的异香萦绕于身周,恍若世上最为强效的迷药,轻易就令她神思迷乱,望着眼前人那双勾魂摄魄的潋滟美目,流凰鬼使神差地没有挣脱她。 其后二人仍是往常模样,白日流凰得空时便教青岚一些琴曲技艺,若不得空,也就自顾忙自己的事,由着她去挑逗楼中其他花娘,再也未曾管过她。 只不过夜夜留宿于流凰房中的身影仍是叫秦楼众人知晓了二人不同以往的关系,于是被少女撩拨得动了心的花娘们便也只能叹息一声,平日仍旧与少女亲密调笑,却再不曾将那脱口而出的情话放入心中。 几年过后,十二兽愈加壮大,秦楼也慢慢在泗阳城中声名远播,不少世家子弟听闻秦楼花魁之名,慕名前来泗阳一睹佳人芳容,原本尚算平静的秦楼也逐渐变得喧杂起来。 “姑娘,那赵家的公子指明了要您前去奏曲,说您若不去他便让家中侍从将秦楼一把火烧了,这该如何是好?” 几名花娘忧心忡忡地聚在后院楼台中,为眼下情形头疼不已,其中一人叹道:“祖明大人这几日恰好前去蜀中办事了,她若在的话定然有办法平息此事,可她现下偏偏不在……那赵公子又是出了名的荒淫好色,岂可真的让流凰姑娘前去陪他。” 另一名花娘心一横,凝眉道:“不若让我去吧?他从未见过姑娘容貌,也分辨不出我是否是真的流凰姑娘,想来可以蒙混过关。” “可那你又该如何应对他?不如还是我去吧。” “不,让我去,我起码会几招功夫,倘若他真要动手动脚我便将他打晕。” “他身旁时时有侍从跟着,你如何能打得过他?” …… 一众花娘争相拦下身旁人举动,楼台之中一时争论不休。 坐于琴案前的女子抬手阻住她们话语,神色平静地开了口,“好了,不必争论,你们几人回去继续招待其他客人,我亲自前去。” “姑娘……” 未再理会其他人的劝说,流凰将手旁的发簪端正地插入发中,便起身往正堂雅间而去。 在楼中仆役的引领下来到雅间外,方一进入房中,便有一个身影从旁扑了上来,自身后将她紧紧搂住。 “不愧为秦楼花魁,这身段当真是婀娜得紧……” 男子粗哑的嗓音带着邪笑在她耳旁响起,流凰心中一紧,欲要施展幻术将男子迷倒,却因被禁锢住而无法转过身去,她勉力压下惊慌心绪,佯作若无其事地笑道:“还请公子莫急,让流凰先为公子抚琴一曲。” 男子伸手摸上她腰间系带,急不可耐地喘息道:“还抚什么琴?你真当本公子是来听你抚琴的?乖乖躺下便是。” 感受到身后人将自己一把抱起,流凰面色微白,被缚住的双手不断挣扎扭动,却无论如何都挣不脱揽在她身旁的双手。 “老实一些,否则一会儿受苦的还是你。” 男子一边呵斥着一边将身前人放在榻上,而他方准备解开自己的衣裳,却听“哐”的一声踹门声响起,他猛然回过头去,就见一根银针倏然飞来,直扎入他喉间透颈而出,下一瞬,他惊恐地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出现在门外的身影,而后伸手捂着鲜血淋漓的脖颈倒了下去。 幽微异香袭来,眼前光影被靠近的身躯遮掩,一双手将榻上惊惶失措的女子拥入了怀中。 “凤凰儿,我来迟了。” 听得熟悉的声音,流凰仍旧仓皇不安地微微发颤,却下意识攥紧了抱住她的那双手。 “……你来了。” “是,我来了,没事了。” 温柔的话语声安抚地在她耳旁响起,一点点将她内心的惊慌驱散,相拥的两道身影整夜也未再分开。 因着赵公子意外死在了秦楼,十二兽不得不动用人力物力将此事遮掩过去,造成此次事件的祖明也受到了责罚,但秦楼众人的安危却因此得到重视,伯奇加派了不少十二兽门人前去秦楼管控秩序,秦楼自此再未发生过此等恶事。 经历几年成长,当初稚嫩青涩的少女已可独当一面,伯奇时常派她外出办事,短时三五天,长时大半年,可每每回到泗阳,她都会先到秦楼小住几日,而这几日秦楼的花魁娘子也从不接见他人。 十二兽上下皆知,祖明大人虽处处留情,可最后总会回到秦楼,回到流凰姑娘身边。 流凰本也是如此认为的。 她以为她们的关系可以就这般维续下去,虽未曾挑明,却足够暧昧亲密。 可自她等的人从南柳回来之后,一切便都不同了。 往昔喜爱易容成不同模样的女子如今总是戴着十二兽的面具,时常握着一支银笛站在窗边出神,平时的着装也换作了一色的青衣,言谈之间总会提及一名被她唤作小瞎子的人。 她仍旧会常常回到秦楼,回到她身边,可从那时起,流凰就清楚知晓,她一厢情愿的那些亲密关系再也不复以往。 离开不过半载,那颗时时维系在她身上的心就已经为他人牵动了。 又一次守着秦楼的灯火到天明,流凰睁开眼,便见到归来的人缓缓走到她面前,敛着浅淡笑意的双眸怜惜地望着她,眼中好似依然含着脉脉情意。 “凤凰儿,往后不必再等我了。” 流凰看着她,想问为什么。 为什么离开不过半载,你就再也不需要我等你,为什么不过是与那女子相处了半载,你就再也不像从前那般爱我了。 可沉默许久,嘴边的话语却终究不曾问出口。 眼前的人却好似已看透了她心中所想。 “她要成亲了,我以后应当也不会再来秦楼了。” 朝阳一点点升起,金灿的日光透过窗棂影影绰绰地洒入房中。 流凰看着零星的光斑,就又想起十二年前比日光还要耀眼的少女。 “你若要去参加她的婚事,便将我也带上吧。” 青岚有些惊讶,却不曾出言拒绝。 她从来未曾拒绝过她。 她们相伴来到那处世外桃源一般的隐蔽山谷,见到穿着喜服的女子,与前来贺喜的其他宾客一般看着她同她的心上人拜堂成亲。 直到婚宴结束,宾客散尽,未曾告别的两个身影就走入夜色中,再也不曾回头看过一眼。 秦楼的花魁娘子离开了,而夕曲的浮岚瓦肆中多了一名叫做凤凰儿的伶人。 凤凰儿虽总是戴着面具,令人见不到其真容,但因她琴曲皆佳,为她慕名而来的宾客仍是络绎不绝。 而她唱得最好的却是一曲寄予相思的《南乡子》。 “闲把绣丝挦,认得金针又倒拈。陌上游人归也未?恹恹,满院杨花不卷帘。” 清婉慵懒的唱腔低低柔柔地唱起,人潮熙来攘往,瓦肆的灯火日夜不歇地亮着,好似在等一个永不会到来的故人。
第215章 止戈大会结束,年仅十七的岑家二小姐岑朝夕力压群雄夺得头名,登上彼苍榜之首,成为了当之无愧的武林第一人。本就对她宠爱有加的岑老爷子在她归家后的第一日,便当着岑家上下的面宣布她将会成为岑家下一任家主,此言一出,欢欣雀跃者有之,而妒忌不平者亦有。 岑家大公子岑寻意向家主进言,“家主之位不该单凭武功定论,听闻漠北有沙匪生事,二妹既是要胜任家主之位,不妨便让她领兵前去剿匪,若能将作乱已久的沙匪荡平,想来此举当能服众。” 漠北沙匪恶名昭彰,世家曾几度联手剿匪都收效甚微,想要单凭一家兵力荡平沙匪绝非易事,岑老爷子为此犹豫不决之时,练剑归来的少女听得此事,极为淡然地开口应下。 “剿匪只需我一人即可,祖君在家中待我归来便是。” 说罢,少女未再多言,只将一顶帷帽遮于头顶,便执剑跨马孤身一人入了大漠。 漠北沙匪的当家这两日有些寝食难安,因为她一手养大的骆驼再有几日便要临盆了,而营地中的半吊子大夫看过骆驼状况后,却说她的骆驼胎位有些不正,极可能生产不顺,一尸两命,气得她将杨六按在地上一顿好打,并扬言倘若骆驼出事了便要将他发配到不周湖去挖马草,如此焦躁不安的模样使得整个沙匪营地都小心翼翼起来,生怕不经意就惹着正在气头上的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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