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揽着她的怀抱单薄却柔软,裴清祀眼睫微微翕动,低弱的话语声似雾一般散逸出。 “我不爱逞强。” 只是知晓这些伤痛说出来也再无人会在意,因此便习惯了缄默不言。 林箊吸了吸鼻子,却不言语,只拿起手旁伤药,拨开药瓶口的瓶塞,将药粉轻轻洒在鲜血淋漓的伤口上。 颈间隐有气息吐过,一声放软的轻嗔便在她耳侧响起。 “疼。” 拿着药瓶的手一顿,林箊眼中疚意更浓几分,安抚般低声道:“我轻一点,你忍着些。” 于是上药的动作愈发小心翼翼起来。 难忍的疼痛在这般透着关切的心思里也仿佛变得不痛不痒。 唇边挑起一缕浅淡笑意,裴清祀聆听着近在咫尺的呼吸声,半合上眸,垂下首去,将下颌靠在了眼前人肩上,身子慢慢倚入了她怀中。 既已循规蹈矩了二十余载,今日便放纵这一回罢…… 就当是她反悔了。 林箊将伤处上过药后,正待同身前人说一声,侧目却发觉倚在自己怀前的人不知何时睡着了,双眼安静地闭合着,沉睡的容颜似玲珑剔透的琉璃玉般白得几近透明,眉眼间再无遮掩地透出了羸惫的倦意。 她踌躇了一会儿,终究没有将睡梦中的人唤醒,只静静维持着姿势不变,低垂的视线望着地上洒落的火光渐渐出了神。 长明灯寂然无声地燃烧着,明暗的灯火轻笼在二人四周,投下一团依偎在一起的暗影。 不知过了多久,倚在身前的人轻轻动了动,合上的双眼缓慢地睁了开来。 见她醒了,林箊顾及她身后伤势,伸手欲要搀她一把,而身子却因太久未动发了麻,一时使不出力气,反倒叫自己险些倒在地上。 裴清祀拉着她的手扶住了她,眸光微晃,轻声道:“抱歉。” 林箊摇了摇头,借力站起身来,转头看向矗立在眼前的青铜门,神色一派平静。 “我知晓如何破解门上机关了。” 的确是河图之数,但却该是地数,也即是阴数。 北方阴水,浑浊冰寒。此处为不周湖下,当合北方阴水之象。 阴始于四而终于六,则一阳生。 宓羲族人生来经脉倒逆,与常人迥异,阴阳二气周而复始,阳数顺行为一、三、五、七、九,阴数逆行当为四、二、十、八、六。 林箊轻吐了一口气,神情端凝几分,走近青铜门前,指尖再次点上龙马背部的河图铭文,以逆行阴数按下了其中铭文。 门后再次传来了一声轻响,而这一次石缝中没有再喷出火焰。 只见响声过后,龙马昂首张开的嘴中央凹陷下去,露出了一个黑沉沉的坑洞。 知晓这便是解开了河图机关,林箊松了口气,凝重的面色也和缓几分,她将佩在腰间的无鞘剑解下,绕开缠剑布,随即把剑插入了龙马口中的凹陷处。 沉冷的黑剑恰与坑洞形状相契合,插入的剑身完完全全嵌入了洞中,仅余剑柄在外,看起来好似被龙马衔在口中。 须臾后,沉闷的声响传来,脚下地面微微震动,厚重古朴的青铜门在二人眼前徐徐打开。 两人神色一振,对视了一眼,便预备继续朝前行进。 林箊取回无鞘剑,正待离开此处,目光却触及裴清祀破损的衣裳,略一思索,便将自己的外裳脱了下来,披在了她身后。 裴清祀一手拢着披在身上的衣裳,望着转身离去的身影,短暂停顿后,跟在身前人之后一同走入了秘境中。 愈往前去,周遭的温度便愈发寒凉,行至深处时,四周石壁已结上了厚实的冰霜,头顶冰棱倒挂,入目皆是隐泛碧色的玄冰,使整个秘境看来便似一座寒冰筑成的水晶宫。 原来这太皓秘境竟是一处千年玄冰洞。 呼吸之间带出的雾气转眼便凝成了一片薄霜,透骨的寒意又萦绕全身,林箊强忍着发颤的冷意,阻住了身旁人欲将衣服脱还给她的动作,摇了摇头。 如此寒温下,一件单薄的外裳已显得无足轻重了。 裴清祀蹙起眉,牵过她的手,将内力渡入她体内,以缓和汹涌袭来的寒气。 这一回,林箊没有再拒绝。 一路行来,两人在秘境中见到了不少尸骸,离入口近些的尸体已化成了森然白骨,而这玄冰洞中的死尸却容貌未改,仍保持着生前模样。 林箊走近一具尸身,垂眸细看了一眼,沉吟道:“这些人应当便是当初随七曜一同进入这秘境中的人,从死状看,此人面色青紫,神情似笑非笑,身上并无其他伤处,大约是被活活冻死在了这玄冰洞中。” 当年七曜在姜扶光的帮助下寻到了太皓秘境所在之处,从秘境中掠取了大量财宝与烈幽心法残篇,可不知发生了什么,他们未来得及誊抄下另外半篇心法便匆忙退出了秘境,此后也未能再进入秘境中,以至这百余年来七曜后人一直在寻宓羲族人,试图拔剑并再次打开秘境大门。 眼看已至玄冰洞尽头,可四下除了死尸与些许散落的金银财宝外,并未见到太皓的尸身和那面刻有烈幽心法的石壁。 林箊揉了揉眼睛,将眼睫上凝起的霜擦去,皱着眉思忖起来。 不对…… 她依稀记得,幻境里见到的那面石壁并未如眼前玄冰洞中一般结着寒冰,且那间石室相较此处更加狭小一些,此处应当并非太皓真正逝世之处,四周定然还有机关暗道! 她同裴清祀说了自己心中猜想,两人遂分头在这玄冰洞中四下查探起来。 不多时,她听到裴清祀唤了她一声,她走近前去,就见到眼前有一块巨大的玄冰,冰面平整光滑,如一面镜子般清晰倒映出她们二人的身影。
第171章 林箊看着眼前玄冰,发觉其形极为方正,且玄冰四角有一道细微的缝隙,若不细看便难以察觉,显然是藏在此处的一扇暗门。 裴清祀伸手在冰面中央摸索了片刻,随后收手道:“冰上有刻痕。” 林箊效仿她伸手摸上冰面,指尖隐约触碰到了凹凸不平的纹路。 纹路极为简单,仅由三排长短不一的横线组成,叫她扬了扬眉,当即反应过来。 “经卦?” 既是经卦,定然不会只有这一处冰面藏了卦象。 她以眼前所刻卦象指示的方位为起点,向其他方位去寻其余藏着卦象的玄冰,不多时,便找到了所有暗藏玄机的玄冰,如此玄冰共有八块,正合八卦之数。 将所有冰面的纹路一一记下后,林箊若有所思地收回了手。 “乾南坤北,离东坎西……冰中藏的是先天八卦。” 昔年七曜军征战于乾南,太皓曾在路过一片桃林时看着早已凋零的桃树笑言:她若为青帝,定叫百花重开,四季共时。如此意气不羁之言引得众人传扬,渐渐便让她得了个青帝的逸名,她知晓后,亦为此欣悦不已,于是青帝之名传唱至今。 宓羲氏出于乾东,青帝亦是东方司春之神。太皓若要将暗道设于其中某面冰后,那应当便是喻示东方的离卦之后。 她来到刻着离卦的玄冰前,正欲推门而入,却被身旁人伸手拦下。 裴清祀望着镜中倒映出的二人身影,眸中墨色微凝。 “并非此处。” 见她转身朝另一处而去,林箊茫然地随她一同走到了另一块玄冰前,不禁攒起了眉。 “坎卦?” 她看向身旁人,有些不解,“为何?” 清泠的话音言简意赅道:“镜中之象,内外倒逆。” 林箊一怔,随即恍然大悟:“的确……” 且离为火,坎为水,此处既是玄冰洞,又在水下,自该合阴水卦象。 她笑着夸赞道:“清祀果真聪颖。” 听得她话音隐约带了些颤声,显是已承受不住此地寒意,裴清祀神色沉凝,不再多言,运起内力推开眼前玄冰门,便牵着她朝门内行去。 门内通道幽暗狭窄,堪能容一人通过,当中未设灯火,瞧来便是暗沉沉的一片。 幸而暗道并不长,方进入其中,已能见到尽头透出的光亮。裴清祀持剑走在前方,凝神细察着四周动静,直至出了暗道,未见任何异动,才松开了牵着的那只手。 走出暗道后,迎面晃起粼粼水光,林箊放眼望去,目光触及不远处相依而亡的两道身影,眉目间便流露出一丝慨然神色,喟叹道:“是太皓。” 眼前石室十分空旷,当中有一汪潭水,潭中央摆着一张玄冰制成的寒床,寒床离岸较远,赤色锦袍的女子紧拥着怀中之人于玄冰床上垂首而坐,故去多年的容颜没有丝毫改变,仍是昔年模样。 未曾想到会在这石室中见到第二人,裴清祀目光凝在太皓怀前穿着苗族衣饰的女子身上,神色似有疑问。 瞧出了她心中所想,林箊解释道:“她怀中之人是当年的苗疆圣女,亦是她的妻子。” 轻叹过后,她忖了忖,便将自己在龙城中见到的幻象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潭中有几块浮木连通两岸,而浮木下显然设有机关,隐约可见潭底沉没的森森白骨。 林箊目光扫向水中尸骨,道:“想来太皓定是不愿被人打扰自己与妻子的长眠,才选择了于此处离世。” 可没想到仍是不得安生。 “……原来如此。” 裴清祀再望向玄冰床上的一对身影,双眸微敛,心中渐生出一丝讥嘲般的冷意。 她知晓先祖为七曜将领,亦大约猜到当初太皓之死或与先祖相关,只是没想到当年之事比她所想还要背恩忘义。 裴家之人惯来如此重利轻情,她早便明白,而她体内亦流着裴家血脉,自小受裴家教诲培育,裴衍之看重于她,世人也皆以她裴家小姐身份为尊。 时至今日,连她自己都已不晓她与自己所厌憎的裴家人有何分别了。 神思微顿,浅淡的眸光轻落在身旁人脸侧,心中冷意却随之慢慢褪去。 所幸……总归有一人说过,她与旁人不同。 于是那些令她惶然不安的可能都不必再去在意。 林箊隔水细看了寒床上之人几眼,发觉那位曾名动天下的女子的确与自己有几分相似。不过太皓毕竟是三军将帅,眉眼间自透着一股久经沙场的沉毅锐利,而她如今却形销骨立,没有半分风采可言,与外边那些僵死之人倒是差不离了。 颇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她退回目光,似想到什么,又转过头看向身旁人:“清祀,你在龙城中时又是见到了什么?” 毕竟她所见并非她自身之事,所以难免会心生好奇。 静默少顷,低柔的嗓音方缓缓道:“我做了一个梦。” “可是噩梦?” 裴清祀目视着眼前人,暗夜般深邃的眼眸中流转过一抹柔和光彩,便似浮起细碎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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