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而,那阵墨绿不断的延宕、延宕,顺着雨、顺着风、顺着那条延绵不断的河,一直飘到安常的身边来。 那是安常第一次亲眼瞧见南潇雪跳舞,在水乡的一个细雨夜。 她不懂舞,可在远远望见南潇雪舞姿的一瞬,她便对“古典舞皇”、“五十年一遇的天才”这些概念有了生动感悟。 甚至,再过五十年、一百年,也不一定能再出一个南潇雪了。 身段那样窈窕,高挑纤瘦,跳舞的幅度并不大,却让人联想起“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古赋。那件瓷青色旗袍在她身上有了魂灵,好似被风拂过的竹叶,看着一派清雅,实则有种暗地里的招摇,一下下好似搔在人心上。 安常又想起了自己所修的那只瓷瓶,那只瓷瓶在她想象里就是这样的感觉,外冷内媚。 这些年舞蹈大热,安常并非没看过其他舞蹈节目。看其他人跳舞和南潇雪跳舞有个明显的区别——其他人是在做动作,也并非不标准不优美,甚至你会觉得这人功力很厉害,但看南潇雪跳舞,你绝不会觉得这是一个个动作,她与那支舞是融为一体的。 她就是舞,舞就是她。 此时静寂无声,南潇雪的脑中却自有旋律,一个精妙转身结束一舞后,才瞥见安常在桥下仰视着她。 她也没惊,还是那幅冷若霜雪的面孔,立在桥上静静与安常对望。 胸口微微起伏,一缕墨色长发因方才的动作垂落胸前,发尾勾勒着胸前微妙的曲线,又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媚态。 安常在心里悄然吐出一口气。 她有点理解南潇雪为何那样不顾人感受而残忍了。 南潇雪的天赋太高了,起点就已是其他人高山仰止的程度。 怎么可能理解其他人因欠缺天赋、而苦苦挣扎的困境呢? 南潇雪脑中只有一种逻辑:做不好,唯一可能的原因是这人不够努力。 安常不确定南潇雪对她的指摘,是无心之言还是真看出了什么,但无论是哪种,当她亲眼目睹在梅雨夜独舞的南潇雪,心里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她脚步匆匆,准备绕远路从另一座桥回家。 “哎。” 清泠泠的声音,却又因被雨淋湿显得黏稠暧昧。 无论安常脑中多想避开南潇雪,身体却诚实的因为这般声音停下脚步。 她没转身,却听到南潇雪从石桥上下来,一步步踱到她背后。 江南的梅雨季多么湿漉漉啊。 南潇雪那一身墨绿,好似宣纸上被水晕开的颜料,无限延展过来,把她的脊背染成归顺于南潇雪的颜色。 “你没瞧见我?” 安常带着那一脊背潮湿的墨绿,莫名不想转身。 背对着南潇雪答:“瞧见了。” “既然瞧见了,走那么快做什么?也不跟我打声招呼。”南潇雪的声音染了些微的戏谑,落在安常耳中又变为傲慢:“还当我是你幻想出来的?” 安常的手指蜷紧。 “转过来。” 安常不动。 南潇雪的声被雨雾染得更湿了些,泼在人心上:“转过来。” 安常不得不转身。 望着南潇雪那张绝色的脸想:她就是怕这个。 南潇雪一张脸太美了。 眉黛青颦。鼻尖秀挺。一双纤薄的唇演绎着远离人迹的高洁清雅。 她是雪地里的青竹。灯光映洒下的古瓷。值得代代墨客著诗称颂的洛神。 她是一切美好的象征,与她本人冷酷而高傲的品性反差太大。 安常觉得自己被一分为二,一边贪婪欣赏着她的外貌,一边诟病着她的魂灵。 南潇雪大抵早已习惯这样的目光打量:“你倒沉得住气。” 她缓缓向安常走近两步,旗袍下摆随着她款步轻摇,安常垂着眸,瞧着那淡竹青色的下摆扫在她的牛仔裤上。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劝你转行?” 安常不吭声,任雨丝打在二人之间化作唯一话语。 天地在歌颂南潇雪的美丽,安常只想逃遁,但好奇既然能害死猫的九条命,自然也不会放过她。 她不会主动来找南潇雪追问,但既然南潇雪把机会摆在她眼前。 还是没忍住:“为什么?” 南潇雪轻呵了一声。 安常惊呆了——南潇雪是在……笑吗? 她固然不算南潇雪的粉丝,但南潇雪火到这种程度,颁奖礼上访谈中街拍照片里,无论奖项多么冠绝中外,无论粉丝多么狂热,南潇雪几乎从来不笑。 安常再也止不住好奇抬眸。 南潇雪真的在笑。 不算多有诚意的笑,只是安常过分认真的愣怔勾得她挑起了一边唇角,带着三分戏谑。 这已然够了,美人一笑,尤其平素从来不笑的美人一笑,风月流光。 而笑着的美人说:“你吻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安常微微睁大眼。 作为一个内敛的人,这已经是她能表现出惊讶的极致了。 “怎么,不敢?”南潇雪双手背在背后,腰肢轻晃了下:“不是你对我说想吻我的吗?” 那是一张如神女般高洁的脸,一辈子在雪山之颠接受众人仰望。 可那腰肢的轻晃又极致媚惑,像志怪小说里幻化成人形、来吸书生魂魄的女妖精。 强烈的反差生出奇妙的吸引力,安常心跳猛然漏一拍。 第一反应是:不对,这绝不可能是南潇雪。 她不追星,却也被毛悦硬喂了不少南潇雪的照片,南潇雪绝不可能做出这般妖娆妩媚的情态。 这更接近于她臆想中的南潇雪,勾着人的魂,入她一场春梦。 她再次垂眸,望向南潇雪旗袍半袖里露出的两截雪白手臂,像初夏刚长成的嫩藕带,一掐就能沁出清甜汁液的那种。 她不敢吻南潇雪,但她鬼使神差问:“我能摸你一下么?” 南潇雪反而一愣:“什么?” 安常回过神来,转身就跑,左肩挎着的帆布包一下下拍打在腰际。 一路跑回家,正撞见文秀英女士起夜,看见她这疯跑的模样吓了一大跳:“慌什么?是有什女妖精在后面追你么?” 安常一下拴上门闩,背靠在木门上喘个不停,帆布包肩带滑下来挂在她手肘上,一晃一晃的。 她动作这么坚决,好像真要把什么追赶她的女妖精关在门外。 南潇雪又怎么可能来追她呢? 一旦她露出这些奇怪的情状,所有人对她的点评只有一句:“这孩子,是不是真修文物修痴了?” 安常缓了会儿,直起腰安慰她外婆:“我没事,就是有点累了,想跑回来早点睡觉。” “您赶紧回去休息吧。” 安常回房,搬出笔记本电脑,登上心理咨询平台,把先前删除的“心理咨询工作室”的账号又加上了。 患者1:【你好,前两天心里比较乱,就想一个人静静。】 对方很快回复:【理解,很高兴你还好端端的活着,还没有竭泽而亡。】 安常:…… 【我想咨询一种新的情况。】 【您讲。】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我在现实生活里真的见到了一个人,但在我没见到她的那些时候,我又幻想出了另一个她?】 【你是说你在生活里真的见到了南仙?】 安常想到南潇雪的行踪不能暴露:【呃,我只是打个比方。】 【这种情况当然也是有可能的。】 这就是安常今晚想摸南潇雪一下的原因。 她想验证一下,主动要求她吻自己的南潇雪到底是真是假? 可如果南潇雪是真的呢,那嫩藕苗一样的胳膊,就这样被她给摸了? 南潇雪的粉丝还不把她给碎尸万段? 她怂了,就跑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01 13:50:12~2023-04-02 14:26: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勾芡儿的流氓兔祭司 4个;忘了 3个;活森 2个;每一个都是我的宝藏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沐晨言、香喷喷烤豆腐、---、双子的小伍、iiilll、拾壹壹五、躺蘿蔔坑底的著火小鳥、I2day365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灰灰 19瓶;临泽泽泽 9瓶;以夏、熊熊君、双子的小伍 5瓶;。。。。 2瓶;被窝里的猫、锅包肉、廉仔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这天晚上,南潇雪回到酒店房间,商淇正在等她。 “回来了。” “嗯。” “乡里还是有乡里的好处,剩下的基本都是老年人,你这么个大明星,不戴帽子不戴口罩,就这么大剌剌在石板路上走,一点不担心会引起什么骚动。” 南潇雪静静踱到沙发边坐下。 老天对她太过宠爱,一举手一投足,都像幅清隽的工笔画。 商淇跟了她这么多年,还是时不时会被她震一下,这会儿捂住自己的双眼道:“南仙,能不能收收你的美貌?” 南潇雪瞥她一眼。 房里的气氛,并没因商淇的这一逗而松快下来。 商淇默了下,启唇问:“跳舞的感觉还是不好?” 南潇雪点了点头。 这就是她和团队比预计时间来更早来到宁乡的原因——她觉得跳这支舞的感觉怎么都不对,想提前来实地找找感觉。 “你就是对自己要求太高了,我在排练室看你跳了那么多次,一点儿没觉得有问题。” “真是这样就好了。” “说句不该说的,就按你现在这功力这水平,你就照这么跳,谁能看出来不对?保管你最死忠的老粉,还有那些最挑剔的评论家,没一个人能看出。” “我自己能看出。”南潇雪低声道:“还有,柯蘅也能看出。” 房间里又恢复那般压迫人的寂静。 商淇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 第二天一早,安常照例去上班。 石桥边又碰见了南潇雪的团队,扛着摄像机试各种光线下的景别,南潇雪静静站在桥边,偶有需要的时候她便上去走个位。 安常要上桥的时候,偏南潇雪也正往桥上走。 江南的一切都太娟秀,小小的一座石桥入口窄窄的,两人没防备撞在一起,南潇雪手背擦过安常的小臂。 安常手一缩。 怎么会有人的皮肤那么滑也那么凉,像一块四季恒温的玉。 安常把手藏在身后让南潇雪先走,南潇雪连招呼都没打一个,淡着张脸走上桥,把擦过安常的手背在旗袍上轻蹭了下。 安常:…… 又来了,这种傲慢的感觉。 安常侧着身快速从她身边路过,对她身上飘来的阵阵香气不为所动,心想:这样的一个人,会在雨夜开口让自己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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