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淇瞥那背影一眼:“文艺青年总想显出自己的特别吧。” “别管了,快来帮忙。” 安常来到博物馆,放下包,浇了院里的石榴树,喂了常来的流浪猫。 执起小狼毫开始工作,放在一旁的手机震动起来。 她工作时没有接电话的习惯,但打电话的人好像要跟她这习惯较劲似的,响到断了又重打一通,滋滋滋的震着。 安常不得不停笔走过来,拿起手机一看。 一向平和的面容难得露了些喜色,接起来:“葛老师。” 电话里一个和蔼女声笑道:“小安,还是这么不爱接电话。” “嗯,刚才在工作。” “我来看看你。” “您来江南了?” “嗯,来出差,昨天来的,今晚就得走,也不确定能不能见上面,就没提前告诉你,时间方便么?” “您来还有什么不方便的。” 葛存茵是安常在清美大学的恩师,从安常去年回宁乡后,两人也是许久没见了。 葛存茵从海城出发,也不过一个多小时车程,到宁乡时还不到中午。 安常去乡里唯一的车站接她。 葛存茵没带行李,背着个小皮包从车上下来,上下打量一番安常:“水乡还是养人,比那阵子气色好多了。” 安常暗咬了下唇角。 那阵子。 没人会在明说是哪阵子。 她振作了下精神笑问:“我带您去乡里转转吧?经济落后也有经济落后的好,没有过度开发。” 葛存茵摇头:“我又不是来旅游的,我是来看你工作的。” 要是这事发生在昨天以前,安常觉得没什么。 她在清美曾是葛存茵最得意的门生,回乡以后没修什么高难度或知名的文物,做着些琐琐碎碎的事,但至少现在正修的这只瓷瓶,她是花了心思的。 白天修,夜里想,做梦都是这只瓷瓶,还梦到瓷瓶化作女人形,正是南潇雪的模样,来与她一晌贪欢。 可昨天南潇雪第一次细细打量了这瓷瓶便道:“趁早转行吧。” 是信口胡诌?还是真有什么凭据? 安常心里忽然有点没底。 但葛存茵提了这样的要求,她也只好带着人往博物馆走去。 路过河畔,刚巧远远瞧见南潇雪商淇一行人。 这不稀奇,整个镇子就这么大。 葛存茵有点惊讶:“哟,这不是南潇雪么?” “您也认识?” “瞧你这话说的,全国人民有不认识她的么?难道我是个老太太就不认识她了?” 安常抿嘴笑:“我是不怎么会聊天,您见谅。” 葛存茵挥挥手,表示没放心上。 她太了解她这学生了,性子是有点愣,可愣有愣的好。不愣,难免被外面的花花世界所迷惑。不愣,每天坐十多小时修文物就变成了一件苦差。 这时倪漫向着她俩走来。 话主要是对着葛存茵说的:“不好意思,南小姐这趟来宁乡是秘密行程,能麻烦您帮忙保密么?别在网上发布。” “我一个老太太哪会干那事。”葛存茵道:“不过,我能要一个南小姐的签名么?我孙女挺喜欢她的。” “抱歉,不太方便。” “明星不方便签名?我看人家都会发签名照啥的。” “呃,南小姐一般不太签。” 这时南潇雪正垂手立在河畔,如早上一般娴静的姿态,望着如镜的河水也不知在想什么。 应当是听到了这段对话,往这边望了一眼,刚巧安常也正偷瞥她,两人目光一撞,俱是一愣。 同时撇开眼。 安常是因为偷看被发现的尴尬,南潇雪则是根本不想过来签这个名。 连表面功夫也懒得做。 安常蓦地回忆起毛悦给她看过的那些街拍。 照片上南潇雪总是冷着一张脸,有时微扬着下巴,一双丹凤眼瞧什么东西时微微垂着,透出些睥睨。 以前只觉得是高冷,现在看来是傲慢。 前者形容性格,后者形容品格。 安常劝葛存茵:“算了,粉哪个明星不是粉。” 倪漫看了安常一眼,好似在说:还有哪个明星有我们南仙这样的颜值?这样的才华?这样的人气? 葛存茵是大气的性子,也没真把这些放心上。 说到底,也就是一个明星而已。 她叫安常:“咱们走吧。” 来到博物馆,葛存茵四下打量:“这就是你现在工作的地方?” “嗯。” “倒是挺清雅的。” “不过所藏的东西,跟故宫是没法比了。” “我们修文物的,最重要就是一视同仁,不论是不是名家之作、又或者现在经济价值几何,只要它是穿越时空而来,就是一位古人透过它在对我们说话。古人塑胚、上釉、煅烧,一件瓷器有时要做几年甚至十几年,千百年前人家花多少时间和心思,我们现在就一样得花多少时间和心思,否则就是愧对人家。” 她看安常一眼:“不过这些话我也没必要对你再说一遍了,你是最懂这些的孩子。你对现在的工作,有没有和以前一样用心?” 昨天南潇雪莫名的一句点评让安常有些心虚。 但她日夜的摩挲,她绮旎的春梦,都在说明她是花了时间和心思的。 她点点头:“有。” “好。”葛存茵满意:“让我看看你正在修的。” 安常把葛存茵引入工作室。 葛存茵一眼瞧见工作台上那只青釉玉壶春瓶,眼睛一亮:“真好!跟位古时美人似的。” 那造型优雅的泥胚是她的冰肌玉骨,那瓷青色的釉质是她所罩的风雅薄衫。 安常舒了口气。 南潇雪果然是乱说的。 只是葛存茵看着看着,眼底的笑意却逐渐消失,面容变得严肃:“安常。” 老师和老板叫你全名,通常意味着没什么好事。 葛存茵问:“你对所修的这件瓷器满意么?” “现在还没完成,不过……” 安常顿了顿,瞥一眼葛存茵的脸色,“满意”两个字是断然不敢说出口的。 葛存茵:“我劝你推倒重来。” 修复瓷器略好的一点是,不像古书古画,破了就是破了,损了就是损了,修复师只得承认自己手法的失误,没有第二次补救的机会。 而修复瓷器,泥胚塑得不满,还可以取下重来一次;颜色调得不满,或上色笔法不佳,还可以斟酌一番重新上色。 固然没有一次成形那么精妙,但,总比拿出一件自己不满意的作品要好。 安常心跳如雷。 在水乡的日子太安逸了,也许久没有高手大师来检查她的工作了,她怀疑自己是过懒了、过颓了,怎么她回乡以来最满意的作品,一眼就被葛存茵揪出破绽。 而她自己甚至不知道问题出在哪? 她鼻尖沁着细汗:“老师,请您指正。” 葛存茵竟摇了摇头:“我说不出问题,但这东西出来的感觉就是不对。” 安常一怔。 葛存茵:“我的眼力就到这了,如果……” 她截住话头没有再说下去,两人却都知道那没说的后半句是什么—— “如果能找故宫文物组的人问问。”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 葛存茵长叹一口气:“你是个有天赋的孩子,你自己琢磨琢磨吧,但千万别按这感觉再做下去了。” “我怕废了你的这双手。” ****** 送葛存茵去车站的路上,安常没有再遇见南潇雪。 回到工作室,铜炉里的焚香照旧,手里小狼毫磨到光滑的竹制笔杆照旧。 她却迟迟不能再下笔。 太可怕了,她竟不知自己的问题出在哪。 而第一个向她指明的人,是语调傲慢的南潇雪。 要去向南潇雪发问,求一个她哪儿错了的答案吗? 安常并不想。 一来她不喜欢南潇雪的性格,二来她不信连葛存茵都给不出答案的事,南潇雪真能讲清。 就这么耗到了下班的时候。 作者有话说: 安常:要不要去找(未来)老婆呢? [揪花瓣]要、不要、要、不要、要…… 感谢在2023-03-31 16:43:23~2023-04-01 13:50: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照海、潜水小书迷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每一个都是我的宝藏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香喷喷烤豆腐、壹、沐晨言、DetectiveLi、双更吗大大、拾壹壹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潜水小书迷 58瓶;MorningStar 35瓶;你真好看 26瓶;子羽凌夜、春季限定特饮 20瓶;大白 18瓶;犯困就喝凉白开 7瓶;临泽泽泽 6瓶;霉泥啥事、猪小猪、微月弦 5瓶;啊啊啊 4瓶;辛方未 2瓶;锅包肉、星星风花太阳、草庐先生、48601036、被窝里的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初夏的夜是静寂而热闹的。 虫儿躲在草丛里比着赛的叫,却也并不能遮掩那蓬勃花开的声响,雨丝落在花蕊里,好似在拨弄着花朵的灵魂咿咿呀呀的唱和它。 而这一切声响,却只为了衬托夜的静寂。 谁说秋天是最寂寞的季节呢。真正寂寞的人,在越热闹的时节,才越寂寞。 安常加班到十二点过,关上那嘎吱作响的棱格木门。 在门口垂头站了半晌,忽然又打开锁头把门推开。 雨丝打在后颈上,带出腰际的一阵痕痒。 她没开灯,却越发能瞧见工作台上的那只青釉瓷瓶,泛着无限润泽的光。 婀娜又克制的曲线,正如葛存茵所说,像一位古时美人。 安常脑子里南潇雪的一张脸冒出来。 她今日枯坐了一下午加一晚上,打着“加班”的旗号,其实一笔也没落,就对着那瓷瓶出神。 渐渐的,她好似也瞧出些毛病来了。 她修出的这只瓷瓶,不活。 看上去,器形和颜色好像都没什么不对,笔法甚至比她以往所修都更加精巧。可若抽离出来看,此时的这只瓷瓶,断然幻化不出南潇雪那样的魂灵,更别提钻入她神思成就一场春梦。 她的脑中构想,和她的手中执行,断开了一条深深的沟壑,那万丈深渊所埋葬的,也不知是一种叫天赋还是信心的东西。 安常默默带上门。 一路的雨丝纷纷扰扰,搅得人神思不得安宁。 走近河畔的时候,安常滞住脚步。 没想到这样的雨夜会遇见南潇雪。 南潇雪在那座窄窄的石桥上,一袭瓷青色旗袍一如第一次出现在安常的“幻想”中,又被绵密的雨丝染成有故事感的墨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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