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宁谧得像窗外静静流淌的河。 其实一个人坐着也不是枯坐,她有很多事可以“玩”。 譬如调整自己的呼吸与南潇雪同步。 譬如去数南潇雪那纤长而根根分明的睫毛。 譬如用眼神去描摹南潇雪过分优越的侧脸线条。 或许她可以一直坐在这里。 直到窗外的梅雨季过去,开始出现猛烈的日头,直到落叶变黄,枯枝呈现,四季又是一个轮回。 到了明年梅雨季的时候,她还可以这样坐在这里。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 双腿微微有些发麻,但她不想动,想着待会儿猛然站起时迈步是否会像鸭子般可笑。 忽然有人敲门。 安常心里一跳。 她不想叫醒南潇雪,可门外的人并未离开。 “雪姐?” 是倪漫。 安常脑子里快速思考,助理一般来说是否有明星房间的房卡。 又是否会在得不到回应时、因担心明星的安全问题而贸然闯入。 倪漫是一个人么?身后会跟着商淇么? 若她们进来,会看到南潇雪这样躺在她腿上沉睡么? 她该说什么? 她在“不想叫醒南潇雪”和“害怕被抓包”的心情间反复犹豫,在越来越密集的敲门声中浑身都绷紧。 南潇雪忽然说:“你紧张什么?” 安常一愣。 南潇雪的声音听起来太过清醒,好像刚才那一个多小时一点没睡着。 她从安常腿上爬起来,拢了拢一头乌发,穿上一双酒店拖鞋踱到门口,拉开门。 “您还在睡?” “起来了。” 倪漫点点头,南潇雪作为一名舞者有着规律作息,她平时都是这个点来找南潇雪,所以今日得不到回应才担心。 她递上手里的东西:“这是今天的营养补剂和早午餐。” “好,谢谢。” “还有剧本,田导始终有些细节不太满意,说昨晚跟您和蘅姐商量过,让编剧连夜又调了调,这会儿传过来了,您先看看,一会儿约个电话会。” “好。” “那我先走了。” “进来坐会儿么?” 房间里坐在床畔的安常肩膀一僵。 从她的视角看不到南潇雪,只听见南潇雪的声音从玄关传来,冷静里透着说不清的意味。 南潇雪让倪漫进来干嘛啊?! 安常手指揪紧床单,听倪漫惶恐的:“啊?!” 南潇雪继续淡定道:“你手里还端着咖啡呢,走来走去多不方便,进来喝完再走。” “不不不用了雪姐,我还是回我自己房间。” “好。”南潇雪停了停:“你去吧。” 房间外响起一阵如蒙大赦的脚步声。 南潇雪端着饭盒上叠着药盒,另一手捏着剧本,走回房来。 把东西放在桌上,一手拉开椅子坐下。 安常忍不住问:“你叫倪漫进来干嘛?不怕她看到我么?” 南潇雪反问:“你很怕么?” 安常一怔。 南潇雪勾了下唇角,眼里却没什么笑意:“放心,她不会进来的。” 人人敬仰南潇雪,人人又都与南潇雪留着距离。 安常蓦然想起ktv包间里南潇雪身边的空座位,又一次意识到南潇雪那镶满宝石的冠冕之下,底托也许由荆棘制成。 不是那么好戴。 南潇雪打开药盒,安常远远望了眼,各色小药片和胶囊不一而足。 刚才倪漫说这是营养补剂。 南潇雪注意到她打量的目光,点了点那些药片:“这是多维多矿,这是鱼油,这是钙片,这是维D……” “高强度训练的舞者想要维持健康和体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拿过桌上的保温杯,一一和水吞服。 安常望着那纤长的天鹅颈,拉出优越线条,微微一滚。 安常视线往下落。 旗袍的立领。 盘扣。 精细裁剪的腰线。 下摆的滚边。 再往下,是南潇雪勾在脚上的一双酒店拖鞋,而桌边的角落里,放着她虚掩的行李箱。 南潇雪放下保温杯。 “我要尽量保证规律进餐。”南潇雪解释一句:“所以我得现在吃,下午还要开会和练舞。” “好。” 南潇雪打开饭盒盖问安常:“你要一起吃点么?” 又挑挑眉:“算了,你肯定不爱吃。” 安常问:“你吃什么?” 南潇雪端起饭盒对她展示了一下。 水煮菜,鸡胸肉,鸡蛋,粗粮饭,量不算很小,毕竟要保证舞者的体能,但少油少盐,极之清淡。 安常抿了抿唇。 南潇雪放下饭盒,挑起一块水煮菜:“我去你家蹭饭,那属于打牙祭。” 安常站起来:“你吃吧,我得走了。” 南潇雪神色淡淡的没再留她:“嗯。” 安常踟躇了下:“我这个点从你房间出去,会碰上什么人么?” 南潇雪没什么表情的说:“你可以翻窗。” 安常踱到窗边,打望了下。 这儿不过二楼,老旧木楼层高不算高,窗檐和窗台支出一截,也算有落脚点,就是不知潮腻腻的梅雨成日泡着,有没让那些老木彻底朽掉。 若是踏坏了跌下去,岂非引起更多人瞩目。 “安常。” 安常回眸,见南潇雪对认真思索的她微蹙了下眉。 “走左边的楼梯,一般没人走那边。” “噢。” 安常匆匆走到玄关,拉开门,从门缝里左右瞧了瞧。 暂时没人。 她抓住这空档,钻出去极轻的关上门,快步向左边楼梯走去,其实想用跑的,又怕脚步声惊扰人。 终于她避开所有人走到楼梯口,匆匆下楼。 民宿大厅里有人在说话,所幸这楼梯直指民宿后门。 安常钻出去,按住咚咚的心跳,绕着附近的林子走了一大圈,才连走带跑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南潇雪暂且放下饭盒,站在窗口,面若霜雪,望着安常的背影。 她在思忖: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生起气来的? 大概是从倪漫来敲门、安常浑身都绷紧的时候开始。 就那么怕被人瞧见? 以南潇雪的身份,是不便让安常真正进入她生活的,可她发现相较于她,安常似乎更怕她闯进自己的生活。 想起安常在电话里那句:“我以前有过一个喜欢的人。” 安常痛怕了、伤怕了,大概不会允许那种程度的“喜欢”再次发生了。 南潇雪反思:她在生什么气? 她并非一个贪婪的人,从小练舞的经历让她清楚,你付出多少,就收获多少,你想要舞台上光鲜的时刻,就用满是伤痕的双脚来换。 她只能许安常一段露水情缘,安常回她一段露水情缘,如此而已。 不该在安常想要避开人从民宿离开时语带暗讽的。 南潇雪摸摸自己的耳朵,总觉得比平素的体温高了半度,残存着安常一吻后的烧灼。 吻不是好东西,南潇雪在心里下结论,精魄不就是从那一吻开始陷进去的吗? 最后魂飞魄散,断送了七百年功力。 南潇雪提醒自己:你是不是得清醒点? ****** 安常匆匆走在回家的路上,迷蒙的细雨洒满她小臂。 她在思忖: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别扭起来的? 大概是从南潇雪穿上那双酒店拖鞋去应门开始。 那一双雪白的拖鞋,把南潇雪从精魄的角色里剥离开了。 形状完整的拼图换了一块,突兀塞入现代人的痕迹。 叠加上倪漫送来的营养补剂和早午餐,让安常清晰认识到:南潇雪并非什么飘飘灵气所幻化的精魄,她是需要很多现代技术和苦练来支撑的顶尖舞者。 她不是一场旖旎的幻觉,她是真实的存在,就与安常生活在同一时空。 安常默默计算了下自己与南潇雪的年龄差距,二十五和三十岁。 她小学二年级在宁乡小学教室咬铅笔的时候,南潇雪考上了邶城最好的舞蹈附中。 她初中二年级为偏科成绩发愁的时候,南潇雪成为了国家顶级舞团最年轻的首席。 她进入故宫文物组工作的时候,南潇雪正凭借水神一角在舞台上闪闪发亮。 拼图逐渐补完,勾勒出她俩置身的两个世界。 最可怕的不是安常发现自己一点也不了解南潇雪,最可怕的是,她对南潇雪的真实生活生出了许多的好奇。 她想了解,她想走近,而她明明自己亲口说了,因为心里预设了南潇雪会离开她的生活,不抱任何期待,她才有勇气接受这样一段露水情缘。 若真发展下去,她万万不能承受像以前那样再痛一次了。 清醒一点吧,安常。 ****** 安常回到家,她出门的早,此时不过上午十点。 文秀英正在天井里择菜,看见她一愣:“你什么时候出去的?” “还是你昨晚根本没回?剧组耽误到现在?” “没有,我回来了,今天一早才出去的。”安常拖了个小板凳,坐到文秀英身边帮她择菜。 “你一大早出去干嘛?” 安常没答,沉默了阵,忽道:“外婆,我横竖是不会再离开宁乡了,你别赶我。” “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出去七年已经够了。”安常把菜杆扔入簸箕:“我这种性格,跟外面的世界格格不入的。” 文秀英看着她:“在剧组受欺负了?要是跟她们相处不来,就不干了,回家。” “不是,她们人都挺好的,没人欺负我。” “那你……”文秀英顿了顿。 安常轻轻吸了口气:“我是怕,你看我跟她们处得好,等她们一走,你又觉得宁乡没我的同龄人了,又要逼我回邶城。” “我不逼你。”文秀英摆摆手:“我对你回不回邶城这事,其实也不是很拿得定主意,我想你过得更好,可你妈去了邶城后……” “总之,我不逼你,我以前也就是絮叨絮叨,你自己选。” 安常轻声答:“好。” 下午,安常在染坊帮忙时收到倪漫微信:【今晚拍摄取消。】 安常一愣,擦了擦手,带着满手指还未洗脱的蓝打字回复:【为什么?】 总不至于是因为今天两人分开时那微妙的别扭。 倪漫回:【今晚雪姐要去海城参加一个活动,田导觉得最近进度不错,刚好让大家休息一晚,调整一下状态。】 安常:【好的。】 手机踹回兜里,盯着自己淡蓝的手指,指甲抠了抠,染料并抠不掉。 那今晚,是不是见不到她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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