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山间民宿停电时她去敲安常的房门,安常却已不在那里了。她所有的勇气,终是来得太迟。 失去的惶惑令她不想放手:“我知道你现在对南……”意识到不该随意道出那个名字,改换说法:“但她不是适合你的人。” “她那样的人太高也太远了,她不会理解你在想什么,跟她那样的人在一起会很累的。” 安常:“我不会跟她在一起,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要回头,我想往前走了。” “至于你说适不适合,”安常抬眸直视她的双眼:“如果我未来真跟什么人在一起的话,我希望是因为喜欢,而不是适合。” ****** 从酒吧出来,毛悦找了代驾,跟安常一同坐在后排。 安常靠着椅背微阖着眼,也能感到毛悦一直不停的瞟她。 她轻轻呼吸,觉得嘴里仍带些许的酒气:“你总瞧我做什么?” “总觉得你吧,”毛悦思忖了下该怎么形容:“外表看起来跟内里反差很大。” “看着文文弱弱的吧,其实你又很敢。看着不声不响的吧,其实你又很有自己的想法,不会为任何人改变。” 下车后,毛悦与安常一同回家。 她家境不错,公寓是爸妈一早帮她买好的,一个不算新的小区但品质不错。 她家在顶楼,乘电梯上去,一边往家门口走一边问安常:“没喝多吧?” “没有。” 她正准备去开门时,拉一把安常:“完了完了,是我喝多了,我出现幻觉了。” 安常一抬眸。 大约那张面庞太过婉约端秀,一袭月白云纹旗袍加身,让那人自己也变作了如霜如月的一部分,她可以来自广寒宫阙,来自旧时工笔画,来自读完一阙花间词后的绮梦,独独不似来自凡俗世间。 安常顿了顿:“不是幻觉。” 毛悦揉了揉眼。 听得一道清冽声线开口:“毛悦,我需不需要再说一次,你真的好可爱。” 毛悦颤两颤,转向安常压低声:“你问问,她怎么会知道我家在哪?” 夜色把南潇雪那股清寒勾勒得更甚,只觉得她周围是缭绕的雾,浓稠的墨,说不上是雾混进墨里变成诗,还是墨涂染雾气变为画。 她可不敢直接跟南潇雪说话。 南潇雪主动答:“上次送安小姐回来时,安小姐发给倪漫的地址是直接复制,详细到了门牌,我便上来等在这里。” 毛悦适应了会儿,才敢盯着地面同南潇雪对话:“你、你等在这里,不怕其他人看到啊?” “你家在顶楼,不妨事,只是遇到你家对面的那位老太太,瞧我一眼,直念着阿弥陀佛就进屋去了。” 毛悦:…… 这是人人都把南潇雪当幻觉了。 南潇雪又道:“其实就算有其他人瞧见,也不妨事。” 她望着安常,毛悦跟着瞥一眼,安常始终埋着头,看也不看南潇雪一眼。 毛悦试探着问:“那我先进去?” 安常没反对。 毛悦拉开门先进去了。 南潇雪踱到安常面前,平台镂空处送来一阵夜风,丝缎般的长发翩飞,带起一阵冷香。 “安小姐。” 安常盯着地面默了会儿,才开口:“你是来跟我道歉的么?” “不。” 安常仰起脸看着南潇雪。 楼道灯光点亮她左颊那颗浅红的小泪痣:“无论我私心多想你赢,我无法说出违背自己本心的话,因为我是南潇雪。” “在我看来,文物修复也是艺术,技艺是基础,再往上一层,便要传达出这件文物穿越千百年时光而来、那最打动人心的灵魂。在这一层面,我觉得这次对决里的颜聆歌,比你略胜一筹。” 安常复又低下头去:“那你来做什么。” “我来,因为我是南潇雪。” 夜色寂渺,连语调里细微的变化都能捕捉分明。 第一声“南潇雪”,是对艺术之美追寻到极致、对自己和旁人都无限严苛的南潇雪。 第二声“南潇雪”,是现下立在这里、微低着头同她说话的南潇雪。 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什么,递到她面前。 安常看一眼。 一包姑嫂饼。 想起毛悦说过,姑嫂饼太小众,邶城根本没得卖。 那南潇雪手里的这是……特意从网上买的? 快递需要时日,所以不是现买,是南潇雪平素自己悄悄买了,这时拿了来给她。 一个需要控制身材的舞者,平素竟会买姑嫂饼? 安常忆及小时候,每当自己难过,外婆总会给她拿来一包姑嫂饼,抱着她一下下轻拍她的背:“好了好了,吃点甜的,心里就不难过了。” 这话,文秀英同南潇雪说过么? 此时那般的安抚,横躺在南潇雪的掌纹间。 安常顿了下,摇头:“我不需要,现在也不想看到你,你先走吧。” 拉开毛悦家的门,进去了。 站在玄关处听了会儿,直到门外响起南潇雪的脚步。 毛悦问:“她……是来找你道歉的吗?”安常摇摇头。 两人各自洗漱,入睡前,安常撩起窗帘一角对着楼下看了眼。 南潇雪的保姆车停在那,没离开。 毛悦:“怎么了?” 安常放下窗帘,躺到床上:“没什么。” 勉强入睡,并不安稳,睁眼醒来的时候,是清晨五点。 起身去了趟洗手间,回来时轻手轻脚,不欲吵醒熟睡的毛悦,踱到窗帘边轻轻挑起一角。 北方冬日,这时间还暗着,却已不是最深的那种幽暗,空气里有肉眼无法捕捉、唯神经能感知的些微光亮,挣扎着透不出来。 路灯还亮着,因辛勤了一夜而有些偃旗息鼓,总觉得那光淡薄了些,洒在保姆车顶,勾勒出无限寂寥。 安常回到床畔坐下。 黑暗里抿了下唇。 还是躺回床上,睡了。 等她和毛悦一同起床的时候,再悄悄撩开窗帘往楼下看,那辆保姆车终于是不在了。 ****** 毛悦与安常一道吃过早餐:“宝贝,我今天休店,陪你去散心吧。” 安常摇头:“我没事,你去店里吧,我想去找一趟邹园老师。” 邹园和沈云霭一样,来自故宫文物组,安常初到故宫工作时,他第一个对安常的天赋大加赞赏,对安常很是看好。 安常辞职时也是他最为惋惜,觉得断送了一棵好苗子。 而昨天,投给颜聆歌的那两票里,便有一票来自曾经最看好安常的邹园。 安常有些犹豫,不知联系邹园会否太贸然。 这时手机响起,她瞥一眼屏幕,是她大学时的恩师葛存茵。 “葛老师。” “安常,来了邶城,居然一次都没来看我?” 安常连声抱歉:“这次为参加比赛而来,期间不敢分心,本打算比赛结束后去拜访老师的。” “我要不是今天跟邹老师聚会,还不知道你来了邶城呢。” 因为综艺还没播出,对葛存茵这种不常上网的人,对安常的到来自是不清楚。 “你比赛的事我都听说啦。”葛存茵压低声:“我先跟你透个底,邹老师今天跟我说,沈老师在考虑招你回故宫的事呢。” 安常立即问:“是不是颜聆歌说了什么?” “聆歌?”葛存茵道:“没有啊,没听说,是你在节目中的表现,大家都有目共睹,沈老师也觉得你成长了吧。” “即便我输了?” “嗯,你和聆歌在节目里修复的作品,节目组转赠给邹老师他们带回来,用作教学,我看了,两件都非常出色。” “那葛老师,如果让您来做选择,您会选谁获胜?” 安常的指尖捏紧手机。 “安常,我们都在沁馨园呢,不如你过来一趟?邹老师说,他也想见见你。” 沁馨园是故宫不远处的一座中式茶楼,小院很是清净,大师们常常在这里聚会。 安常背着帆布包,坐地铁过去。 进了茶楼绕过障景,一条小径直通幽处,邹园一见她便笑着招手:“小安,过来。” “邹老师。” 邹园仔细瞧她:“昨天输了,回去有没有哭鼻子?” 安常笑笑:“没有。” “知道你不会。”邹园给她斟一杯茶:“你这孩子,看着文静,但我知道你,是进故宫那么多新人里,唯一没被沈老师骂哭过的一个,从那时我就说,你这孩子倔着呢。” “当年出事,沈老师说话不留情,我真当你放弃了,后来在节目里看到你,我很惊喜,也觉得自己没看错你的韧性,否则那样的情况下,你哪里还会坚持继续修文物呢?” “现在沈老师觉着你磨砺得也够啦,跟我说,在考虑招你回故宫的事。” “邹老师。”安常不答反问:“我想先请教您,您昨天为何会判我输?” “你和聆歌的实力,本在伯仲之间。沈老师是瓷器组出身,更重技法,所以判你赢。我更看重作品整体,在昨天的较量里,我认为聆歌略胜一筹。” “还记不记得你刚进清美的时候,我去你们学校讲座,那时我说过什么?” “您说,文物不只是一件器物,在古时,许多的匠人用一生的时光和精力去雕琢一件作品 ,上面是附着灵魂的,所以我们对文物修复,始终要怀着敬畏之心,既不能凭空去创造,也不能束手束脚、使之丢了魂灵,这便是文物修复相较于其他艺术最难的部分。” 邹园点头:“你是个有灵气的孩子,我说的这些,你都明白。” 安常转向葛存茵:“葛老师,那您呢?您会判谁赢?” “安常,你是我最喜欢的学生,但若单就这两件作品而言,我想,我会和邹老师做一样的选择。” 安常默然。 邹园拍拍她的肩:“别难过啦。往小了说,一个文物修复师的职业生涯是很长的,往大了说,在所有穿越千百年时光而来的文物面前,我们都显得太过渺小。既然是比赛,赢固然有赢的意义,但这是暂时的。” “沈老师在考虑招你回故宫的事,你怎么说?” 安常摇摇头。 “怎么,是当年沈老师对你太严厉,你跟她赌气?还是我昨天判你输,你跟我赌气?” 安常望向自己的双手:“都不是。” “只是我想好好问一下自己,若我修复的不是仿品,而是真正的清代桃蝠纹橄榄瓶,我是否会对自己完全满意。” “不回故宫,你怎么打算?” “我想回宁乡,在没有外界干扰的情况下,好好想一想。” 离开沁馨园时,安常听到邹园在她身后打电话:“罗老,又淘到新物件了?好,改天去拜访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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