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在心里记了二十五年。 不是因为别的,纯粹是因为恐惧,来自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当时,在缅|北边境线上,关于鬼子母的传言早就已经传开,谁家有小孩,都怕得恨不得天天藏家里不让人知道,生怕一不留神就让鬼子母给偷了去。”貌钦似乎还没有从二十五年前的恐惧中走出来,神色沉重的对周徽说:“我当时也有孩子,听见男人介绍自己是鬼子母,有听到他跟瓦卡的那些个勾当,我吓得转头撒腿就跑,一路跑出寨子,跑回我自己家里去。儿子没被偷,但我吓破了胆,不敢再去瓦卡的地盘,给老大告病,在家里休养了一个月才敢重新出山。” “出山之后呢?”周徽见他停了下来,抬眉问到。 貌钦耸耸肩,两手一摊说:“出山之后,瓦卡已经被抓了。鬼子母从此消失,江湖上再也听不到关于他的一丁点消息,他仿佛人间蒸发,我都怀疑那晚见到的不是真人,而真的是个吃小孩的恶鬼。” 山间,十一月的风也还是暖的。 前院的宴席散了。 陆陆续续,人群开始往后院涌。 手电光四面八方的照过来,后院逐渐明亮起来,佤山各个寨子的主人们拥抱着告别,握手庆祝对方生意兴隆。 欢笑声、交谈声,充斥在耳鼓。 一张张脸在眼前晃动而过,钻进不同的铁皮车车斗。 瓦卡今晚满载而归,快乐的像一只鹦鹉,同每一位合作伙伴说着合作愉快、来日方长的话。 他的身边,周徽没有看见喻白,纷乱的人群里,她抬头去找,始终没找到喻白的身影。 直到貌钦那边催促,钻进皮卡车,跟在前一辆车扬起的尘土里,朝寨子大门口开,她隐约看见竹屋背面,角落里一个人站着,低头静静吸烟的那抹白影。 周徽摇下车窗,极目望去,皮卡车开出寨子大门前的那一刹那,两人目光相撞,一瞬间,犹如春光乍泄。 卡车行驶在不见人烟的茂密森林,喻白最后那一刹那的目光,却始终停留在心上没法滑走。 思念、爱意、痛苦、不舍,周徽从那个目光中解读出万千情绪。 她终究还是没有带喻白下山,没能带走她。 卡车开出密林丛生的山野,开下山去,等在山下的警察冲过来,围住了卡车。 警方一直守在山下,监听器带上山,但是深山之中信号不好,一直只能听到“滋滋”的电流声,一晚上的时间,现在已经是凌晨三点钟。 三点钟的佤山,什么可怕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吴局在山下急得团团乱转,生怕貌钦临时倒戈,周徽会遇到危险。 吴局原本站在草丛边上抽烟,一根接着一根,脚下已经五六个烟蒂,十分钟前他刚刚下达命令,再等半小时,如果还见不到人下山,他们就打算直接上山救人了。 好在,现在人平安回来了。 看到卡车停下,吴局立刻扔掉手里的烟蒂,跑过来神情紧张的看着貌钦被铐住才松下一口气。 “放心,吴局,貌钦没耍其他花样。”周徽从副驾驶座里跳下来,看到吴局紧张的神色,宽慰道:“他和我一块找失踪孩子的行踪,是想要戴罪立功的。” 吴局悬着的一颗心彻底落回原位,转头看向貌钦,拍拍他肩膀说:“行,周警官这么说,我相信你一回,以后有行动还找你,好好表现,我能向上面给你申请个无期。” 看着貌钦被带上警车,吴局转头问周徽:“今晚一切都还顺利吗?有没有在寨子里发现丢失的孩子?” 周徽跟吴局站在山脚的橡胶树下,山峦隐藏在郁郁葱葱的树影里。 她叹了口气,摇摇头说:“没有,寨子里没有发现丢失的孩子。” 一个多月了,那些孩子好像消失在了茫茫的深山当中。 周徽望着层峦叠嶂的朦胧山野,沉声说:“我和貌钦在寨子后院找了两遍,没有发现有可能藏小孩的地方。今晚我们去的,不是瓦卡的大本营,应该只是他临时找的集会地点,就像春光夜总会一样,用完了,被警方盯上了,直接弃掉就好。瓦卡做事很小心谨慎,他的大本营不太好摸。” 吴局点点头,说:“这些也都在意料之中,瓦卡二十五年前是佤邦山区最令人头痛的毒枭,又被关进监狱二十五年,这次还能成功逃狱,躲进深山之中,早就练就了一身和警察周旋的本事,反侦察能力极其强悍,碰上这样的罪犯,咱们得有耐心。今晚也就打算让你去看看情况,既然能确定瓦卡真的躲在佤山里,也算是有一些进展了。” 周徽对吴局说:“就是怕那十个孩子有危险,他们还在瓦卡手里,已经一月有余,担心他们已经被转手卖出去,卖给他人,或者情况更糟,已经遇害。” 警方碰到这种情况,往往是最糟的,孩子的下落不明,凶手没有落网,但案件还有可能继续,并且没有人知道凶手的作案手段,作案规律。 这个始终存在于缅|北每个人心中的恶魔,这个消失匿迹二十五年的人牙子,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们现在都不得而知。 “先回局里吧。” 吴局对周徽说完,提脚朝警车走去,背影看起来有说不出的疲惫。 二十五年前,刚开始工作的时候,那时候才进入警局一个月,就碰上鬼子母,跟他周旋了那么长的时间,却还是连这个人的长相都没见到,他手段毒辣,阴险歹毒,没有一个他看中的孩子能够逃出他的魔掌,简直就是地狱来的鬼魅。 结果,就是这样一个鬼魅,在警方视线里晃晃悠悠两个月,做了无数起大案,搞得当地人心惶惶,警察们疲惫不堪,最后,却无声无息的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里,消失在警方的视线里,让警方再也没有抓到他的可能性。 吴局等了二十五年,没想到临到退休的时候,居然又一次碰到鬼子母,却还是一如二十五年前的那种绝望情况相同,他连续做下十起案子,却始终没有露出一丁点破绽,还是神秘的连长相都不为人所知,可谓是活跃在他整个职业生涯,吴局到现在也没有放下这件事,鬼子母一天没抓到,他就一天不能够心安。 想到二十五年前,惨死在深山当中的孩子,想到鬼子母那些滔天罪行,吴局觉得,仿佛又一次回到二十五年前那个夏天,回到上司派他去缅|北边境线上配合行动,抓捕鬼子母的那个雨夜。 那晚的雨一直下个不停,好像永远也不会再停下。 哗啦哗啦—— 盆似的往下倒,年轻的他坐上去缅|北的警车,警车里呛人的烟味挤满狭小的空间,每个人都在抽烟,每个人眉宇间都隐藏着说不出的疲态。 现在,周徽和吴局坐进警车,车里的情况和当年惊人的相似,呛人的烟味又一次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吴局摇下车窗,山里的新鲜空气通过窗口,争先恐后的涌进来,冲淡了车内的烟味和窒息的感觉。 好在很快,警车开出佤山,到达佤邦警察局,开进院子后,周徽跟吴局下了车,走到警察局大楼玻璃门前,一道声音传来:“周队。” 周徽停住脚步,一转头才看到蹲在花坛边上抽烟的韩尉,韩尉站起身,抖落衣服上的烟灰,走过来对周徽说:“周队,你回来了。” “嗯。”周徽点点头。 “今晚没事吧?一直没消息,我们都很担心你。” 周徽笑着拍拍他肩膀,说:“放心,我没事。” 韩尉犹豫了一下,还是说:“见到瓦卡的军师了?” 他没有明说,此前,市局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没有透露喻白的信息,因此佤邦警察局,包括吴局在内都还不知道喻白曾经的身份。 “见到了。”周徽表面镇定自若,没露出多余情绪:“但是没有找到有用信息,孩子的行踪也没发现。” 周徽把对吴局反映的情况给韩尉又说了一遍,韩尉听完之后也是为没有进展感到疲惫,担心十个孩子的安危。 又聊了几句,韩尉想起什么,对周徽说:“对了,下午你上山之后,市局联系我们了。” “那边来消息了?”周徽精神一挣:“张局和禁毒大队的人什么时候到?” 韩尉摇摇头说:“禁毒大队的人不知道,但是张局明天下午会到。” “太好了。”几天来唯一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张局来这里,说明他已经得到上峰批准,已经和缅甸政府的上层取得联系,得到正式合作的批文,意味着他们手里的权限会更大,办起案子来更加方便,不用像现在这样被动。 “还有一件事。”韩尉欲言又止。 “什么事?” 韩尉看了眼周徽,然后说:“明天下午......周厅也会一块到达佤邦。” 周徽神色一怔。 佤山,瓦卡大本营。 凌晨的佤山异常安静,寨子门口只留四个手持冲|锋|枪的保镖在门口巡逻。 但是,此刻的后院,却灯火通明,犹如白昼。 十来个身着军绿色野战服的保镖站在院中空地上,守在一间竹屋门前,房间里传来一阵一阵孩童的哭闹,夹杂着缅甸口音男人的叫骂。 喻白靠在后院门口的竹栅栏上,低头吸烟。 门口进进出出全是人,余光瞟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喻白抬起头,夹着烟的手轻轻一勾:“阿青,过来。” 阿青脚步一转,抱着一只木箱,小跑着过来:“喻姐有什么吩咐?” “不是吩咐。”喻白眼尾一弯,温声道:“想问问你,后院这里怎么回事?” 从临时集会的寨子回来,后院就热闹非凡,瓦卡不知道又在搞什么大动作。 阿青抱着箱子,回她:“瓦卡哥说,明天这些小孩就会全部转移。” “全部转移?”喻白眉峰轻挑,抖了抖烟灰,注意到阿青手里的木箱:“你手里拿的是......” “这笔生意的定金。”阿青回答,超后院的竹屋扬扬下巴:“鬼子母明天会到,定金是付给他的。” 喻白心下一震,表面仍然不动声色:“定金是什么?”她低头吸一口烟,才漫不经心的开口:“打开箱子我看看。” 阿青有点犹豫,瓦卡哥说过鬼子母来之前都不能开箱。 但喻白静静注视着他,似乎很感兴趣。 自从昨晚被上级派来看守后院,阿青就很怕喻白,她在寨子中威望很高,瓦卡他不敢得罪,喻白他也不敢得罪。 “嗯?”喻白还是温柔似水的声音:“打开。” 两个字吓得阿青一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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