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办公区传来脚步声，杨迩回神，见程椰正拿着她典型的四件套走过来，皱着眉，似乎在疑惑杨迩怎么在她办公室。
程椰有时需要去不同项目组会议室，常常只带着电脑、笔记本、手机和一支笔，按面积从小到大很规整的堆叠，思考做决定时喜欢慢慢转最上层的手机，她气质冷淡，人也瘦，轻轻巧巧地拿着四件套向来给人干净优雅又不容反驳的感觉。
杨迩上前帮她开门，高声说：“程老师还没走？我是来送今天的项目材料的。”
程椰瞥了眼桌上的一沓纸，点点头：“你们也辛苦了。”接着又随口问她：“实习两三周了，感觉怎么样？”
杨迩还站在门边，目光跟随她，含糊道：“挺好的，组里的同事都很好。”
程椰径直走到桌子后坐下，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一边，静静打量她，对着面前的椅子抬了抬下巴：“坐，聊聊。”
这架势大概是要聊工作，杨迩不太情愿，但还是规规矩矩地坐下：“程老师有什么事吗？”
程椰见她防备的样子，调侃道：“紧张什么，平时不是挺大胆的。”
杨迩心想我还有更大胆的你不知道。
表面上只歪了歪头，小声说：“那是非工作时间，现在是坐在您办公室，不一样。”
程椰略过她的话，问：“学校还没放假吧，过来实习学校那边怎么办？”
杨迩仔细介绍了自己的安排，并保证：“不会影响学习。”
程椰听完直皱眉，她在欧洲留过学，知道德国的教育制度，因此也明白这种安排压力多大：“这么急干什么？”
杨迩垂下眸子，不敢看程椰，只笃定道：“我有自己的想法。”
程椰再次觉得头疼，沉默了一会儿，说：“好，我不问。那你对自己的职业是怎么规划的，想留在A司？”
“暂时没有想那么多，也没有一定要留在这里，”她顿了顿，坦白道，“而且我的履历，能不能留也很危险。”
小姑娘十分自然平静地说出这般话，程椰不忍心见她怀疑自己，甚至很想告诉她：你想留，我就可以让你留。
但又不愿让杨迩压力更大，更不想限制年轻的自由，最终只能淡淡道：“没什么危不危险的，做好自己的工作，不要妄自菲薄。”
她一边说着，一边翻旁边的笔记本，又把笔记本转过来给杨迩看：“今晚的对谈节目大纲。”
杨迩奇怪地接过，仔细看了起来，程椰的字和她的人一样，秀气中暗含坚韧，大纲只列了一些要讲的话题和要点，她有些看得懂，有些看不懂。
杨迩不解，小心地问：“这个，怎么了吗？”
“这个内容和在项目上埋头傻干比，是不是更有意思？”
杨迩明白了，又觉得程椰可爱了。
程老师以为自己不懂她的暗示，到了这个时候还想着带带自己，甚至费心费力开始明示。
“给我做助理不是真的要你们来做助理，还剩下三次对谈，杨迩，我不跟你拐弯抹角了，时间有限，机会有限。”
杨迩动容，再也装不了傻，也不愿敷衍，认认真真地看着程椰：“我明白的，谢谢程老师。”
她无法展露自己的情思，怕程椰再次不动声色地避开，而她再也找不到什么办法可以靠近程椰。
这次回国与程椰见面以来，她隐藏得很好，程椰似乎已经滑过之前的片段，把她作为一个职场的后辈看待，鼓励她、关心她，帮助她。
可是杨迩想要她看到自己的更多面，不仅仅是一个也许比其他人多一点照顾的后辈。这是他们开始的关系，是她可以光明正大靠近程椰的关系，却不是她想要的最终的关系。
因此依旧固执地拒绝：“我只是觉得我不太适合做您的助理，而且已经定了宋钰，现在换我也不太好。”
程椰有些意外，仔细分析，唯一能想到的原因大概是小姑娘还在别扭之前的事情。
人年轻时对于感情有一派美好的憧憬，不能如意便难以面对，杨迩样样都好，从前在感情里恐怕都是顺风顺水，在自己这还没萌芽便被掐断，想来心有芥蒂，自然不愿与自己多说她的规划，也不愿与自己有过多的交集。
程椰到了这个年纪，能够轻拿轻放，也能自然而然的以其他关系相处，却忽略了杨迩心中或许还有嫌隙。
想通这些，她能理解杨迩的赌气，但在社会的利益场里这种想法却是十分天真。
程椰心中无奈，还是决定尊重小姑娘此刻的天真，不再逼她：“好，你不愿意就算了。”
她顿了几秒，仍想在减少交集前劝导一次：“杨迩，人生很长，你会遇到许多人，在正事上，以利为先，对事不对人，不要感情用事，有机会不走弯路不吃苦就不要磋磨自己，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杨迩明白，其实她一直都是这样的人，理性、冷静，只是在程椰面前做不到。
她没有直接回答，沉默了好一会儿，偏头看向程椰的电脑显示屏：“程老师，这个便签是你写的吗？”
突然转到个无关痛痒的话题，程椰以为她想逃避，随口应付：“嗯。”
杨迩又看向程椰的眼睛，笑道：“谢谢程老师今天抽空和我说这些，下周五小杨助理上线，卢睿姐和宋钰那边我会去沟通的。”
程椰愣了一瞬，也笑：“行，能想明白就好。”
杨迩明悟一件事，其实程椰一直都是自己认识的样子，并不会因为工作里的身份而离自己遥远，程椰的耐心劝诫是杨迩怀疑“真实”的引子，那张便签便是最有力的“图腾”，它让杨迩发现她所构建的所谓障碍都是一场梦。
真正让她感到遥远的，仅仅是程椰不喜欢自己以及自己虚弱的自尊心。
她想，喜欢一个人，要用心、用大脑、用最原始直接的感受去贴近她，要剥离所有世俗的评价体系、撇清他人的毁誉去看见一个人最本质的部分，要不断认知与羞愧自己的狭隘与软懦，要严格谨慎地教育与约束自己，
穿越虚幻的光影，掠过飘渺的烟尘，
勇往直前。 ---- *“图腾”是电影《盗梦空间》 里验证自己身处在梦里还是真实世界的个人物品
第 15 章
“后面程老师那边我去，你继续留在项目组这边吧。”午间和宋钰单独吃饭，杨迩状似无意地提道。
“嗯？你和程老师说过了吗？”宋钰正在聚精会神地挑菜里的牛肉，宋大小姐不吃牛肉，偏又爱牛肉的汤汁，每回吃饭都是一番兵荒马乱。
“嗯，不好意思，突然变卦，你介意吗？”倒不是担心宋钰怎么看自己，只是不希望宋钰觉得程老师不公平。
宋钰抬头，眨了眨眼，狡黠地笑：“我来这里就是体验一下，”她又低下头挑挑拣拣，“我无所谓，反正干的好不好都要回去继承家业。”
杨迩欣赏宋钰的直率，其实宋钰也是名校在读，自身能力并不差，然而人生一旦定好了唯一的归宿，便很难全情投入，去与身边的人、事、物建立深刻的链接，一切都是过客，毫无意义。
杨迩当然不会矫情到同情宋钰，人家的快乐大概也是她想象不到的，比如拥有无所谓的底气。
她只是觉得宋钰的坦率大胆让她可以更放松地表达自己：“第一天就感受到了浓浓的资本家气息，”她笑起来，“没有你，卢睿姐也不会带我们，你记得第一天那两个男生吗，到现在都不能做点正事，一直干着边缘的活。”
宋钰停下来，沉吟道：“应该和我没有关系，我走后门只是加塞进来，具体做什么没有管。”
杨迩惊讶，一瞬间想到另一种可能，随即又觉得不现实，程椰并不知道自己要来实习，也不可能那么早就安排这些，推断道：“你虽然不在意，公司这边不傻，不可能真让你去做边缘的事。”
“也许吧，那可真是谢谢他们，我宁愿划划水，太累了。”宋钰跨下肩膀，“迩啊，你以后要这么干到退休吗？太可怜了。”
杨迩：“……”
闭嘴吧，资本家们。
“等小宋总继承家业了，别忘了给小杨喂点项目。”
“好说，到时候应该是杨par了。”
杨迩淡笑，这一会儿算是与宋钰真正相熟起来，颇为认真地劝道：“既然来都来了，累也累了，踏实些好好学点东西，有问题可以问我，慢慢来。”
宋钰底子不差，只是缺少经验，组里又忙，不可能手把手从基础的公式开始教，头两天下来宋钰四处摸不着头脑，干脆躺平摆烂了，毕竟不打算真的做这行。
此时听到杨迩这么说，两三周的委屈翻涌上来，闷着声音，难得话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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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晚上六点半，杨迩早早吃完晚饭，提前来程椰办公室做准备，程老师还在开另一个视频会，见杨迩在门口站着，遂用眼神瞄了瞄室内的沙发。
于是杨迩轻手轻脚地推门、关门，安安静静地坐到沙发上，打开电脑，准备最后过一遍晚上的对谈提纲。
程椰已经很疲惫，会议到这个时候也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尽是些扯皮，她忍不住走神，余光看向沙发上的杨迩，突然觉得一阵陌生。
小姑娘个高腿长，即使在程椰的办公室里也自得地舒展身形，侧身半倚在沙发上坐着，一边的长腿搭在另一边上，垂下的长发挡住大半张脸，看不清表情，微微低头对着腿上的电脑敲键盘。
杨迩气质沉稳，不说话时总是抿着唇，一脸严肃，姿态又从容，看起来颇有些唬人的气势。
然而程椰印象里的杨迩却是或云淡风轻地调笑，或乖巧礼貌的露出小姑娘特有的朝气，极少见她正正经经做自己事情的样子。
程椰想，是了，能走过A司层层选拔的人，哪怕再年轻，平日里再玩笑，怎么会真的是个简单天真的小姑娘。
她暗自反思，应当将自己的心态摆正，应当真正的平视杨迩，不是林阚的实习生，不是自己一开始认识的小姑娘，而是将杨迩作为独立的个体，重新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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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结束已经六点四十五，还有十五分钟就要开始晚上的对谈节目。
杨迩终于能出声：“程老师吃晚饭了吗？”
程椰闭目靠在椅背上缓神：“没时间吃了，你去茶水间帮我拿根香蕉，我去补个妆，一会儿就开始了。”
杨迩蹙眉，但也无能为力，翁声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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