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姜帛转过头,看见李宴然表情严肃。 李宴然:“这次来愚公山,到底你要来,还是殿下要来?” 姜帛顿了顿,悟道:“我明白了。” 荆泉不知道她俩在打什么哑谜:“你们说什么?” 姜帛视线投向雪夜,“他在等我去找他。” 李宴然:“去吧,我会照看好殿下的。” 姜帛在青雨的脸上留恋了一会儿,然后俯下身,在她额上吻了一口,才放下床边的帘子,踏着雪夜离开。 看着雪里的足迹,荆泉意味深长地回想自己刚才看到的那个情景,李宴然在一边观赏动物似地观赏荆泉。 半晌,荆泉眼睛亮了起来。 李宴然这回想,你总该明白了吧。 然而荆泉却醒悟地说:“用嘴量体温比较准,想起来了。” 李宴然哑然。 雪庐与白天来的时候没有两样,院子里生了一堆火,像是知道有人要来,从外面可以看到雪庐内明亮的灯光。 “客进来吧。”姜帛刚走到门口时就听到屋内老人的声音。 姜帛在门口抖了抖身上的雪,并摘下身上借来的蓑衣和斗笠挂在门外,这才推开门走进去。 李伯清坐在榻上,厚重的眼皮微微一挑,“姜行鞅的孙女,说罢,找老朽做什么来?” 原来这就是李伯清啊,前朝的人,躺在那里像尊古木雕,姜帛觉得有点神奇。 尤其他居然事先就知道是自己来找他,而不是替青雨来找他。 “您如何知道是我要找您?”姜帛问。 李伯清哼了声,“什么都要问,和你祖父笨得一模一样。” 姜帛心道这味太正了,可不就是李丞相的另一版本嘛。 “要不您还是说说吧。”姜帛现在学会了,面对这种老头,表面上他什么都不想说。 但其实他早就准备好腔调要好好传授你一番。 尤其是他这种喜欢给人当‘爹’的。 “我可太好奇了。”姜帛跪在火炉边的毡垫上,双手摆在膝上,乖巧而虔诚的眼神让人无法拒绝。 李伯清睨了她一眼,冷笑道:“你比姜行鞅当年还狡猾,难怪她一次两次着了你们的道。” 姜帛只是笑着:“我可以将这个看作对我的表扬吗?” 李伯清:“脸皮厚的话自然可以,不过姜行鞅脸皮可不厚,就是不知道你如何?” 姜帛:“那得看是为了谁,若是为了我家殿下,脸皮不要了都可以。” 李伯清目光如剑,突然刺向姜帛:“你家殿下?她何时成了你家殿下,你这蠢货。” 姜帛找的这个位置好,靠火,跪着也不冷,火堆上煮的茶还飘着清幽的香气,她索性坐了下来。 “我是蠢啊,她也总这么说我,不过她不会用‘蠢’这个字,她会说我笨。但我会把笨这个词当成是对我的褒奖。所以我今天来这儿了,和我祖父当年的目的是一样的,我想帮她。” 周遭凝固许久,柴火烧断裂了几根,才打破沉默。 李伯清忽而笑了下,“自上次一别,她七十年不敢见我,今日骤而见到,恍惚间我以为我已经死了,否则她怎会与当年样貌相差无几? 其实早在八年前姜行鞅找到我的时候,他便告诉我青帛已化作了玉山的青鸟,当时我还想着世上怎有此种荒唐之事,后来听闻矜国来了位冰山公主,见到画像时我才信了,她果真没有死。” “她很坚强的。”姜帛说。 李伯清冷笑了一声,不知是什么意思。 “她既然没有死,又始终不敢来见我,今日突然来访,想必不会是她自己主动来的,听闻她身边有三名帝卫,宴然,荆泉,还有就是你,白日里却只见到宴然,你是故意不见我的吧?你怕我认出你与姜行鞅的关系,万一我逼青帛杀了你,你怕令她为难,是不是?” 不愧是活了九十岁的人,连面都没见过,居然就能将姜帛心里想的猜得这么准。 姜帛本就是想着晚上找机会单独上山来见李伯清,只是一直没想到有何办法可以瞒过青雨。 “是。”姜帛说。 李伯清:“所以在院里见到青帛时,我便知道,真正想来见我的人是你这个姓姜的帝卫。” 姜帛忽然有了个猜想:“于是在趁着进屋的功夫,你特意热了两壶冰梅酒,还往酒里下了令人昏睡的药,就是为了制造机会可以让我单独来见你?!你就这么笃定青雨会从你这儿带走一壶酒?” 李伯清唇角一勾,道:“就算她成了青鸟,老师永远是老师,她不得不服气。” “那你白天还让人特意跑来说这里没有她的老师。”姜帛‘嘁’了声。 “你懂什么?”李伯清坐起来,他的胡子全部垂落在毛毯上,白绒绒的和毛毯融为一体,“当年我留在矜国给她治了三年的腿,结果她现在还是一副断腿跑来见我,你看她那双眼睛,你知道以前有多漂亮么?现在被她自己败成了这副模样。” 姜帛脑子里闪过青雨几次眼神回眸,还是很摄人心魄的啊,哪里败了? “我不跟你废话了。”李伯清见姜帛这色迷心窍的样子便知无救了,“是姜行鞅让你来的是吧?找到那个下面的秘密了吗?” “没有。”姜帛非常诚实地一摊手。 “行去。”李伯清二话不说毫不犹豫地送了姜帛这两个字。 ‘行去’在川鱼国的古话里就是‘滚’的意思。姜帛明白,但却没有滚。 “怎么,你也要带一坛酒走?”李伯清挑眉,“不行,那酒只招待故人。” 姜帛好整以暇坐在地上,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我就想知道一件事,你们怎么就肯定青雨当年在那密室下面遇到了世上最可怕的事情,那里我也呆过,可怕是可怕了点。 但一定要说,我觉得潮湿的水牢都比那里可怕,至少那下面只有老鼠,没有蛇啊蚯蚓啊蚂蝗啊什么的。” 李伯清不屑地笑了下,“这些玩意儿算什么,她随我学药理之时,那些东西都是当茶点吃的。” 姜帛差点儿吐血。 唐突了。 “那还有什么事情会让她怕成你们形容的那个样子?”姜帛陷入疑惑。 李伯清:“我问你,你问我,你怎么不将你死去的祖父叫上来,我们三个坐一起喝杯茶商量一下呢?” 这个人说话真的可以将人气死,姜帛再三告诉自己要放平心态,深呼吸三次,姜帛重新堆回善意的笑脸: “老师前辈,咱们敞开说吧,那密室我下去了,里面地砖长什么样子我都记得,我祖父也的确留了信给我让我将密室的秘密带给您。 可是我怎么知道你要用这秘密做什么。万一您跟您儿子一样,只是想拿这死穴拿捏青雨怎么办?” 听姜帛的意思,她果然可能知道密室的一些信息,李伯清这才扶着床头往上靠了靠,“我那好儿子还有这打算呐?” 姜帛没接话。 李伯清喘了口气又继续说:“你从来没见过她哭吧?” 姜帛愣了愣,她好像的确从来没见过青雨哭,她也不想见到青雨哭。 李伯清:“我见过。” 姜帛:“啊?” 李伯清:“从密室离开以后,她每天躲在柜子里哭,那时候所有人都哄着她,陛下王后只要没政事便去梧桐殿陪她,我更是一天十二个时辰在殿外待命,但就是从她嘴里问不出什么。 陛下气得要让人拆了太极殿,填了那间密室,到这时她才初次开口,说那密室里存在着世上最可怕的东西,不能动,不能让人再下去。 我们都拿不准主意,只好按兵不动,再后来,她慢慢从柜子里走出来,可以走到殿外,逐渐大家便忘却了那密室,直到战争爆发的那一年。” 姜帛感觉自己正在逐渐靠近真相,可是到了这一步,她忽然有些胆怯,万一真相是她承受不了的呢。 ——倘若当年青雨都几乎崩溃的话。 “战争那一年发生了什么?”姜帛艰难地问了出来。 李伯清仰起头,长叹了声,“战争那一年太可怕了,突然间什么都变了,陛下忽然像变了一个人,全国各地的战报成堆成堆地往他这儿送,那时他才不到四十,头发一夜之间全白了,就像我今天这样。” 李伯清拿起自己银白的长发,放在手里摩挲了几个来回,“年轻人都被迫弃文从武,公主一开始还跟着我去营地治伤,后来彻底被国事困住了,只能上前线。 那会儿她才十几岁的丫头,会什么呀,去了就是振奋一下军心,鼓舞一下士气,没想到她却居然跟着军里几个老将军学了不少排兵布阵领兵打仗的东西,后来我再见到她的时候,她穿着铠甲上了前线,我在城楼上看着她,愣是没认出她来。” 姜帛感到自己的眼眶又忍不住开始湿润,她总是很容易因为青雨的事情哭。 就算这些事情她从不同的人嘴里听到了好几次,心中总是会觉得难受。 李伯清看到姜帛偷偷擦眼泪,他只是看了几眼,没说什么。 “可是这与那间密室有什么关系?”姜帛心里悲伤,但始终不忘今天来的目的。 “有什么关系……”李伯清望向姜帛身边不断燃烧的火堆,生生不息,薪火相传,“我也在想,究竟有什么关系,到底为何当年她陪我登上城楼看到夕阳落在战场时会说出那样一句话……” “什么话?”姜帛跪了起来。 李伯清盯着腾腾炸裂的火苗,目光深邃幽远,姜帛等了半晌,看见他眯着眼睛慢慢说了一句:“果然,他们都会因我而死。” 姜帛瞳孔像被火星烫了般骤然缩紧,“什么意思?” 李伯清招手让姜帛过去。 姜帛心里其实有些害怕这老人耍花样,人家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但姜帛已经在自家亲舅舅那儿吃过一次亏了。 所以一开始她只是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直到老人说她再不过去就给他从这雪庐里滚出去的时候,姜帛才犹豫地挪了过去。 姜帛挪到榻边,坐在旁边的脚凳上,只听李伯清在她耳边用很轻的气声说道: “他们都会因我而死——这句话,是她离开密室以后每晚发梦都会被自己吓醒的一句话。” 姜帛难以置信地注视老人,离得近了,才发现这老人并不如远看那般健硕,只是由于银须的遮挡才让人无法一眼看到他两颊凹陷下去的皮肉,他真的已经像老树干一样老了啊。 “您为何要用这般恐怖的语气说这样的话?”姜帛惊恐地盯着眼前这具尚有呼吸的躯体。 李伯清面无波澜,平静如水道:“因为你我此刻真的处于很恐怖的处境里啊。” 姜帛登时往后跳起来退开三米外,“您想做什么?” 李伯清闭起眼睛摇了摇头,“傻东西,你从进门到现在问了这么多问题,偏偏漏了最重要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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