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了,距离高考还剩下四十七天, 日子猖狂违背认知做起加速运动, 在眨眼的动作里溜走十分钟, 在低头的动作里溜走半小时, 只是打个哈欠的功夫,天又黑了,徐森淼去撕倒计时标牌时全班都会盯着看,没有人能说清它是怎么从三位数变成两位数的。 其他学校的高三只有三轮复习, 但是徐高进程更快, 下半年增加了第四轮复习, 一轮复习是重头来过,二三轮复习是查漏补缺, 四轮复习则恢复了慢速拆解的节奏, 强调细节、难点、易错点, 连书下的注释都被印成了小册子,于是大家上厕所,又有了新的排队读物。 虽然老师们还在说着“一天一分,一分干掉一千人”的话。 甚至安排了各班班长每天在黑板上抄写名人名言。但是学生们都明白,时至今日已经到了收割的节点。无论鸡汤熬得多么浓郁,都无法让时光倒流。 时间铁面无私,严格执法,不听任何人想要不劳而获的贿赂。 每个人的排名都稳定在了自己的区间里,即便是邓佳琪这种“活跃分子”,也有了属于自己的位置。 然而徐森淼却在三月底的模考中忽然失利。而后几场考试接连考砸,年级名次一下从前五十掉到了前一百。 一次失误是意外,两次失误是偶然,第四次成绩下发,丁心急出了新的抬头纹,连忙拿着她的卷子把各科老师都找了一遍。 徐森淼基础扎实,又勤奋好学,是个标准的优等生,其他老师看不出病因,只有朱霞说:“这孩子,心太急了。” 心态是一道没有标准答案的题,高一生的解题思路是静心,高二生的解题思路是坚持。而对于距离高考只剩下一个月的高三生,则是要稳中求进,既不能安于现状,也不能急于求成。 徐森淼的第一次失误只是马虎,可是她太想赢了,无法妥协于一道错题,更无法和失败和平共处。 于是稳中求进的平衡点被打破,她越心急,天平就越倾向焦虑的那一方,人一旦焦虑就会给自己施压,压力到了无法承受的重量,又只能转化为心急。 如此反覆,恶性循环。 知识可以被拆开揉碎,无论多么难懂的公式定理都有迹可循,学生找不到思路,随时可以去推办公室的门。 但心态一旦出了问题,就是自己走进了死胡同,无人可依,只能自救。 朱霞把几次考试的卷子铺开了给丁心看,两个人对着叹气,当老师的心里都明白,考试考得不仅仅是对题型的熟练程度,高三后期败下阵的,也不乏平日里的优等生。 徐森淼的情况要比做错一道题严重的多。 丁心愁了一天,晚自习也没下班,想要找徐森淼聊聊,结果刚走到教室前门往里看了一眼,就看见了徐森淼紧皱的眉头。 她神色专注、肩膀紧绷、不知道在算什么题,笔尖滑动的飞快,每一下落笔都是要划破纸面的架势。 不过几分钟就洋洋洒洒写满了一页,写完看了一会儿,大概是思路不对,于是翻过本子重新提笔。 这么下去不行啊。 丁心远远看着,感觉新长出来的抬头纹,要从假性纹路变成真性纹路了。 班主任自带专属气息,稍一靠近就会被察觉,全班没有一个人抬头。却都知道此刻头上顶着一道审视的目光,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全在闷声做题。 不过这心思到底有没有用在正事儿上,当老师的扫一眼就能看明白,徐森淼的节奏逐渐和后排混日子的择校生们同步,后排那几个哗啦哗啦翻卷子,徐森淼大手一挥疯狂浪费草稿纸,一唱一和,遥相呼应。 丁心愁的喝了半罐子水,最终打消了找徐森淼谈话的念头,高三生自习课宝贵。既然这人听不进去,也就不必浪费她的时间了。 后黑板上的高考志愿已经挂了将近一年,丁心盯着徐森淼的目标院校,一下一下敲着杯盖。最终带上门回了办公室,给陈旭打了个电话。 徐森淼一向省心,这么多年从没被叫过家长,陈旭接了电话,第二天一大早就来了,丁心态度客气,没有一见面就问罪。而是先是把几张成绩单摊开了,委婉的讲述了徐森淼近期的情况,见陈旭没有动怒的迹象,这才问了问徐森淼在家的表现。 这个时间学生的神经紧绷着,家长的神经也紧绷着,老师们把家长请到学校,往往话还没说完,家长就动了气了,不分青红皂白一通训斥,不看原因只看结果,似乎只要孩子成绩下滑,就是马虎、偷懒、心思没用到正地儿上。 丁心之前没和陈旭接触过,因此用词很是谨慎。没想到陈旭难得是个讲道理的,听见她问情绪平和的说:“这孩子在家挺懂事的,背书做作业都不用我和她爸催,到家就进屋,一熬熬到夜里一两点,上周三还是周四来着,直接趴在桌上睡着了,我们知道她最近没考好,但是她努力了就行,也不想逼她。” 丁心悬着的心安稳下来:“是,我找您来也不是要责怪孩子,只是想找找解决办法,她现在心态有问题,这么下去成绩是上不来的。” “心态……”陈旭点点头,“我是觉得她压力太大了。” 丁心闻声,把成绩单往前推了推:“小淼写的目标院校是华安医科大学口腔医学专业,是家里想让她学医吗?” 陈旭叹了口气,摇摇头:“没有,她自己的想法。” 一旁放着上一届的高考分析表,丁心拿过来指给陈旭:“是这样,学医是好事,只是我对照着历年徐高毕业生的成绩算了算,想要考上这个专业,年级排名至少要稳定在前三十,小淼的能力在前五十,稍稍差了一点,我是建议她把目标改一改,学一学其他专业。 如果只想学这个专业,也可以考虑其他学校,外地有很多学校也都不错的。” 陈旭没说话,只是默默听着。 “当然,孩子有更高的追求是好事。”丁心说,“只是她现在有点强求,就像您说的,她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这心里的弦啊,绷得太紧了也就断了。 对于小淼来说,适当的放松反倒有益于心态调整,说不准最后超常发挥,还是能留在华安的。” 听到这儿,陈旭忽然问:“小舟……林舟的志愿,您知道吗?” “林舟?”丁心翻了翻册子,“林舟要考华安农大,她想学的专业招生不多。但是分数还好,考上的概率比较大,我记得……您两家是对门的邻居是吧。” 陈旭点点头:“是,俩孩子小时候就认识。” 丁心有点明白了,劝道:“她俩在学校关系也挺好的,从来不闹矛盾,去哪儿都得结伴儿。 但是这考大学吧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儿。其实不在一个城市也没什么。毕竟家里离得近,寒暑假也能一块玩。” 陈旭神色动了动,丁心说得对,他们两家离得太近了,就算大学不在一起,还是避不开。 丁心看她神情凝重,不确定的问:“还是说您舍不得孩子,就是希望她离家里近一点?” “嗐,女孩子嘛,一个人在外面,当家长的总是不放心,老想着遇见坏人咋办,被欺负了咋办,生姑娘就这点不好,打她生下来,我们就得担惊受怕一辈子。” 陈旭笑了笑:“不过孩子也有自己的选择,我和她爸也不会困着她,还是要看她自己。” “您能想通就太好了。”丁心长松一口气,“那您回家和她聊聊,我也会找时间和她谈,小淼底子不差。只要心态调整过来了,不会有大问题的。” 上次来学校时是三月份,迎春还没开,一转眼到了四月底,海棠都盛放了,陈旭走到楼下的喷泉旁抬起头,朝着走廊的窗户看了看。 这会儿还没下课,校园里静悄悄的,楼道里一个人都没有,不会再让她撞见徐森淼和林舟抱在一起的画面。 当妈的总归舍不得孩子,陈旭原本只想让徐森淼留在华安。 但时至今日她也想开了,徐森淼学什么都可以,去外地上学也可以,就是想要出国留学,家里都能供她。只要能让两个孩子分开、静一静,那相对而言都是好事。 可是陈旭心里明白,班主任没能透过现象看本质,对于别的孩子,修改目标院校只是修改目标院校。而徐森淼的目标院校背后还站着一个林舟,她放不下小舟,那无论是家长的话还是老师的话,她都未必能听进去,说了也是治标不治本的。 徐森淼现在肯听的,怕是只有林舟。 好在陈旭冷眼旁观了这些日子,能看出小舟并不知道小淼的心思。 既然如此,让小舟出面劝说可能是最好的办法。如果是小舟建议她换专业,去外地,说不准小淼就能明白了、想通了、放下了。 感情不需要质检就能上市,□□无价,没有保质期护航,陪伴是最好的防腐剂,距离是最好的培养皿。只要给到足够的时间让分离发酵成误会、沉默、隔阂,那过往的心绪早晚有一天会随着记忆变质褪色。 少年人的天长地久是不作数的。 陈旭煎熬了好几个月,积攒了一肚子不能说的劝阻。 直到此刻才稍稍舒服了些,她心里怀揣着隐隐的乐观,寄希望于六月后的各奔东西。 无论如何,两个孩子都要分开、只能分开、必须分开。 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她想着,得找时间,见一见小舟。 班里和徐森淼相同状况的学生不少,丁心怕把大家憋出病来,特意批了一节体育课,徐森淼状态不对,不是只有老师家长看得出,林舟见她又去拿口袋书,拦了一下:“今天不背了,天天看书会看傻的,我们打羽毛球好不好?” 自从第一次考砸,徐森淼就学会了徐杨那一套。不仅晚睡,还天天早起,最近一个月的睡眠时间少得可怜,课间跑操都觉得脚步发虚,好几次看见行间距小的古文赏析就想吐,差点和姜宁一样,脑袋一晕直接摔过去。 也好,就当放短假,徐森淼放下书,近一年来第一次空着手上体育课,例行两圈跑步结束后,她和林舟去申请羽毛球拍,被体育老师无情的驳了回去。 体育老师说,前几年就有打羽毛球摔跟头,把胳膊摔骨折的,这玩意儿现在是高危运动,高三生禁止使用。 羽毛球都不能打,更别提排球网球了,体育老师见她俩不高兴,转身去器材室的袋子里掏了掏,塞给她俩一袋子鱼食,哄小孩似的说:“学校刚买了十几条锦鲤,在池子里养着呢,喂去吧。” 林舟经常喂猫,倒是没怎么喂过鱼,站在石阶上纳闷的问:“鱼有耳朵吗?” 最先回答的不是徐森淼,反倒是跟过来的邓佳琪:“肯定有,你忘了,讲折射率的时候老师举过例子,说岸上的人说话,就把鱼吓跑了。” “那……”林舟看向在远处打滚的鱼群,“怎么把它们叫过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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