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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到天色变得黯淡，闻山白按开了墙上的灯，问道：“信息这么清楚？是有相关记载吗？” 听她这么提，陆芊沉思了一下，才接着解释道：“正史肯定没有，你就当是……我在一些传世残本里看到的东西，自己拼凑出来的吧。” 闻山白笑着点点头，撑起脑袋，权当听个说书。 “嗯，这样吧，为了称呼方便，我们就暂时叫这两个人：王和王妃吧。其实这二人生前一直安分守己，从没有大不敬的行为，在民间又素爱兼济天下，口碑也不错。之所以遭遇不测，是因为在海上遇难。” “竟是航海爱好者？是为海盗所害吗？” “可能是，但我倾向于不是。” “怎么讲？” “因为他们被带回故土安葬，还用上这么精致的东西，说明皇室承认这二人的身份，且没有人对此产生异议。如果遭遇海盗，在争端中被杀，就算有随从的人逃得一命，并把尸首捡回来，海上漂泊归乡，尸首腐烂，早辨不清是谁，凭几个人的一面之词，只能当成一个悬案。” “不无道理……” “事情的起点在明朝宣德六年，那一年，王与王妃带着一支约五千人的船队出海，既不为宣传大明正统，也不为宗教朝圣，而仅仅是通过进行远洋贸易的手段，来满足他们自己的见闻。 “这样的船队，除了规模有些大，其他并无特别，毕竟从秦汉时期，就不乏这类出海航行的商队，宋明两朝只会更加繁荣。 “但奇怪的是，同行的人员，并非都是商贾，而大多是一些得罪了大人物的绿林亡命之徒。你猜为什么？” 闻山白不假思索道：“那时候是明朝海军强盛时期，只是进行远洋贸易的话……沿着大陆架海岸线走，应当不会遇到什么大灾……那么，他们没走海上商路？” “没错~那不是他们第一次出海。前几回远航，的确是以贸易为主，随着旧航线徘徊于A大洲板块边缘，而这次，他们选择的航线是向东。” “走太平洋吗？那可有得漂了……难怪商人们不跟队。” “是啊，那么远的路，除了没有活路的人，还有吃饱了撑着的那两位贵族，估计没人会走吧。毕竟那时候的世界地图已经相对完整了。” “既然不是行商，那么船队的目的是什么呢？” “那就更有趣了。这位王呢，虽生活安逸，但并不认同当时以全天下供养一家一姓的社会制度，想要自己在海外建造一个全新的桃花源，使人人安居。而王妃呢，则是单纯喜欢冒险，写一些有意思的故事。多亏明朝小说出版业的繁荣，那种盛况，至今都难以望其项背。 “而这伙人里，脑子有病的还不止这俩，据说船上还带有许多土壤，有人甚至在甲板上进行一些简单的农作物种植，虽然结果并不好，因天气难以预料，失败的次数居多。” “听上去是挺有想法的一群人。” “嗯。船队整体还算幸运，物资充足，一路未停，在海上躲过了几场不算大的风暴，随着洋流穿过赤道，见识到了与那时常识相反的季节规律。但或许是善泳者溺、善骑者堕，他们最终还是差点没能逃过一场大风暴。 “我看到的那些残页记载，纷乱复杂，版本也不统一，神怪之说掺杂其中，但根据其□□通的描述，所能得到的信息也不少。比如，那时正处在夜间，海上起了大雾，风高浪急，甚至……还有大王乌贼缠了船身。” 正说话间，就听窗外起了雷声，配合着陆芊手上的比划，闻山白强行忍住没笑，试着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确实有点地狱笑话的意思。别的倒还罢了，巨型鱿鱼，已经够吓到一些人了…… “船队差点毁在这场风暴中吗？” “是的。支离破碎，除了主船，几乎片板不留。还好这些人都是有些本领的，在老水手的指挥下，几乎都上了主船，坎坎坷坷地挨到了附近一座小岛上。 “你猜怎么着？那座岛其实有点面积，不仅没有原住民，而且要说天然物资，用来供养这几千人，也绰绰有余。” “那不是天公作美？他们本来就在寻找避世之所啊……不对，那为什么王和王妃会？” “很简单，岛上有一座火山，在他们到达海岛的第三年，爆发了。” “他们没能预测到吗……” “正相反，他们当中有相当优秀的地质爱好者，算到的火山喷发时间，和实际时间相差不到半天。出问题的，是他们的船。 “因为主船早就在风暴中损毁大半，众人登岛后，针对主船的维修一直没停下来，可这样一个孤悬海外的岛屿，一群初来乍到的人，是无法在短短三年时间里建立起完整的造船业的，维修进展并不顺利。” “听上去是要跟时间赛跑了。” “没错，为了躲避即将到来的火山喷发，他们至少得在那个时间段回到海面上。 “于是，他们一边尝试维修旧船，一边采伐岛上树木，用于建造一些结构相对简单的小船。但是，王暗自计算了全部的工程进度，发现，他们仅仅能在火山喷发前，集体躲到远处的海上。问题是，火山喷发后呢？这座岛还能继续生存吗？喷发带来的影响还要多久才能消散？难道他们一直这样漂着？” “看来还得去找下一片陆地栖身才行啊……” “是啊，可这座岛实在太孤立了，他们用小船往四面八方都探索过，十天之内的行程，除去一些暗礁，看不到哪怕一点陆地。而那时的他们，除了尽量修好主船，哪里能建造出带走所有人的远航船呢？” “……”闻山白沉思着，似乎有点猜到结局。 果不其然，就见陆芊扔掉手里喝空的瓶子，合掌一拍，问道：“现在就是数学题了。假设，主船支撑远航的承载力上限是一千人，建造者还能在三年内建造出勉强带走一千人的小型远航船，那么剩下的约三千人，怎么办？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闻山白一愣，没拿准陆芊的意思：“你自己的故事……还需要我来帮忙续写？” “不不不，说个逻辑自洽的故事容易，但现实解决问题才难。我是想问，如果站在现实主义的视角，你会怎么做？” 原本闻山白还带着听一个胡编故事的心，突然被这么一问，心里好像揪住一般，她似乎又猜到什么：“那些戏剧化的场景不论，但最后这件事，真的发生了对吗？” 看着陆芊犹豫的样子，闻山白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想法。 “就当这个故事是我编的。”陆芊说。 闻山白摇摇头：“都几百年前的事了，就算是真的，又能有什么？如果是，你便说是好了。大多时候，出于好意隐瞒真相的人，做出的选择，不会比当事人的更正确。” 对于闻山白的歪理，陆芊没法反驳，只好摊手：“哎，好吧好吧，我承认，这个故事大半是我编的。但关键部分，的确在湘北省的一个地方县志里有明确记载，虽然现在的行政区划里早没有这个县了……” 陆芊嘀咕着，原本她只是想听听，这样一个电车难题，像闻山白这样的一个人，会表现出什么样的态度，谁料对方如此较真。 不过那天，她还是得到了答案。闻山白思索后，给出了一个解法，那个解法不仅可行，还有点出乎意料……至少，使她再次想起了明信片上的最后那句话。 听完那个答案，陆芊第一回 意识到，在她眼中一生顺风顺水无病无灾的闻山白，其实心底，也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东西。 闻山白只是看上去活得很寻常，但寻常中，难道就没有永恒的难题了吗？ ----
第79章 【第78章】小舟犹倚短篙，山溪渡似交情（3） 那天，雨铺天盖地地下，遮天蔽日地下……隆隆的雷声响彻天际。肆无忌惮的哗哗啦啦中，劈出几道闪电，照在闻山白刚刚顺手关上的窗户上，亮得煞白。 大概，那是她用回忆给闪电镀上的冷色。 还记得那时候，在她转身时，陆芊已经从梯子上跳下来，掠过门边，以一个轻盈的动作带上了门锁。 还从柜子边拿起一只不知什么时候就在那里落灰的铃鼓，脚下划出几个侧点地的圆弧，来到了空地中间。 闻山白看出了她的目的，只是低头轻笑。 陆芊举起铃鼓，手臂伸展开来时，闻山白也就自然顺势后退半步，将空间让出，落座到了会客沙发上。 不一会儿，一阵清脆的滚奏，就从陆芊纤细的指尖下响起。她自由自在地转起圈，铃鼓的声音就沿着她筋骨，从指尖传达到手腕，从手腕传达到手肘，带动了肩，也和她整个躯体融为一体，灵动轻盈。 那是她自创的舞，简简单单的。 那时的她，自由自在，仿佛不在狭□□仄的办公室里，而是身在无边无际的草原上。 只因为她知道，唯一的观众，不管她跳什么，都会融进整片草原，成为一匹白马，用最清澈的眼神为她捧场。 而出了这扇门，离了这场雨，少了这个人，她都绝没有机会再跳。 所以，在闻山白思考她刚提出的问题时，她像抓住平生的不可多得，在屋子中央跳起了即兴的舞。 和着雨声的豪爽节奏，放松而又忘我。 闻山白心底自然是惊叹不已，但眼下毕竟不是2010年，从回望的角度来看，她只是沉默着，害怕打破梦境。 可是，陆芊还是和当时一样，热情地向她发出了邀请：“白白~唱一曲吧~” 在永不疲惫的旋转舞步中，她依旧说着：“白白~唱一曲吧~” 也就不知怎的，陆芊眼中的炙热，渐渐从两人的对视中传达过来，在闻山白的眼里，也点亮了什么。 “（蒙古语）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敕勒歌》的词，但却与广为流传的轻车慢马感不同，这版节奏欢快许多。好像是在音乐学院路过时，听来的改编版。 并没有什么理由，就是最简单的心照不宣，舞乐和谐。一首歌，一场舞，大概就是她们当时能在整座燕京城中，借着暴雨所能框住的方寸天地。 门窗之内宇宙浩瀚，门窗之外一无所有。她们不是在时代缝隙里艰难立命的人，而只是无边天际下偶然并辔的马。 哪怕雨停之后，日落之后，出了门，衣冠端正，步履沉稳，面容平和，即使并肩行走，连手都不会相牵。 但这时，目之所见，耳之所闻，已经什么都属于她们了。 …… 数百年前，孤悬海外的荒岛上，好像也是这么热闹。 王妃击军鼓而作歌。王挑起架上一杆长枪，在随船而来的追随者们面前，演练着。 天色灰暗，篝火渐起，人声喧沸。 天南海北的不同舞蹈影子，被灼热火光打在礁石悬崖上。人们手挽着手，三五成群，无酒而自醉，尽情地跳着，像是在提前庆祝一座即将建成，还会永远屹立不倒的乌托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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