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念我死呢吧?……不好意思,还活着。” 闻山白低头拍着栏杆。慢慢地,在脸上逼出一丝苦笑,笑自己最近的想法过于扯淡。这破命,哪就能让身边人全先走一步呢,明明还可以一切如常。 “是啊,你怎么还没死?就喜欢活着吓人是吗?” “……我有数,要死会提前说的。” 去到病房时,肃衣已经自己把床背摇上来,拿着准备好的床上折叠桌,满脸期待地等开饭了。 闻山白一边摆着便当盒,一边问道:“这次是什么原因?在山上着了凉?还是下山时太折腾了?” 肃衣埋头喝起碗里的山药汤,口齿不清说着:“老毛病,你说的那算什么?还不如我在实验室待一天累的……” “哦……” 她拿不准这话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如实说。 大概是和温起待久了,近墨者黑,肃衣这会儿也学会眨巴无辜大眼,问道:“你不是说没钱了吗?哪来的这些?” 闻山白无奈撑着头:“在河边渠口放了个笼子,第二天拉上来的,就这么多了。” “不是说不想下河吗……诶?你吃了吗?” 她将目光移开,不自觉咽了口水,转移话题道:“医生让你吃河鲜吗?” “没禁止啊。”肃衣放下汤碗,怀疑地看着她。 她轻叹一声,笑着摇摇头,起身拉开病房的门:“……早吃过了,学校还有不少事。您老自己保重吧。” “诶?那你记得把猫接走啊。” “知道了。” 走出医院,今天燕京没有沙尘也没有雾霾,竟然是个百里挑一的好天气。 …… 另一边,还是越江省海安县乡下。 说好要去云台观一趟的阿极,仗着假期长,迟迟没有动身。一通飙车操作,将李毌机平安送走后,她又独自回到此地。回到那间八十年前修筑的,专门留给她的小瓦屋里。 随身带了些能吃一段时日的速食。还有两张新窗帘,敲敲打打,给屋子装上。白天,就躺在那张雕花老木床上,要么睡觉、要么发呆。黄昏过后才会出门。 第二天晚上,手里提了隔壁镇上买来的床品。清一色米白软麻,从褥子到被子到枕头。她将这些一一铺好,仿佛以后真的会在这里住很久似的。 每当躺下来,静静地感受这间屋子的气味时,这种感觉就愈发明显。可哪能真住一辈子啊,多住几日都算天赐的。 她侧卧着,拉好被子,将自己整个包裹进温软的触感里,闭上眼睛。 说到眼前这个假期……她和李毌机所属的机构——河梁,平时上九休一都很难保证。但一到法定年假,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年假”。 不问寒暑,不问传统,只和每个人自己的年纪挂钩。18岁、28岁、38岁……逢八便是,附赠一天,从生日开始,到生日结束,随意支配。 河梁的“年假”啊,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只是内部总有些吐槽,说这种放假方式跟投机为生一样不靠谱,万一在某个7结尾的年玩死自己,岂不很亏? 但不管如何,到年假时,所有人都还挺开心的。而今年,就是阿极的第二个“年假”。 想起上一个年假时,还是她第一次独自离开河梁。临走那天,佚去送她,两人吃得太多,差点耽误定好的行程。 佚其实只比她年长一个多月,那时自然也是佚的年假期间。可佚并没有离开。 想想也是,毕竟是那个从不给人添麻烦的佚。 佚一直穿着特制的无菌衣服,无事时则戴着厚重口罩,做什么都不会离河梁太远。医生说她容易感染很多常人能免疫的病毒,哪怕感冒也有可能变成不治之症。 阿极得知时,说希望能体会佚的感觉,谁料童言无忌就一语成谶。 13岁那年,她自己也因某些问题动了手术,从此不能再见阳光。虽不致命,但后果也不轻。比如刚恢复时不知道会如此,只是像普通患者一样去普通病房,拉开窗帘晒太阳,结果连着一个月发烧,外露皮肤也差点病变坏死,费了医生们好大劲才保住性命。 佚开玩笑说,是当年自己欠了她一句承诺,才导致她变成这样。但阿极知道那只是巧合,便不让她再提。 但病如影随形,心理力量再强,也不可能抵御身体上真实的疼痛。那之后,她也和佚一样,很少笑,话也变少许多。 只是和佚留守河梁不同,阿极还是为最初的理想,选了外派,到处走。一来,穿得遮光点、或者晚上再多行动就没大碍;二来,外派工资比较高,能还上这些年治病欠下的钱。 当然,更多的是私心,希望多记录点外界资料,回去和佚讲。她有时在想,那时候是为了满足佚的好奇心多些,还是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多些。可说到底,佚都过世五年了,怎么也算不清的。 在这个没有彼此的世界行走过五年,也就不得不选择习惯吧。 …… 11月27日夜晚,满燕京的雪几乎都化干净了,天气愈发地冷,而天空又是月色极满。 江秋小区某栋楼顶层居室内,两个人影坐在窗前,随意说着各自往事。一个关于陆芊,一个关于佚,就像当初在地铁里答应过的那样。 仿佛两个颠沛流离的灵魂偶遇,都装作早就看开,往事随风的样子。 当然,阿极没有提到“河梁”这个字眼。她知道以彼此境况来看,对闻山白提起不够合适,或许还会给李毌机带来些麻烦,所以只是说了关于佚的平常内容。 闻山白没有多想,而是有些羡慕地看着她。 因为家里那只养不熟的老狸花,会去蹭着她的腿撒娇,而自己从来没有这个福气。 这只叫“日磾”的猫原本是陆芊捡回来的,对陆芊或者肃衣都很亲,眼下对阿极也是。可它偏偏对闻山白兴趣不大,向来视作可有可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结下过仇。 或许当年不该给它洗那次澡?还是和闻妈说的一样,她这人天生不讨猫喜欢? 阿极见她在看猫,便伸手摸了摸,这下甚至能听见那猫“呼噜呼噜”的享受声了。 令闻山白无比受伤。她不得不从椅子上站起来,慢慢往猫的方向挪去,也蹭着摸了两把。 “阿极,你说那个‘光环’……是你们单位以前的资料记录器,可陆芊也不是你们同事,为什么会有那个,还把它留给我?” “……历史遗留问题。战乱年代,‘光环’散落极多,按规定我该收回的。”阿极也低下头来,看着那一人一猫,“或许是陆芊……留给你的一条选择吧……” “选择?” “……仅猜测。” “这样……” 闻山白见她不讲,忍住没有追问。她知道自己身边这群朋友,秘密一个比一个多,而交情似乎还远远不够。 可思绪终归止不住。 战乱年代,就造出了类似光盘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样的单位,能提前世界那么多年,做出这样科技的资料存储设备?难道像404城一样?涉及核工业这样的战略工程? 大概又想太多了。 眼前这位,披一身月光低头摸猫的人,那么生动,那么真实……哪里像什么保密机构的成员呢…… 她略带躲闪地、长久地盯着眼前这个人,大脑依旧在发烫。 ----
第28章 【第27章】迷津一苇且渡,归来灶前粥温 有时候,就算明月洒上整片沉静海洋,凝结到她的眼眸,她也不知道会有多美。没有细究过什么。所以,就算在一些人眼中,她存在就是美本身,她也不得而知。 而后,风动,幡动,心如琉璃,不渡雷池。大抵如此。 “你该休息。”阿极将手从猫身上移开,看向闻山白——那人脸上有些洗不去的凝重。 挂壁的数字时钟闪烁一阵,抬眼望去,才晚上六点。休息?指的是什么?闻山白不解地看向她。 她轻轻摇头,伸出手点了下太阳穴,道:“是说这里。” 闻山白点点头,却显得更加木然。她也想休息啊,可是…… 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阿极似乎明白其中困难,便接着问道:“就思虑周全而言,陆芊与你,谁更胜一筹?” 闻山白陷入一些旧回忆,一时不解,只好如实回答:“……她。” “正是,信她就好。” “……信?” “信她给自己安排了最好的结局。” 像是听到前所未有的说法,闻山白抬起眼,朝向那双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声音里都是犹豫:“是‘好’?……还是‘合适’?……” 而阿极眼睛都没眨一下,还是那样沉静地看着她:“是‘好’。” 闻山白再次愣住。她从没在一个人眼中看到这样与世无争、不露痕迹的说服力。或许以后想起来会怀疑的吧,可此时竟不问缘由地信了。她低头笑笑:“谢谢……我会试着去想。” “……”阿极觉得她没完全明白,便摇摇头,问道,“你有夜跑的习惯?” “有。”察觉到对方的善意,闻山白再次抬眼,坦诚放松地看向她,有些询问的意思。 而她只是简单说道:“一起吧。” 指一起去跑步吗?闻山白反应了一会儿:“可以吗?我可能跟不上……” 她似乎又笑了。但转过头去,面对着窗户,将那笑容埋进了月光里。 “不要紧,去你们学校,我跑最外圈。” 闻山白对着她的背影愣着,不禁微皱起眉。 她知道,阿极是想由此告诉她些什么的。可同时,她又感到困惑。困惑于她们之间的那道无形天堑,可以像带着虚拟名字的网友一样,聊点真诚的东西,却不能真正看到现世的彼此。 为什么呢?因为她来自的那个地方?还是别的什么? 闻山白想不下去,从生理上感到头疼,于是不再试图去看穿那道天堑,应了一声。 “好。” 既然她说“休息”,那就先休息一会儿好了。或许某些答案真的会慢慢向自己走来呢? 辟雍大学的操场上,一东一西两盏光辉铮亮的球场灯,将整个跑道照得恍如白昼。 她们换掉厚重外套,不问速度,不问距离,不问去往哪里,穿上跑鞋,同时起步,只是往前。 一圈,又一圈。 稳定着呼吸的闻山白,在寒冷空气吹红鼻尖的时候,产生了一个猜测。阿极一定没有跑出原本的速度,她那样的体魄,肯定不会输给专业运动员的。她大概只是很有耐心地,循着标准跑道的轨迹,与最内圈的自己保持着一条直线。 这条直线连接着她们,指向操场的正中心,如一根指针。闻山白竟为此感到一点温暖,这世上还有谁会愿意在一件事上等谁一会儿呢? 她们就这样用余光互相注意着,慢慢转过整个操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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