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少安自责又害怕,摇了摇低垂的脑袋。 后脑勺忽然被温热的手心笼罩,敷衍地摸了摸,又生涩地安慰:“不是你的错。” 她抬眼,看见一贯凶巴巴的明理脸上微微泛着粉,镜片下的眼还有些错乱,迅速扫了眼身边早已经笑意狡黠的于阿姨。 最寻常的, 才是最暧昧的。 林少安心生羡慕。 在明理少有的温和里, 豆大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从她低落的睫毛缝隙里滑落。也没等她答应,那强硬的手就已经推着她进了病房。 她靠墙站着, 腿还有些发软,眼睁睁看着容倾在自己眼前晕倒的时候,无力感几乎快吞没了她, 脸上的血色也跟着一点点褪去。 成年人遇事都会慌乱, 又何况她才十七岁。 最后, 是肖承把她们送来的。 那个男人能轻而易举地抱起晕倒的容倾, 能有条不紊地联系着交警和医院, 能安抚心急的二老安心在家休息,能把一切都安排的妥妥贴贴, 几乎浑身上下都散发可靠和安全的气息。 而她,无用的像个小孩。 好在容倾只是因为忍痛有些虚脱, 心率也恢复了正常,没多久就醒了。 明柔刚从实习单位赶来,一顿关心:“二姐,你怎么回事儿啊?怎么会突然晕倒了呢?现在感觉怎么样啊?还疼不疼啊?” 容倾还有些昏茫,目光下意识低敛寻找,发现林少安默不作声地站在明理身后,才安下心来。 她隐约记得自己被肖承抱起,那一点点被牵扯的衣角也随之松开。尽管记得不清,那一刻的怆惶和担忧,却还清晰在心头。 彼时快到车门口时,她撑着最后一点力气唤了声漾漾,感受到肖承顿下脚步,回头喊了声“上车”,恍惚间听到女孩仓促的脚步声靠近,才放任自己完全昏睡。 不管何时何地,她不想让林少安觉得自己被丢下了。 此刻看见那瘦瘦小小的身板,被挤在前头的人挡去了大半,眼神灼灼却依然望着她,关切又哀愁,心里不禁细细疼痛着。 “二姐你也真是的,怎么还和以前一样啊?要不是肖律师发消息告诉我,我们都不知道你病了。” 即便这样的兴师动众让她有些不悦,容倾还是礼貌看向肖承颔首表达了谢意。 身上的病痛还没有完全褪去,稍稍动一动身就喘息微微,撑着坐了起来,安慰道:“你们不用守着我,跟爸妈说不要担心,我没事。” 明柔当即反驳:“那怎么行啊?生病身边哪能没人照顾?” 明理也欲言又止,侧过脸不忍心再说她。 容倾低了低眼帘,坚持道:“你们先带漾漾去吃个饭吧,她陪了我一上午,都还没吃东西。” 随后看了眼肖承:“我有些话,想和肖律师说。” 林少安心里咯噔一下,掉进冰窖似的。 明柔犹豫片刻,还是起身抚了抚林少安的双肩,意会点头:“行吧,那有什么事一定要给家里打电话。” 肖承反客为主地送她们出了病房,明宪初正好打来了电话,隐隐能听清在说着:“肖承啊,今天真是谢谢你了,帮着照顾我家这俩孩子……” “阿姨,您太见外了。您和叔叔放心,这里交给我就好。” 林少安心里头酸酸的,像个没有发言权的小孩,跟着进来,又跟着出去。听着电话那头的信任和感激,紧攥着双拳,指尖不知不觉深刻进了皮肉,掐出道道血痕。 她终于体会到性别和年龄的阻碍,会是她脚下跨不过的洪涝,是让她可能永远都只能原地奔劳的跑步机。 她很抱歉之前的不可一世,很抱歉无数次轻易说出口的喜欢。 很抱歉还没长大,就擅自喜欢了容倾。 她妄自菲薄—— 林少安,是你太自以为是了。 忍着喉间有如玻璃碎渣划过的疼,终还是放弃了骄傲,又一次弯下了腰: “谢谢肖叔叔。对了,您再着急担心,也千万不要碰她的手,她会害怕……” 肖承点头微笑:“我知道的。” 林少安心头一惊,容倾已经把这个秘密都告诉他了吗? 落寞原来是没有尽头的:“嗯,那就麻烦您了,一定要照顾好她……” 麻木地跟着走到医院门口,还是停了下来。 “怎么了?”明柔回头问她。 “我不能走,”林少安咬了咬唇:“倾倾身体很虚,一疼就会冒冷汗,浑身都会湿透。昨天晚上我每隔半小时就给她擦一次身体,肖叔叔不方便做这件事吧……” 明理一怔,而后苦笑道:“呆子,说带你去吃饭,又没说不让你回来。我们下午都还有工作,你不留下来陪着,难道真让一个外人守着啊?” 林少安扬了扬眉:“你不喜欢肖叔叔吗?” “废话!”明理抱臂冷哧:“八字没一撇就把自己当个上门女婿似的……” 林少安用力点了点头:“就是就是!”,而后心情明朗了许多,往前跑了跑:“那我们快去快回!还要给倾倾打包呢!” 她依然对容倾的事干劲十足,依然热情满满。 只是大声说出来的喜欢,似乎在这一年春末,悄然隐下了声息。 十七岁的盛夏,校园里喊楼高歌,碎纸片挥洒满楼,林少安把自己的书一本本整理打包,连草稿本都没舍得丢掉。 宋芸笑她:“干嘛?要当传家宝啊?” 易小雯听了,上前来赶走了宋芸:“哎呀你撕你的,管别人干嘛?” 林少安也不管她们说什么,她做不到像周子扬一样把自己的书撕坏再丢进垃圾桶里,从小她就觉得书很可怜。 没有人希望自己被丢进垃圾桶的,即便是在夏天。 况且,不知道哪个字里行间,就被她无意间留下了那个温柔的名字。那是青春岁月里留下的喜欢,她哪里舍得撕碎,哪里舍得丢掉。 六月七号这天,她收拾完准考证和文具,给易小雯发了个准备出门的消息,提着书包小心翼翼打开了一点房门,生怕发出一点动静把容倾吵醒。 容倾自从病过那一场后,状态就一直不太好,工作频率却丝毫没有降低。 昨晚吃饭聊天的时候,林少安得知她手头两个客户的孩子刚好也要高考,这几天难得能休息一阵,就告诉她自己拿准考证很容易打到车,不需要接送,想让她睡个好觉。 往年高考都是暴雨,今年刚好开了晴。客厅里采光很好,才七点半阳光就照得一片阔朗,家具都被柔和了棱角。 容倾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了,背身站在门口,侧弯下柳叶腰身,踩上高跟鞋,再起身无意识撩了撩头发,回眸一笑,美得如梦似幻的。 低柔的声线好像终于有了点精神,问她:“好看吗?” 怎么会不好看呢…… 她的倾倾,生于江南水乡,即便在城市里纷扰好些年,身上也还有着一帘烟雨滋润的柔情,水墨丹青点缀的妩媚,职场里再显招摇,也从不是那花根本艳。 旗袍勾勒着完美的曲线,紧束的衣襟裹藏着丰腴,一线侧缝浅露着风情,含蓄的中国风搭上她西洋味道的卷发,一切都落在刚刚好的位置。 落在她心里,最柔软的位置。 什么是“回眸一笑百媚生”,什么是“浓妆淡抹总相宜”,林少安这才深有体会。 林少安脸红心跳,点头轻应:“嗯,好看。” 容倾弯眉,解释:“你明妈妈说,这叫旗开得胜。” 林少安扬了扬眉毛,高考对于她来说就是走个过场,自己亲妈还沉浸在保送的喜悦里,连她报考了都不知道,她也并不太在意,没想到明妈妈记挂着,容倾还特地为她穿了旗袍。 “你不会……是为了我才请假的吧……” 她后知后觉。 容倾嫣然一笑,转身:“走啦!” 林少安愣住片刻,下一秒就轻快雀跃地跟上了。 考场里几乎所有人都执笔为剑,刻写着锋芒。她因有保送的底气,把笔尖也化成了温柔,撇开了一本正经的作文题目,洋洋洒洒写下一章《月白蓝》。 “喜欢的前调是张扬的红,中调是蠢蠢欲动的粉,尾调是悄无声息的月白蓝…… 默默,是‘东边太阳西边雨’,是一时春风一时雪;是碎句残章里拼凑的完美,是完美无缺里斑驳的痕。” 一字没写暗恋,又好像写尽了暗恋。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她和容倾约好了一起去吃西餐庆祝,想第一个跑出考场,奈何运动细胞不发达,被一群孙悟空似的男孩子超了前。 “林少安。” 校门被黑压压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她蹦跳着探头想找到容倾,就被一个陌生的男声叫住,回头一看是一张清秀小生的脸,细想了半天,才不确定地开口:“刘灿晨?” “嗯,现在应该叫你学姐了。” 林少安皱了皱眉,才想起来自己跳过级:“哦……有什么事吗?” “这个送给你,恭喜你,毕业快乐。” 刘灿晨塞给她一个礼盒就羞涩跑来了。她一头雾水地歪了歪头,转瞬看见马路对面的容倾,就完全把疑惑抛之脑后,兴奋地踮起脚来挥了挥手。 容倾也笑着回应她。 “倾倾!我考完啦!” 她跑到跟前,说着废话。 容倾忍俊不禁,点头:“看来我们漾漾真的是个小万人迷呢,刚毕业,就被小男生表白了?” “表白?” 林少安后知后觉,赶紧拆开了手上的礼盒,碎干花里嵌着一盒费列罗巧克力和一张信纸。 她眉稍一惊,赶紧回头想找到刘灿晨退回去,可人已经没了身影。无奈撇嘴,埋头嘀咕:“我不想收的……” 容倾见也不是什么贵重物品,收了也不伤大雅,就安慰道:“没关系,是别人一份心意。” 林少安顿了顿,皱眉:“我又不喜欢他!我去丢了。” “漾漾,”容倾拉了拉她的衣服:“就算不喜欢,也应该和人家说声谢谢。” 林少安咬唇瞪眼,莫名其妙的脾气就像引火线迅速燃烧,最终爆发:“你就是对谁都那么温柔才一直甩不掉那个肖承的!我不听你的话!我就要丢掉!” 她连盖子都没有盖上就想丢弃,临到垃圾桶口还是犹豫了一下,回头见容倾还一脸惹人生气的温柔,就故作狠心地重重丢在了垃圾桶盖子上,跺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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