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周日回家的时候, 冰箱里总是满满当当的,除了正餐食材,剩下的全都是她喜欢的饮料零食, 吃不完的, 容倾还会给她打包带到学校, 够她在宿舍悄摸摸吃到下一个回家的日子。 可今天家里除了昨天的剩饭剩菜, 什么新鲜食材也没有。 正如她了解的, 容倾一个人是不会好好吃饭的。 自从明理有了于茉芙这个固定饭友以后,容倾工作之余, 午餐几乎都是自己点外卖对付,早上一杯咖啡, 晚上回家吃点水果,就算是完成了一整天任务。 她自责又心疼,丢下行李书包,一鼓作气地整理打扫,淘米煮饭,把电饭煲定好时间,然后下楼去附近超市买菜。 天热渐晚,厨房里才慢慢响起了不那么利落的切菜声。 因为回来的时间已经太晚,菜市早就被爷爷奶奶搜刮过好几轮,林少安跑了好几个小超市,才找到了新鲜的山药和蔬菜。 她忘了买刮板,只能用刀一点点给山药去皮,再切碎切细。小女孩细皮嫩肉,手上被山药皮弄得红了一大块,痒得钻心,却乐在其中。 虽说平时也都会帮着容倾备菜,也很少碰刀,好在肉末山药都不考验什么刀工,只是为了营养丰富,她雪上加霜地给自己找麻烦,往粥里添了胡萝卜和青菜碎,光是一个胡萝卜,就切了半个小时。 又或许是有意拖延吧。 为一个人忙碌的样子,总期待被那人无意撞见。 她总侧目留意,想着容倾会在哪个瞬间忽然开门,看到她在精心准备着晚饭。 会不会满眼惊喜,会不会来拥抱她,说亲手做的比点外卖更有心…… 电饭煲叮一声响,把她生硬地从幻想里拉回,粥已经好了,可容倾还没有回来。 油烟机一关,屋子里顿然冷清得瘆人,高楼窗外看不见鸟雀,也没有树影,窗棂的棱角隐没在余晖里,沙发上一半是昏影,一般是霞红。 林少安坐在光影的分界线上,呆呆看着墙上的时钟,顺然有一种生命正在流逝的感觉。想到家里的爷爷奶奶,想到早已不在人间的父亲,想到老得走不动路的小泥巴,想到容倾。 自己不在家的日子,容倾一个人在这么大的房子里,是不是也会感到孤独。她总说着一个人很好,她总说结婚不是人生必要的经历,可在这样的黄昏,会不会也害怕一个人老去。 忽然有这样老成的想法,也难敌过她还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内心保留的那一份童趣,让她又低垂了眼,静默地看着身边的夕阳分界线。 她往暗边一挪,是把光让给容倾。 转念又往光面一挪,是想着如果要被夕阳带走,也先带走我吧。 客厅里落寞的身影,从黄昏等待到黑夜,灯都忘了点。电饭煲里的粥无人问津,餐厅里偌大的方桌,只有两只碗空空寥寥,心里头也空空寥寥。 “喂,倾倾……” “漾漾?怎么这么晚给我打电话啊?” “没事,就是想你啦!嗯……你吃饭了吗?今天累不累?” 电话那头静默片刻,柔声哄她:“吃过了,今天不是很忙,已经到家洗完澡了,放心吧,小朋友。你也早点休息。” 听筒里传来一些忙碌的嘈杂,片刻又消失了。 林少安几乎能看见容倾匆忙放下工作,躲避开同事,找了处无人的角落哄骗她的神情。 一定很无助,也一定很温柔。 所以她心疼地配合着,全当没听见,喉间涩疼地挤出了几个字: “好,倾倾晚安。” 容倾这才松了一口气似的回应她:“乖,晚安。” 手机屏幕里最后一点光亮熄灭,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她的眼眸还泛着淡淡的闪烁。她抱着双膝蜷缩着,终还是没忍住哽咽落泪: “骗子……” 容倾一直都是个骗子。 骗她自己需要一个美食家,骗她律师费只要三块五毛钱和一只千纸鹤,骗她自己也害怕打雷不敢一个人睡,骗她自己也是个慢性子,吃饭总是最后一个吃完,走路也总是走得很慢…… 骗她不要担心,不要牵挂。 骗她回家,骗她爱上她。 这个骗子,什么时候为自己考虑过。 年少的优势,大概就是心头还燃烧着浇不灭的火光,和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桀骜。 她才不管冒不冒犯,不管失不失礼,她只知道粥不能浪费,喜欢的人,不能饿着肚子加班。 楼下便利店的老板看她来来回回几趟,没忍住问了一句:“保温饭盒、保温袋、保温杯、便携式餐具,这回又要买什么?” 林少安心急,丢三落四地跑了三ⓜⓞ趟才买全东西,此刻又全部抱了下来,难为情地抿了抿唇:“家里的消毒柜坏了,没时间用热水泡,能帮我把它们……消个毒吗……” 老板听完,热情地接了过来:“这么着急用?给你家容阿姨送宵夜啊?” 林少安努努嘴,鞋底在瓷砖地上不安地蹭了个来回:“谁要给她送了,我打包回学校自己吃的。” 老板笑而不语。 夜灯明亮了一片繁华,也黯然了一片孤寂。写字楼里的会议刚刚结束,几个西装外套松散地搭在各种地方,精致的人们躺得歪七八扭,手机闹铃都设定在了早晨七点半。 容倾最后一个从会议室出来,一看时间已经快凌晨一点了,索性也不回家了。 回到办公室,从下午两点到现在才喝上一口热水,隔着玻璃门,看了眼那些为了挤进大城市不惜削尖脑袋的孩子们,累得趴在桌上一会儿功夫就全然没了动静。 他们一个个才二十岁出头,算起来,比林少安也大不了几岁。 容倾本觉得劳碌习以为常的事,她自己也是这样过来的,此刻却莫名心软。她不敢想如果有一天林少安也累成这样,她会有多心疼。 正好于茉芙接了几大袋外卖进大厅,招呼着大家来吃,梦里醒来的新鲜血液们立马恢复了精神头,纷纷闻着香味凑了过来: “哇噻!炸鸡!给我们点的吗?于律你也太好了吧!” “还有烧烤鲍鱼耶!大晚上的好罪恶哦,我又要胖三斤了!” 于茉芙轻笑几声,又转头看向那几个观望着不敢上前的实习生,招了招手:“愣着干什么?过来呀。” “我们也有份?”小姑娘们互望一眼,受宠若惊,孩子似的撒了丫子。 “救命啊谁能抗拒于律师的深夜投喂啊!谢谢于律!” 于茉芙笑容悠然:“要谢就谢明律师吧,是她看你们辛苦加班,特地给你们点的。” 几人听完都有些惊异:“啊?明律师?” “我就说明律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嘛!” 热闹忽然止住,几个欢腾的表情也随之生畏,于茉芙顺着跟鞋声回头,猜到了是明理路过,暗暗觉得好笑,简单招呼了两句就跟上了步伐。 “怎么样?顺利吗?” 明理加急着脚步,瞥了她一眼:“呵,你倒是挺能跟他们打成一片。我什么时候点过外卖了?” 于茉芙有些露怯:“你都听到了啊?我也是为你好嘛!不然那些小孩儿都把你当女魔头,你工作也不好安排啊……” 小猫抓挠在心尖尖上,再强悍的人都会忍不住心软,明理偏偏不寻常,依然冷声:“工作就是工作,我不需要跟他们打好关系。以后这样多余的事情,少做。” 她想自己应该没有暴露。 确实,如果不是耳朵染得通红的话。 容倾的办公室偏僻,能看见外头的热闹,却沾染不到一分。淡淡一笑,默默关了手机里打开的外卖软件,换了一盏昏亮的台灯,回转身到桌前坐下,打开了电脑。 十几分钟像熬了很久,外头的热闹也因为太多疲惫早早结束,办公室里头却有了些响动。 “对不起,以为你睡着了,就没敲门。” 容倾抬头,勉强直了直腰。 “肖承?” 上一秒她还捂着胃蜷缩着身子趴在桌沿,也难怪别人觉得她睡着了。 男人体贴道:“于律刚想往你这送烧烤呢,被我拦下来了,太晚了就不要吃东西了,喝点热水暖暖胃,坚持到五点,我让粥送过来。” 容倾本就犯困,身体又不大舒服,惊异得很久才低弱回了句:“不用……” “别勉强自己了,一个女人,不应该把自己活得这么累。” 肖承打断了她的话,抽出了一张纸巾,亲昵地替她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容倾避之不及,只好心生厌恶地推开:“你让我安静地待会儿好吗?我真的好累。” “我还以为,你这样的女人,不会跟人说累呢。”或许是病中,容倾不论是声音还是神情,都难免比平时柔软娇弱,才让肖承错会了意:“睡会儿吧,我在这陪你。” 容倾又惊又恼地蹙了蹙眉,心想着这个四十岁的男人,怎么还听不懂人话?从来不喜欢拖泥带水,索性直言道:“我不需要你在这里,请你出去。” 肖承这才醒悟,老皱成熟的脸上,少有地变得火热难堪。 人到而立之年,身家不薄,才学不浅,见过的女人万千,上赶着的也不少,以为一切都可以信手拈来,唯独容倾,让他几次吃瘪。 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谁又能说这个女人不是他注定的缘分?只有他这样想着。 于是静坐片刻后,还是带着平和的微笑起身:“那你有需要的时候再叫我,我随时都在。” 容倾蹙了蹙眉,侧过脸,不再多言。 微亮的灯光外,林少安抱着保温袋久久站立,不知道看了多久,也不知道里头的人什么时候才会注意到门外的她。 她自认是最有权力关心容倾的人,这几分钟里,却像个局外人。 肖承推门出来,下意识关紧了门,而后才看到她:“你是?哦……容倾家里的那个小朋友吧?” 林少安往后退了一步,落了落眉眼:“我不认识你。” “我姓肖,是你容阿姨的好朋友,你可以叫我肖叔叔。” “好朋友?倾倾没有跟我提过。” 她故意这样说。 肖承有些尴尬,而后又笑道:“也是,大人的事,不会什么都和小朋友说的。你容阿姨忙了好几天了,现在很累,不希望人打扰,你要是想撒娇闹脾气,现在可不是好时机哦。你看时间也不早了,你明天还要上学吧?需要我送你回家吗?” 林少安如鲠在喉,皱眉瞪眼盯着眼前这个男人自以为是的笑容,平复着愈渐急促地呼吸,依然压不住满心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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