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芜双

时间:2023-08-29 13:00:21  状态:完结  作者:生姜榨菜

  国母即便缠绵病榻也威仪仍在,闫如玉只是扯起苍白的唇角微笑,安抚一般拍拍钟芜手背:“本宫自己的病自己知道,这是心病,吃再多药也不起效的。”

  钟芜依言将药搁在一旁,只是为闫如玉围了围被子:“娘娘是再明白不过的人,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就走不出来呢?”

  闫如玉眼神悄悄放空了,钟芜此刻才有机会细细看她,三十多的妇人,两鬓竟已经都是灰白了。

  “走不出来的,又何止本宫自己呢,向来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正如当年小双祖父一般,一早就看出本宫不应该嫁入皇室,可万事都是撞了南墙,才知道回头已晚,如今就当是为当初的无知还债吧。”

  闫如玉在闺阁时也是一等一的好身手,便是当了皇后,仅碰下钟芜身量便知她并非常人,足不出户却又对一切洞若观火,然而再出色鲜活的女子,在这宫墙之内,一旦落入权势纠缠的深渊,便只能被慢慢风干,终年不见天日。

  “吴老将军——”钟芜试探着开口,闫如玉却只是惨然一笑:“姑娘心知肚明的事,便不要再问了。”

  钟芜住了口,闫如玉却想到了另外一个人。

  “其实本宫一直知道,沛郎本就是这样的人。”

  顾沛,即是文德名讳。

  “本宫也早该知道,人都是会变的,尤其帝王之家更是身不由己,澈儿出生时,本宫才知道,陛下为了制衡闫吴两家,让人给小双下了药,以防他日外戚势强,威胁皇权。”

  闫如玉明白自己怨不得文德,吴双也明白,只是凡事一旦开了先例便再难停手,她身为皇后,每日依然活得战战兢兢,顾澈的死成了压在她心上永远挪不去的巨石。

  “澈儿愚钝,不明白宏儿为何疏远他,本宫又怎会看不明白?宏儿这孩子,甫一出生生母便没了,一直养在这儿,不就跟自己的孩子一样吗?他本性纯善儒雅,是个极好的孩子,然而一旦沾染了权力的争斗,也不免会做出错事。”

  顾澈所骑的那匹发狂的马,究竟是否人为已不得而知,闫如玉却从顾宏的避之不及中揣测出了答案,她仍旧不怨顾宏,却不愿再见文德,冬日的一个雪夜,文德喝醉了酒,在她房门前跪了整整一夜,唤着“玉儿”唤了整整一夜,声音缱绻,恰似他从前唤她那样。

  然而闫如玉也只是在房中枯坐了一夜,没有应答,更没有相见,自那之后,文德一步也没有踏入皇后宫,闫如玉也仍旧连他一面也不愿见。

  闫如玉说了许多话,力气早已耗尽了,钟芜轻轻扶她躺了回去,揩了她额上的细汗,跪在她耳边轻声道:“娘娘再等等,再等不到半月,将军便回来了,将军已经失去了太多,难道娘娘也忍心弃她而去吗?”

  “本宫大约是熬不到了。”闫如玉说的是实话,“陛下出手从来不留余地,我们两家一个接一个,谁能逃得掉?姑娘,小双拿真心待你,日后少不得姑娘要替她周全了。”

  话毕闫如玉脸色更加苍白,钟芜忙先安置她睡下,匆匆离开皇后殿,却未注意墙角处一闪而过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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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钟芜知道商夏定有大变故发生,索性从吴双询问的第一封信开始便不回复,吴双只知情况不好,却也不晓得究竟怎么个形势,只得一边忧心一边赶路。

  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在吴双信中说不过两日便可抵京的这晚,宫中传来消息:皇后娘娘薨逝了。

  钟芜坐在吴双床榻上,没有点灯,也一夜未合眼,国母新丧定是无法瞒住的,吴双那边必定得了消息,怕是要加快速度。

  事实正如钟芜所料,日头刚出,便听外头丁管家嚷了起来,接着便是吴双跌跌撞撞闯进房中,看着钟芜发愣,丁管家哀叹一声,自觉离开。

  钟芜眼中满是红血丝,却还是极耐心地为吴双准备好丧服:“将军,早朝快开始了,去见见娘娘吧。”

  吴双从来不是软弱的人,这一点钟芜心知肚明,她看着吴双只是怔愣片刻,便又恢复了寻常的冷静理智,心中蓦地有些发痛。

  今日的早朝比寻常晚了一些开始,想必所有人昨夜都没有睡好觉,大殿内一片素白,群臣肃穆,文德眼下的青黑十分明显,望着案几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许久,众人才听得他沉闷的吩咐:“如今天气热,礼部快些着,把皇后的后事办完,若没有其他事,便先散了吧,吴将军留下。”

  “陛下,臣有本启奏。”众人正要散去时,大殿中央蓦然站出一人,不是别人,正是南阁首辅狄成玉。

  文德示意他继续往下说,狄成玉则先是扫了吴双一眼,后者暗道不妙,果听狄成玉道:“臣私以为,皇后娘娘之丧,与吴将军有脱不开的关系。”

  殿中立时便有人反驳道:“首辅大人未免有些信口开河了,吴老将军尸骨未寒,吴将军便上赶着要了自己姨母的命吗?”

  吴双马不停蹄,刚赶到商夏便预备早朝,周围人也自觉没有提吴寒瓦逝世的消息,这一噩耗于她而言,又是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她喉头发涩,眼前也开始泛黑,抑制不住地剧烈咳嗽着,竟是呕出一口血来。

  众人皆是一惊,文德立刻召了御医,这厢吴双刚刚恢复意识,那边狄成玉却没有停止。

  “皇后娘娘薨逝前不过十日,曾见过将军府上一位侍女,据臣调查,此女子身份可疑,并非将军府中家生奴才,这女子离开皇后处不久,娘娘便每况愈下,如此行迹,实在叫人疑心。”

  钟芜去看皇后确是吴双的授意,从前吴双带着她出入各处,也从未有人起疑,如今狄成玉却揪着这点忽然发难,不可不谓是别有用心。

  吴双缓了气息,向文德跪下道:“臣去年奉陛下之命前往承国,此女子的老母被军中乱箭所伤,不幸离世,臣心中有愧,才将她收留在府上。”

  “便是将军对娘娘别无二心,就能保证底下人的手脚一定干净吗?”文德没有发话,狄成玉觑了那高坐主位的帝王一眼,“且日前余国来报,言宫中遭袭,言语之间,似乎说是与吴将军有些关系。”

  “臣是奉陛下旨意,首辅大人还未调查清楚,便信口雌黄吗!”吴双怒声反驳,双颊因火气攻心泛起潮红,却被文德一句话凉到了脚。

  “朕——何时叫你夜探过余国皇宫?”

  吴双一腔怒气被堵了回去,她怔怔地看着文德,薄唇微张最终却又紧闭,声音轻颤道:“陛下此言何意?难道不是陛下令传信兵中的张三鹰来送旨意吗?”

  信兵统帅自觉出列,叩首道:“回陛下,军中从未有过叫张三鹰的人士。”

  狄成玉适时道:“既然将军言之凿凿,敢问您一句,这所谓的圣旨呢?”

  吴双唇角还沾着干涸的血迹,事态发展到如此地步,她还有什么不明白?她缓缓跪下,仰头逼视文德的眼神却锐利如刀。

  狡兔死,走狗烹,陛下授意吴寒瓦的“逝世”时,可也有想过商夏王土是谁用鲜血一寸寸开拓的?

  吴双默然不答,事已至此,她早已无话可说,文德拨弄着佛珠的手停了,喝了一口残茶,语气坚决没有丝毫松动:“龙渊将军吴双,假传圣旨,欺君瞒上贸然行事,即日起便上交兵符,革去领兵之权;管教府中下人不力,罚在府中禁足三月,好好整饬一番府上风气。”

  狄成玉早已退回百官队列,吴双俯首,额头磕在冰凉的地面上,却叫她觉得发烫。

  “臣……遵旨。”

  早朝结束,众臣多对她投以同情目光,都是在官场上混了几十年的老油条了,他们又怎会看不出,什么欺君,什么嫌疑,不过是陛下借故料理吴家的由头罢了,可又有谁敢提出异议呢?吴老将军的老部下昨日早有预感,一把老骨头在文德殿外跪了半日,只求他不要在吴双身上发作,文德好声好气地将人送回去,可今日呢?

  可怜小吴将军年纪轻轻,便累得权谋打压,若无吃紧战事,怕是再难出头,如今徐远国已倒,吴家受挫,闫家彻底销声匿迹,朝中唯南阁蒸蒸日上如日中天,日后还有的闹呢。

  吴双回到将军府时,外边早已围了一圈禁军,文德并未夺了她将军的名号,打头的向她简单行了个礼,便继续目视前方,践行着自己的职责。

  府中早已得了消息,丁管家将吴双迎进门,眉宇之间满是愁容,却仍宽慰她道:“闫夫人叫人传了话,说将军不要为此伤神,便趁此机会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她在外头会尽力向陛下求情的。”

  吴双心头一紧,忙吩咐道:“劳丁管家传个信儿,跟母亲说别再为我奔波,陛下摆明了要斩草除根,若此时去触陛下霉头,岂不是自讨苦吃?我已经没了祖父和姨母,叫母亲好自珍重,保全自己最要紧。”

  “诶,我这就去。”丁管家匆匆去托人传话,吴双平日待人谦和有礼,朝中诸人大都念着她的好,能帮的小忙自会尽力。

  然而傍晚间宫中却还是传出来些消息,太子顾宏为替吴双求情,受了文德好一番训斥,险些也革了他的太子之位,只是不知为何又消了气,只说罚是免不了的,日后会看日子饶过吴双罪过。

  此番倒叫将军府多少安了些心,夏日里天黑得晚,吴双坐在房中看书,手旁却忽然多了一盏灯,她抬眸,钟芜的脸在灯火跳动后忽明忽暗。

  吴双不知该说些什么,所幸钟芜先开了口:“伴君如伴虎,将军如今可信了?”

  吴双失笑:“看来钟大人比我晓得这个道理,才在各处都如鱼得水。”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将军出了事,我也不能幸免,卫王陛下早对我有了疑心,如今我同将军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将军平安渡过此事后,卫王陛下便要拿我开刀了。”

  吴双低眸沉思,钟芜说的确乎不错,既是如此,她却有些疑惑:“你明知与我一起会连累你,为何还是应了卫王要你来商夏的要求,说大人忠君,你却帮我不少,若说大人不忠,你却又肯为余国数次身陷险境。”

  “将军想知道为何吗?”钟芜说着翻上床榻,两个人的肩挤挤挨挨,恰如从前那般。

  “因为我效忠的,从来不是他什么王什么帝,而是百姓所望,我自小在各国辗转流离,也用不同的身份与各种人打交道,也为不少或贤明或暴虐的君王效力,只忠一人,忠的是一己私欲,若忠万人,忠的便是民心所向。”

  吴双似有所感,并未立刻回应,日头逐渐西斜,房间也慢慢陷入黑暗,钟芜煮了壶降火茶,为吴双倒了一碗道:“将军今日伤了身,喝点茶去去火,便早些睡吧。”

  吴双没有拒绝,仰头一口喝下,钟芜细心地用帕子擦净了顺着颈线流下的茶水,两人洗漱停当,便老老实实安置下来。

  钟芜背对着吴双,近日发生的事太多,她一时半刻也睡不着,隐约却听见吴双凑了过来,她正开口欲问有什么事,吴双却只是乖顺地将头埋在她颈窝,手臂松松环在钟芜腰上,探过来的那只手却是紧攥着钟芜,发出一声安心的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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