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对夏春耀幽幽一笑,“哦?是么?那不知这位膳夫可否去王府做几日膳食?” 这如粘连在一起的语调生生让夏春耀打了个冷颤,浑身便起了密密的小疙瘩,汗毛直坚,硬在这炎炎夏日体验了把极寒的刺激。 这话她没法接,不用猜,能让王心宜叫哥哥还如此昂然自若的,必是王准。这可是连太华公主都要避其锋芒的人物,夏春耀不敢找死。 掌柜的长揖笑道:“大人高抬了,我们酒楼里的膳夫不可外出。” 王准一声冷哼,“这可有意思了,本少来时掌柜的不是说她有事外出了么?怎么王府的门面配不上?” “我当是谁这么大口气,原来是六郎。”包间外响起熟悉的吊儿郎光的调调。 夏春耀松了口气,求救的目光迎上宁正卿菜色的脸,许是来得太急,幞头下布满密密的汗。 王心宜冲着宁正卿福了福身,王准应付的一揖,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上,并无多少尊重。 宁正卿连个正眼都没给夏春耀,摇着扇子不耐烦道:“还不滚下去,在这碍着六郎的眼。” 夏春耀如获大赦,低头一揖道了声告退抬腿就要撂。 “那在下就感谢王爷肯成人之美。”王准边说边作揖。 王准这黏糊糊的语调再次让夏春耀驻足,这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她抬头望向宁正卿。 “王准,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本王凭什么成你之美?”宁正卿嗤笑,啪的打开折扇轻摇。 王准眯了眯眼,眸光如剑直射夏春耀,话却对宁正卿道:“王爷连这个面子都不给吗?” 夏春耀如同被毒蛇盯上,脚不自觉的向宁正卿的身后缩了缩。 “给你面子?王准,你以为你是谁?老子犯得上给你面子?”宁正卿说着说着笑了出来。 王准轻挑的将眸光投向宁正卿,冷笑一声道了声告辞便带着王心宜离开了酒楼。 “还站着干什么?还不滚?”宁正卿烦躁的紧。 夏春耀连跑带颠远离修罗场,这万恶的旧社会,草了个□□的。光想着刚才的惊险,撞上了迎面正端着蛋炒饭的张三。 “先生,你没事儿吧?”张三也没刹住,一盘蛋炒饭整整好扣在夏春耀的身上。 夏春耀连忙扒拉着身上的米粒,“没事儿,你不用去了,把这里收拾一下。”如同失魂的她似乎只有站在阳光下才能驱散些刚才的寒意。 她靠在厨房的墙边,将脸藏在阴影里晒着太阳,这王家人到底为了点什么跟她就对上了?宁正卿对上王家到底有没有胜算? 夏春耀在算计宁正卿,宁正卿此时正在入厕。 为了救夏春耀,他提上裤子顶着屎意盎然的危险往酒楼赶,想起之前的经历,宁正卿咬着牙,与外面的祝贵吩咐:“让夏春耀回府刷恭桶。” 祝贵守在外面小脸蜡黄,生无可恋,他就说这个夏春耀就是个祸害,王爷就不该救她。 宁正卿坐上马车回府了,也带走了夏春耀,是带走的,夏春耀跟马车后面一路小跑,顺便尝了长安城里被晒得焦燥的尘土。 宁王府门口,宁正卿下了马车,远远的看着一手捂着腹,一手抬起擦汗的夏春耀。只远远的看着她冷哼一声便进了府。 夏春耀像条在雨中奔跑的哈士奇,全身汗打湿了粗厚的仆袍,每一步都走的艰辛,可她心里并没有抱怨,这次,她是要谢谢宁正卿能及时赶来的。 可宁正卿并没有给她机会,罢了,资本家嘛,还是官二代,总得有点脾气的不是。 让夏春耀没想到的是,等着她的是祝贵那死人脸以及从他嘴里说出十二月的风雪般冰冷的话,“王爷让我告诉你,去浆洗房与管事的刘妈报道。”说罢还上下打量着夏春耀。 “不知王爷让我去浆洗房干什么?”夏春耀陪着笑脸问道。 “嗤,刷恭桶。”祝贵给了夏春耀个大眼白,像个娘们儿似的扭腰进了王府。 呵,让一做饭的刷马桶,可真有你的啊宁正卿。脚下没停,向浆洗房而去。 浆洗房的管事刘大妈是位让人无法‘一眼看完’的妇人,掺白的发用一根权枝簪起,穿着洗得发白的靛青色短打也无法盖住曾经的‘丰’风华绝代。 夏春耀市侩的弯腰,“刘妈妈,我是夏……”还未说完,便被打断。 “我不管你是谁,也用不着知道。”她嗓门奇大,一手插不上腰,搭在身侧的肉上,另一只手指着地上堆成小山的恭桶,“晚膳前刷干净,不然没饭吃。” 夏春耀顺着刘妈手指看去,这新的,旧的,缺的,挂灰网的,层层递进初步估计得有三十来个,颇为壮观,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无遮无挡的阳光下散发着让人头皮发麻的味道。 这个张大妈果真是个能看出人情世故的,不用知道自己叫什么,只要知道自己是来受罚的就行了,这他麻跟发配到浣衣局的罪人有何区别。长这么大除了刷自己的卫生间,他妈的,她什么时候受过这委屈!夏春耀看着如山的恭桶笑了…… 她抬起头,本有千万脏话要脱口而出骂这天道,可话未出口,便被刘大妈从背后伸过来的刷子吓了一跳。 “看什么看,还不去干活!”刘大妈用鼻孔直视夏春耀,如同河东狮吼。 夏春耀手里下意识的握住刘大妈递来用竹子劈成细条的短刷,一股悲凉油然而生,她低下头用未拿竹刷的手将袍角捏成细条塞住鼻子,拖起地上的恭桶扔进盛满水的木槽里,这一刷就从晌午刷到了夜里。 从换水,刷桶,冲桶,夏春耀逐渐掌握了方法,这不是什么值得自豪的成果,至少,速度得到了提升,可她依旧错过了晚饭,罢了,反正她也吃不下。 “新来的,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还不滚回去。”张大妈的嗓门穿透黑夜的云层,让你根本找不到声音的来源。 这一声吼,惊退了夏春耀的困意,也同样让她知道,她可以滚回去睡觉了。 虽然累到胳膊都抬不起来,可夏春耀还是烧了水,足足泡了半个小时,在浴桶里睡了一觉才闭着眼爬向床铺。 三天,足足三天,夏春耀才从反复循环的刷马桶中抽身,原因并不是狗比良心发现,而是八月十五中秋节快要到了。 在唐朝,中秋乃盛大的节日,取消宵禁三日,连皇上都要给官员放假三天,无串休,所以酒楼忙不开,需要人手干活。 被拘在后院刷马桶的夏春耀连着几日没敢往太华公主面前凑合,实在是怕自己身上的味儿太大,薰着人家。 被放出来那天,夏春耀泡澡泡到皮肤都起了褶皱,皂角用掉好几根,这才去客院寻太华公主,却被告之太华公主早早回了皇宫做准备。 夏春耀原本挂着笑的脸,僵了僵,就这么走了?刚建立起来的革命友谊如此脆弱吗? 丧气的夏春耀颓然的出了府,环顾四周,若大的长安城没有她想去的地方,只能认命的向酒楼而去,无论怎样,她都不想呆在王府。 失魂的夏春耀来到酒楼,大堂已是爆满,柱子楼上楼下的跑着,搭在肩膀上的白色白条抹布已经泛起油花,啧,无趣。 掌柜的撸着胡子,笑得见牙不见眼,看到夏春耀从柜台走出来,“小夏,你回来了?” 夏春耀换上一幅笑脸,长揖,“回来了,回来了。” “回来好,嘿嘿,去忙吧。”掌柜的抬了抬头,示意夏春耀可以去厨房了。 夏春耀抱了抱拳,在转身那一刻拉下脸上的笑,啧,无趣。 厨房,张三踩在灶台上,宽袖用长带束起,挥着铁铲,啧啧,无趣。世界如此无趣,她连暴躁都没有,夏春耀摇了摇头,啧啧两声就要去找个阴凉的地方偷懒。 张三挥洒着汗水的同时,还是发现了夏春耀,“先生。”跳下灶台的张三用力甩了甩头,被幞头拦下的汗珠顺着下颚甩到一旁。 咦惹,好恶心,夏春耀向后窜了两步。 张三完全没有被人嫌弃的自觉,被烤红的脸上挂着泛着油光的笑,双手在胸前擦了擦,从怀里掏出个揉得有些皱巴巴的纸,“先生,这个给你。” 夏春耀裂着嘴用两根手指将这带着张三体温和体湿的玩意儿拿在手里,“这什么玩意儿?” “前几日太华公主身边……”张三没说完,夏春耀已带着让她无比嫌弃的纸走远了。 啧,她就知道太华公主怎么招也会跟她讲一声的嘛。美滋滋的打开那张温湿的纸,日尼麻,草。 纸上的字早已模糊,隐约只能看到中秋,桥……夏春耀这才知道,这是太华下的贴子,她捏紧了这糊掉字迹的贴子,复向张三而去。 “张三!这贴子你看了没!”夏春耀想掐他脖领子,但洁癖使她无法下手,邋遢保了他一命。 张三不好意思的隔着幞头抓了抓头,嘿嘿傻笑,“看了一点点。” 夏春耀在他傻笑的时候耐心耗尽,“上面写了什么!” “中秋赏月,曲江桥上。”张三时不时抬起眼偷瞄夏春耀。 夏春耀心里舒了口气,还好,你他妈的看一眼,但是,“这事儿你最好给我烂在心里,如若有第二个人知道,张三,那可是太华公主!你下次长点脑子,真要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你死定了!”偷看别人信件这事儿她还是要吓唬他一下。 张三委屈的撇嘴,“墨书当日给我的时候,我是没看的,第二日晚我才看的。”他不是想偷窥,只是已经两日了,他怕是太华叮嘱的事儿被他耽误了。 “你不会去王府找我?”夏春耀觉得他这就是借口。 “王爷下令,不允许小的找您。”张三无奈。 呵,夏春耀冷笑,狗比。 生活虽然处处狗比,但是……夏春耀低头看向自己手里攥着的贴子,还是处处有惊喜不是。 第22章 谁能来救救她 这些日子,除了与张三分赃,便是数着日子等待中秋的到临。 这日宫里的女子皆允许出宫,折桂枝,提灯笼,放河灯,与心仪之人互诉衷肠。这日里的婢女干活手脚都比平日里麻利。 十五当日,宫中大宴,贵妃娘娘在宫中与众妃、公主、拜月,皇上、皇子与官员齐聚大明宫观万家灯火,燃烟花。 宫里的仪式进行完毕,太华公主换了宫装急匆匆的带着墨书出了宫,那曲江湖畔还有人正在等她。 夜里的长安城人山人海,而夏春耀正被人潮裹挟,她只得高高举着手中的灯笼,掂起脚尖张望,直到看到曲江桥上那熟悉的人影时,推搡着人群向她而去。 太华公主看到她便带了笑,俩人隔着人海艰难的向彼此靠拢。 “等久了吧?”太华掂起脚尖在她耳边轻语。 夏春耀心尖微颤,微笑着摇了摇头,偷偷红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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