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神迹 夜空之上,一道白影划过。不染尘埃的命君大人,一手提了个背篓,一手抱了个小不点。 阿澜缩在这位命君怀中,手里还捧了只小小的青鸟。 这青鸟并不排斥她,刚被对方抱着飞起来时,这青鸟便自觉钻入阿澜怀中,让她颇有些受宠若惊,连忙用手捧着它,唯恐它摔下去,全然忘了鸟本身就是会飞的。 阿澜老实待在命君大人怀中,十分新奇地向下看去。可有位半神似乎比她还新奇,从未见过凡界之景的钰卿自高空之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地上夜景,看静谧的山川田野,还有远处村庄灯火如豆。 命君大人只顾观景,根本未曾想过要顾及怀中凡人女孩这瘦弱的体质。她飞行的高度越来越高,速度也越来越快。 阿澜便全然失去了好奇的心思,拉起对方宽大衣袖为自己挡风。 无他,风吹得脸疼。 阿澜一手拢着青鸟,一手将衣袖拉高了些,又往里缩了缩。 短短路程很快飞完,跟着阿澜的指引,钰卿落在村庄入口不远处。 自对方怀里跳下来,接过背篓,阿澜抬起头,冲钰卿笑了笑:“谢谢你。” 不通人情世故的命君大人疑惑不解:“谢?为何要谢我?” 以她在栖灵境中的经历来看,只有在接受师长赐福时才需言谢,但她既非阿澜的师长,又未曾给阿澜赐过什么福。 “有很多,很多要谢你。”阿澜道:“谢谢你救了我的命,谢谢你跟我说了那么多的话,谢谢你安慰我,谢谢你送我回家,谢谢你让我看到了这么好看的景色。” 钰卿默然,半晌后微微颔首。 原来凡界竟和栖灵境有如此多的不同,不仅礼节繁多,周遭景色也大不一样。 她想到女孩最后说的那一点,若有所思地轻声道:“原来那般景色,便可称之为好看吗?” 阿澜没听清她说什么,疑惑地眨了眨眼。 钰卿道:“我不懂得凡人说的美丑,经你一言,我才知,原来见一景物心生欢喜,便说明那事物是好看的。” 阿澜点点头,看着对方样子,想了想,鼓起勇气道:“你,你也很好看。” 钰卿却摇了摇头:“可我见到我自己的样子,并不会心生欢喜。” 阿澜:…… 面前的半神有些死板,阿澜扬起小脸,:“可是,好看和不好看,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看法啊,你觉得你不好看,我就觉得你好看。我有时也觉得我自己不好看,可我母亲就会觉得我好看。” 凡人女孩认认真真教给命君大人凡界的道理,命君大人也认认真真地思索。 青鸟飞到阿澜肩头,小声叫了一声。 钰卿想明白,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受教了。” 阿澜有些不好意思,捏了捏衣角,想再跟钰卿说些什么,可现在天色已晚,再不回去母亲恐怕要担心,只好抬起头向对方作别: “我要回家了,你呢?你也要回家去吗?” 钰卿颔首:“虽不知我是如何来此,也不知该如何回去,但我可感应到栖灵境所在,自会找找法子。” 她看向阿澜肩头青鸟,道:“回来。” 青鸟挪了挪步子,不大愿意离开。 见青鸟这样,阿澜鼓起勇气,想要邀请钰卿去家中做客,可耳畔却突然响起鸟儿扑扇翅膀的声音,一阵风吹过后,面前人便没了踪影。 如她来时一般,毫无征兆。 阿澜愣在原地。 她们还不知道彼此的名字…… “阿澜!” 听到熟悉的呼声从身后传来,阿澜转过身,看见母亲向她跑来,随后她便落入母亲的怀抱。 唯恐她再次不见似的,母亲用了很大的力气抱着她,箍得她胳膊生疼,可却令她感到无比安心。 “母亲……”阿澜诺诺喊她,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鼻子一酸,眼泪也跟着掉下来。 “对不起,阿澜。”母亲哭着抱着她,将她肩上的背篓接下:“是母亲不好,母亲不该不管你。以后咱们母女俩要好好的,好好地过日子。” “嗯!” 阿澜在母亲怀里哭得抽搭,今晚第二次将情绪全都发泄出来。 她一点一点将今天发生的事都告诉母亲,被人欺负时的难过,迷路后的不安,全都说给母亲听。 只隐去了那处山崖,那片湖泊。 还有那位命君。 她将成为她多年憧憬的月色,成为她守护在心底的秘密。 独属她一人。 - 钰卿是被长老召回栖灵境的,负责记录她行踪的驿使发现了她去向,上报长老。 栖灵境中有戒律,由长老颁布,仅有三条:不得私自出栖灵境,不得玩忽职守,不得作恶。违反者全都要被关入惩戒台思过。 钰卿触犯前两条,长老震怒,将钰卿关入惩戒台,罚了她十年的面壁思过。 自打有意识以来,钰卿这还是头一回被罚。她打量了一番这个通体由玉打造而成的惩戒台,台上有半棵玉树,除此之外空无一物。惩戒台周围布着结界,外边是栖灵境终年不变的云海。 命君虽然受罚,职责不能不履行,因此钰卿每日除了静坐思过,还需要照常记录凡人命理。青鸟可以自如出入结界,因此呈交命理记录和送还寿数将至之人的命石的工作,便都由它来负责。 云海不停翻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栖灵境永远都是那个样子,没有任何变化。 钰卿时常会想起去到凡界的那个晚上,仅仅是大陆一隅的小山村,却比这偌大的栖灵境要有趣得多,至少不是这样一成不变。 她开始好奇那个叫做阿澜的女孩,每当自己静坐远望时,她在哪里,又在做些什么? 于是她每日冥想巡视精神海的时间越来越长,并开始试图通过人类命石上显示的画面,去观察那个以往她从不在意的凡界。 可她看到的画面总是有限,一般人类的命石,只能显示出单独的一个人,而对他周围的人、事、物,钰卿无从知晓。 可有一人不同,是那个叫做阿澜的女孩。 不知为何,钰卿可以看到她周遭所处的环境,同她交谈的人,她生活的全貌。于是她便看到女孩上山捕猎,下田务农,有时在河中捉鱼,有时又追逐蝴蝶奔跑。 她每日活动如此丰富,而反观钰卿自己…… 她开始在履行职责时感到烦闷和疑惑。 凡人命理并非由命君书写,只是由他们保存记录,当命理走到尽头,这些命石便又交还给长老殿。 那么命君的职责,真的有履行的必要吗? 通过阿澜的命石,钰卿看到女孩逐渐长成少女。随着年月增长,她也开始逐渐弄清阿澜一些动作的含义,也慢慢理解相遇那日她泪水中的悲伤。 从那以后,她的人生,便在钰卿眼中鲜活起来。和别人都不相同。 正如她的命石,显现出鲜艳的红光,与别的都不一样。 生机勃勃。 这是钰卿通过名为阿澜的少女,学会的第一个词语。 除此之外,钰卿也逐渐懂得,原来喜怒哀乐不同的组合,会变成更复杂,也更丰富的情感。 例如她看着栖灵境时产生的闷意,凡界将其称之为厌倦。 可为何她此前从不觉得呢?又为何其他半神都没有这种感受呢? 就这样,十年在钰卿的百无聊赖和困惑中度过。这天钰卿再次进入冥想,精神海中,阿澜的命石比以往暗淡了些许。钰卿心生疑惑,正想查看原因时,却见黑色的藤蔓从命石底部生长出来,绕着命石向上攀升,大有将其全部包裹的趋势。 钰卿挥手施法,却无论如何也无法驱散这些藤蔓,而命石之上也无法再显现出阿澜的影像。 正当钰卿犹豫着要不要让青鸟上报长老时,少女的呼唤声隐约在精神海响起。随着这一声,那藤蔓停止住生长的势头,而阿澜的命石则忽然光芒大作。下一瞬,钰卿便被那光芒吸了进去。 - 凡人少女换了称呼的道谢声将钰卿的思绪拉回当下。 “你又在谢我了。”钰卿微微摇头:“我救你,是因你命不该绝,不必说谢。” 阿澜却道:“不仅如此。” 她脸颊微红:“这十年来,村里人依旧当我是灾星,避我如虎,可我始终记得您说的话,没有人可以断言他人的命运,不去理会那些恶语相向。” 随着这句话,像是打开了什么阀门似的,这十年来想对对方说的话一下子堵在阿澜喉间,让她急切地想全部告诉她:“这十年来,我一直——” 感谢着您,憧憬着您。 她的话被钰卿打断:“我知晓。” 阿澜的呼吸一滞,心跳随着钰卿接下来的话语变得急促起来。 “我是掌管你命石的命君,自然知晓你的名姓,你的生活,你的一切。” 这些话由其他人说来必是一种冒犯,可由她说来,却只让阿澜感到无比悸动。 虽然钰卿说自己还未成神,但在阿澜心中,她早已是独属于她一人的神明。 现如今,她的神明告诉她,她知道她,她关注着她,她了解她。 汹涌的感情淹没了她。 十年的憧憬,在这一刻全部转化为爱慕之心。 宛如神迹。 钰卿不知她心事,在她看来少女情绪似乎一直波动很大,除此之外别无异常,命理也正常运转。 钰卿放下心来,思考起回栖灵境的方法。 她此次又是私自来到凡界,况且还是在受罚期间,估计用不了多久驿使就会发现。若是在此间耽搁得太久,回去之后,长老必定要对她加倍责罚。 她蹙眉站起身来,阿澜以为她又要像上次一样突然消失,想也没想,一下拉住了钰卿的手。 “不要走,钰卿大人。” 胸中激荡着强烈的情感,阿澜头脑过热,捧起对方的手,真挚且热忱地看向她眼底: “可以留下来,陪在我身边吗?” 她话音一落,钰卿之前感受到的那股无法言明的力量再次涌现,如晨钟敲开薄暮,体内仿佛有久远的契约被唤醒,金色丝线缠绕于心脏之上,散发出温暖的光亮来。 钰卿精神海中与栖灵境的感应,倏地断了。
第4章 先知 如同风筝突然断了线,原来一直将她与栖灵境相牵的力量消失,精神海中随之轻轻一荡。 钰卿微微蹙眉,不知这改变真正意味着什么,只知道一点:她无法靠自己回去栖灵境了。 一切会如上次一样,驿使们很快会发现她行踪,长老随时会将她强行召回。 少女的请求她无法答应,可她却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而阿澜几乎是刚说完那句话就后悔了。 她们仅有两面之缘,两次救命之恩,只是她单方面对钰卿产生贪念,怎可提出这般过分的要求,真的将这私心说给她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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