惧念手里还握着那一小截黑刀,便也被她带着往前走出一段距离。 她抬眼看去,就发现这里已经是青楼的一楼大堂,离青楼的大门只有几步之遥。 看容夙的方向,显然是要带她走向那大门的。 以为这样就行么? 惧念在心里嗤笑一声,低着头默不作声,眼看就要踏出大门,就被容夙拦住了:“你要去哪里?” “你不是要带我出去?”惧念反问。 “不是。”容夙摇头:“我说了,不会出手救你出去的。” “而且这是青楼的大门、正门,你要逃,是绝对不能从这道门里逃出去的。”毕竟逃跑哪里有走正门的? “那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惧念眸光阴沉。 “自然是要告诉你,除非意外出现,不然你根本就逃不出去,也无法得到你想要的自由。” 容夙直接挥手打碎她举例的两个意外,青楼内瞬间恢复成原来的人来人往、喧闹繁华。 接着她看向惧念,果然看到惧念眼神阴翳。 她不单单是惧念,还是风嘲笙的魔念,是具备魔力和魔识的。 所以这座青楼不仅是她害怕的情绪来源,还是执念,是一个大魔修行几百年以来一直藏在心里的执念,也差不多等同于梦魇。 “现在,你看到真正的世界是什么样了吗?”容夙继续问。 惧念没有回答。 容夙就自顾自继续说道:“毁容无用,逃跑无用,指望有谁从天而降救你于水火、以及意外出现,都是无用的。” 一切都是无用的。 惧念就一怔。 外面一直看着的南宫焰也一怔。 她似乎看出来容夙是怎么做的了。 容夙没有出手救惧念,而是将世界的真实摊开在她面前。 容夙——似乎就快成功了。 因为她看到惧念的眼神和以前内里真正的漫不经心、波澜不惊不同,而是多出一丝动容。 幻境内。 惧念低着头放开黑刀,向前踏出一步,她此时离大门已经很近,近到一伸手就能触碰到,近到再踏一步就能踏出去。 但她知道她不会踏出去的。 逃跑的人是无法走正门的。 她就手一挥,四周景致一变。 容夙抬眼,看到眼前是一道小而低矮的侧门,门附近荒草丛生,显然没几个人走这里。 惧念站在侧门边看着容夙,问道:“你希望我踏出这道门么?” 踏出这门,她或许就会不复存在。 “当然。”容夙回答道。 她来幻境,就是为了消除惧念。 按照眼前种种来说,惧念踏出这门,应该就会消散不见。 惧念就笑一声,没有抬脚,反而问容夙:“你说有三件事要告诉我,那么第三件事呢?” “第三件事是——” 容夙抬头,目光顺着那侧门一直看向远方,声音轻飘飘,似乎是对惧念说,也似乎是对别的什么说:“害怕也无用。” 她收回目光直视惧念,面容严肃,沉声开口:“世界不会因你的害怕而改变,奇迹不会因你的害怕而出现,所以害怕这东西,一点用都没有。” “所以呢?”惧念继续追问。 “所以,别怕。”容夙说。 她的声音很轻,轻到几乎没有,声调却很沉,短短两个字,说出重山般不能移的意味。 就好像,她并不是在跟惧念说,而是在跟很多年前的自己说。 别怕。 不要怕。 怕也没有用。 怕只会干扰判断、影响理智。 怕这种情绪,百无一用。 所以不要害怕。 如果还是怕,那么害怕什么,就去直面什么。 所以多年前那个害怕黑暗、害怕脸上有刀疤的陌生人、害怕别人拿着刀的无助小姑娘,后来也成了曾经害怕过的人的模样。 容夙低眸看手里的黑刀一眼,接着才看向对面的惧念。 惧念此时就感觉自己快要消散了。 她是因为害怕而生的。 她害怕的地方是青楼,怕到青楼成了执念、梦魇。 那么多修士要来救她、消除她,都不得其法。 因为她要的从来都不是救赎。 她要的是极端的清醒。 清醒地知道世界是什么样的,知道世界的真实和残酷。 她只是想有一个人来把当年她看不穿看不透的事实告诉她,打碎她所有的希冀、毁去她所有的垂死挣扎,呈现出世界的本质。 她只是想要清醒一些。 只要足够清醒,就不会再害怕。 不再害怕,才算消除惧念。 那么多修士都不能做到。 但是容夙就做到了。 惧念想着,看向四周。 她没有踏出那道侧门,但幻境却要消散了。 因为在容夙出现并且做了那些事、说了那些话后,她的害怕不用离开青楼才算终止。 此刻就已经终止。 她还是无法逃开青楼,但却不怕了。 不但不怕,还很清醒。 “你知道后来的我是怎么逃出来的么?”惧念问容夙。 容夙没有回答。 惧念便继续说:“是魔道。” “我在这座青楼里,捡到魔道法诀,竟然就此踏上了魔道。。” 她是堕魔后才逃出去的。 所以哪怕后来那么多正道修士要杀她,哪怕知道魔的含义,她也不后悔,甚至引以为傲。 因为是魔道救了她性命。 所以她只修魔道,并且死都不后悔。 她曾经还想过要为魔正名的,奈何世界如此。 “嘭”一声,是地面开始裂开,许多东西开始砸落。 一片光怪陆离、天崩地裂里,惧念抹了抹自己的脸,原来血红的一片很快消失,她面容姣好,是少年风嘲笙的模样。 然后她对容夙说:“虽然以后应该不会再见到你,但我希望你能记住我的名字。” “我叫风潮声。”少女说。 容夙一怔,心里的想法是:她当然会记得风嘲笙,大概此生也不会忘记。 少女却继续道:“不是风嘲笙,而是风潮声。” 她真正的名字,本来就是风潮声。 “山间的清风、海里的潮水、波浪翻滚的声音。” “我是风潮声。” 说完后,她对容夙笑了笑,笑容跟先前大魔风嘲笙的浮于表面完全不同,而是自心底而起,明澈而微淡。 同时幻境的外面,一道白光从幻境珠里掠出来将风嘲笙笼罩起来。 容夙出来时正听到风嘲笙愤怒的咆哮声:“不过是本魔的一道魔念,还想大逆不道抢本魔的身体?” 她便想着应该是那魔念在跟风嘲笙抢身体的掌控权,也就是风潮声。 容夙不在意这些,她直接看向南宫焰。 南宫焰眼神复杂,似乎原来正在想些什么,对上容夙的眼神后眸光微闪,什么都没有说。 半晌后,风嘲笙身上的白光不见了。 她睁开眼睛,还是大家熟悉的样子。 众人就知道那魔念应该是没有成功。 然后风嘲笙看向容夙,眼神黑暗,像是打算做些什么,但想了很久还是没有出手。 她看向天空,确定那道阵法影响不到她,便要离开。 只是离开前看到南宫焰正看着容夙的侧脸怔怔失神,再想到幻境里的种种,她有些不爽,便出声道:“焰焰——” 南宫焰和容夙都本能抬头。 风声凛冽,容夙看到什么闪了一下,接着虚空响起风嘲笙得意的声音:“我们后会有期!” 她说完,踏空直接出了日月山境。 容夙看着南宫焰右边脸颊上那一点红,脸就黑了。 那是风嘲笙刚才闪过来亲的。 她的手按紧黑刀,后悔在幻境里还是下手太轻了。
第60章 风嘲笙离开日月山境后, 她先前所结的禁锢都不复存在。 在苏明雁催动追阳玺后,日月山境便开始将这些不该再存在于这里的宗门弟子都弹了出去。 容夙还看着南宫焰脸颊上那一点红,心情压抑不爽, 就感觉手掌一阵温暖柔软,南宫焰已经很熟悉地牵住她的手。 熟悉的一阵天旋地转后。 容夙再睁眼,就发现自己已经回到正阳宗的正阳大殿。 上方坐着的宗主见他们安然无恙后,显然放松很多, 将苏明雁留下后就摆手示意其余人可以自行离开。 容夙就被南宫焰牵着往南明峰的方向走, 离开前似乎看到云步秋眼神黑沉沉的, 也不知是因为苏明雁被宗主留在殿内,还是因为南宫焰牵着她的手。 南明峰。 南宫焰摆摆手跟迎上来的青山、紫田和一众南宫卫表示自己无事、此行很顺利后, 也没有回南明大殿,而是牵着容夙来到山峰上一个有许多颗大树的地方。 后面站在原地的青山就欲言又止,眼神满是无奈。 南宫焰和容夙站在树的阴影里。 举目望去有树有草, 溪水潺潺、清风阵阵, 此时正是早晨日出东方的时刻, 地面一片金黄。 容夙半晌才将自己的思绪抽离出来,抬头迎上南宫焰的眼神就是一怔,因为那眼神复杂而满怀心疼。 南宫焰,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跟她说? 容夙心里一紧, 直接问了出来。 南宫焰沉默,眼神越来越复杂,半晌迎着容夙不解疑惑的眼神才缓缓出声道:“容夙, 其实害怕不是一点用都没有的。” 容夙一怔,接着就听到南宫焰继续道:“当初在烈阳地窟里, 你会和我结生死结,不就是因为怕死吗?” 容夙不想死,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怕死,所以南宫焰便也当做她是怕死。 她当然不是真的认为容夙怕死。 而是,她不喜欢幻境内容夙说害怕无用时的眼神。 那时容夙的眼神太黑暗阴沉,就好像天空日光明亮,却没有一丝能照进去一样。 彼时她的眼睛如同死寂不起波澜的湖水,深而不见底,别人看去时只能看到一片寒凉幽暗。除此之外,似乎什么都没有。 南宫焰不喜欢那样的眼神,却很心疼那时的容夙。 当时她沉默不说话。 没有人知道,她其实很想进去幻境里面,很想在喧闹青楼内如处黑暗无声的环境里,去抱抱那时的容夙。 但当时她不能。 现在却是能的。 南宫焰就松开容夙的手,两只手抬起搭在容夙的肩膀上,以一种虚抱的姿势环住她,声音轻轻地继续说道:“如果你不怕死,就不会有生死结。如果没有生死结——” 那么她和容夙就不会走到今天这种地步。 容夙会死于烈阳地窟。 而她,纵然没有后来无忧城和梦魇死境的种种,也应该不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喜欢,不会有此刻日光照在身上暖洋洋而舒适的满足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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