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些热闹都是凡俗百姓的,和修士无关。修士能黑夜视物,出门不看早晚只看兴致。此时街上很少有修士。 容夙饮了一杯茶,面无表情,抬头继续去看外面的风景了。 古楼之所以叫做望江楼,据说是因为坐在楼上能望见东川皇城外的护城河。 容夙发现此言不虚,但仅限于修士。凡人没有修为根本看不远,这和站得高不高没关系。 接着她看向了东面。 那里有一整片的房屋。 望江楼太高了,那些房屋太多了,也太低太小,容夙看了一会,什么都没看到。但她恍惚间似乎见到了一座不大不小的房屋。 那座房屋门前放了两只石狮子,其中一只石狮子嘴里含了不少碎石子,是不懂事的小孩塞进去的。 屋前有几颗大柳树,柳树下有一条小河,河里还有许多鱼儿。天热的时候,会有许多小孩在河里捉鱼,摔倒后被水弄湿了衣服,回家后就要被数落一顿。 她都记得很清楚的,那座房屋位于东川皇城东面的永兴坊。但容夙同时也很清楚,东川皇城有很多坊,再没有一座叫永兴的了。 因为从天而降的雷火,永兴两个字成了不祥不吉利的象征。永兴,于是就是永远不兴。 容夙想到这里,唇微扬,脸上那抹笑容却迟迟无法浮现出来。 最后她只将黑刀横在面前的桌子上,手里拿着那块白得像雪的桂花糕,目光深深看着外面。 南宫焰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容夙。 黑衣的刀修半扬着唇,脸上表情却比哭还难看,日光此时正耀眼灼烈,却没有一缕能照进她的眼里。 南宫焰一看就知道她是在想跟东川皇城有关的事情。 紫田说容夙来自于东川皇城,但再多的却查不到了。东川皇城的人很多,地方太偏,修士太少,自然相关记录也很少。 即便青山有能窥查万千修士、追踪探迹的天眼录,但他现在修为太低,只能发挥出天眼录的一二,还不足以借此知道容夙的所有过往。 不然生死结早就解开了,哪里还会有今天? 南宫焰现在的心情却跟先前不太一样。 她先前只想知道生死结怎么解开,只想杀了这个不知死活敢跟她关联性命的正阳宗小小外门弟子,现在似乎不太一样。 她还是想知道生死结怎么解开,还是想知道容夙怎么会生死结、修唯心道,但她想知道的又不仅仅只是这些,她想知道更多。 比如东川皇城和容夙的关系。她来自于东川皇城,那么她的家人在哪里?东川皇城修士不多,她是什么时候开始修行的?因为什么原因才从东川皇城到了正阳宗? 但这些现在还查不到,容夙大概也不会跟她说。即便她再刺容夙多少剑,容夙不想说就不会说。 南宫焰莫名就有些烦躁,烦躁事情老是脱离她的掌控,但她抬头看着容夙脸上的表情,忽然就很想说些什么来打断她的思绪。 于是南宫焰想了想,看向容夙手里那块白胜雪、一看就很甜的桂花糕,边走上前边出声了:“容夙,你大早上出来洞府不跟本小姐说,就是瞒着本小姐来这里偷吃桂花糕?” 偷吃桂花糕?不是,什么叫偷吃?什么叫瞒着?她吃个桂花糕还要征求大小姐的同意了? 容夙心里情绪一瞬有些难以置信,不知道南宫焰大早上哪根筋搭错了,但她回头,对上南宫焰的眼神就有些发愣。 南宫焰今天穿了一袭墨绿色的长裙,做工、用料什么的自然不用说,世族出手不同凡响,但南宫焰穿来就是多出一种很难形容的高贵感。 此时天光大亮,金灿灿的日光倾泄在十九层高的望江楼上。 南宫焰迎光而立,头顶玉质的步摇反照出温暖的光,衬着那袭墨绿长裙,衬着她精致面容上那缕淡笑,容夙无端想到了春光明媚。 她看着南宫焰,从她那双澄澈明净的眼眸里看到了笑意和若有若无的柔和,鬼使神差般回答道:“又没说不许你吃。” 她说这句话时眉眼微扬,似乎融了一点日光,看着多了些生动。 南宫焰不由一呆,反应过来时,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容夙旁边,并且紧挨着容夙而坐,嘴一张,鬼使神差就咬住容夙手上拿着的那块桂花糕。 南宫焰:“……”怎么回事?她刚才是被什么控制了不成?不然她怎么会做出这些事? 她惊得心一跳,抬眼去看容夙。 容夙面无表情,只是从微微颤抖的手和眼里神情来看,她也震惊不已。 南宫焰迎着她藏不住惊讶的眼神,没来由有些开心和得意,她咬了一口容夙手上的桂花糕,刚要说些什么,尝到味道却噎住,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半晌,南宫焰才缓过来,看容夙的眼神颇含控诉:“这糕点怎么没有味道?”跟面粉一样。 她不知道她刚才咳嗽得太用力,此时眼尾眉梢都有些红,仰着头看人,眼神控诉,无端像只挨了数落后委屈的猫儿。 容夙看着看着就有些想笑,声音里含了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哦,我不喜欢吃甜的。” 她手上的桂花糕是拿来打算自己吃的,谁知道南宫焰这么不见外,这真不能怪她。 她说着,伸手拿了一只杯子倒了杯茶递给南宫焰,声音轻轻:“喝吧。” 南宫焰接过那茶杯,正要喝,忽然想到什么,眼神警惕:“这茶——不会也没有味道吧?” “不会。”容夙侧眸看她,表情一本正经。 南宫焰信了,她一饮而尽,接着表情一变,险些没喷出来。 到底还顾及世族大小姐的修养,南宫焰眉皱了皱,最后还是咽下去,才不满地质问容夙:“这茶怎么是苦的?” 容夙抬眸看她,唇角微抿,艰难忍住心里笑意,才面不改色回答道:“对,我喜欢喝苦一点的。” 南宫焰:“……”
第48章 半个时辰后。 容夙面前的桌子上摆满了美味佳肴, 什么酱香鹅、八宝鸭、灌汤包……总之应有尽有,将整张桌子都摆满了。 而南宫焰已经移到了容夙对面,袖子一挥, 很大方豪奢:“容夙,吃吧,本小姐结账!” 容夙:“……” “南宫小姐,我不是因为穷才只要桂花糕和苦茶的。”容夙解释道。 虽然她现在也不是很富裕, 但在望江楼吃一顿灵肴的钱还是有的。 “本小姐知道。”南宫焰手里端了一只酒杯, 低头喝了一口。 她喝的是望江楼的灵酒, 虽然味道还行,但跟来自海州醉仙楼的佳酿相比差别很大, 南宫焰此时就皱着眉,似乎不是很满意。 “但桂花糕没味道,茶太苦, 你要吃也吃点好的吧。”南宫焰如是说。 容夙一怔, 她低眸看着面前卖相相当不错的菜肴, 沉默很久,还是不打算尝一尝。 她将目光移向窗外,看到长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她的眼神也深了深。 南宫焰见容夙没动筷子, 虽然有些失望,但也没多在意。 容夙看着窗外面的景象发呆,她抬头看着容夙正对着她的那半张光滑没有刀疤的侧脸, 也开始发呆。 她在想那些南宫卫跟她说的事情。 从梦魇死境出来时她就发现了,容夙的修为是知微境一重, 这很正常。 因为修为不到知微境是进不了梦魇死境的。只是她在梦魇死境里心绪恍惚,就没注意到这一点。 但问题是她被梦魇死境带进去前, 容夙还在修行,她当时的修为才通玄境六重,就算无忧城一战给了她很大的感悟,最多也就突破到通玄境七重。 南宫焰记得很清楚,半年多前烈阳地窟里,容夙还只有开元境九重的修为。 她的修为跳到通玄境六重是因为和她双修了三次,是因为凤凰血脉和那不知名东西的影响。 所以再大幅度跳境的话,容夙修行的根基一定会受到影响。但容夙还是那样做了。 南宫焰知道是因为生死结,知道容夙会来救她本质上是自救,也知道容夙比谁都想活着。 但她此时却很难抑制住心里汹涌澎湃的情绪,并着梦魇死境里漫天飘雪、无尽黑暗里,容夙劈开她所有束缚和魔障的那一刀,以及融化的梦魇海里那道璀璨胜星辰的彩光,都在不断搅动着南宫焰原本波澜不惊的心湖。 接着她想到了段祁。 南宫卫说段族那位原先不显山不露水的嫡系小姐在知道她出不来梦魇死境后,当着一众南宫卫的面要容夙跟随她。 南宫焰想到这里不由在心里嗤笑一声,想法和容夙很一致,都觉得段祁天真无知到愚蠢。 但她同时也知道段祁那时说的话都是真的,她是真的看上容夙了,看上容夙生死攸关时对自己不离不弃的那片真心。 虽然那真心是假的,但是段祁不知道,所以她还是看上了容夙,想要容夙去她身边陪她。 她怎么配? 南宫焰咬咬牙,心里情绪很不悦,她将之归结为自己的东西被人觊觎了的不满。 结了生死结,容夙当然是她的。她理所当然地这么认为。 对面的容夙不知道南宫焰心里汹涌起伏的情绪,也不知道须臾的时间南宫焰已经给她安排好了所属。 她看了窗外半晌,将目光再移回来时,正看见南宫焰咬牙切齿的样子,不禁屏气凝神,反思自己哪里惹南宫焰不高兴了?毕竟她不想再被南宫焰来上一剑。 反思了一会,容夙确认自己没有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后,手里拿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口,低声问南宫焰:“南宫小姐,你怎么了?” 南宫焰皱眉,因为那声“南宫小姐”有些不适应和不满意,接着她看到容夙面不改色吃完那块没有味道的桂花糕,又喝了一杯茶时,眼神变了变。 那茶明明很苦,苦到难以形容。 要不是顾及世族修养,她当时就把那茶喷出来了。容夙却喝得面不改色,甚至习以为常。 南宫焰再想到刚来望江楼窗边见到容夙时,她脸上的表情幽暗冰凉,心情瞬间就很复杂。 似乎是替容夙感到有些心酸。 这股情绪陌生无比,是南宫焰二十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过的,她有些迷惑。 容夙见她没回答也不在意,毕竟南宫焰的情绪向来都是变来变去的。 她又倒了一杯茶,小口小口喝着,继续去看窗外的风景了。 喝的时候,容夙的眉甚至是扬着的,她刚才说的话不是假的,她是真喜欢苦一点的,那能让她更加清醒。 南宫焰看出来了。 她忽然想到南宫卫转述给她的那句话:“南宫焰死了,我也活不成。” 初听到时的暗喜和愉悦此时早消失不见,南宫焰清醒地认识到她和容夙的关系是用生死结绑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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