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南宫焰神情怔愣。一片黑暗里,她的眼里含着泪光,长长的睫毛上沾湿了,有血滴答滴答滴在地面上。 容夙发现她牵着的那只手变得越来越凉了。 那是被风吹的、被雪冻的。 而风雪来自于南宫焰。 容夙想到这里,眉微皱,回头看南宫焰一眼,说道:“你曾说你要手刃那些人,你都做到了吗?” 南宫焰一震,看向容夙的目光有些复杂。 四周一片沉默。 容夙没有听到南宫焰的回答,却听到角落里那两堵墙慢慢塌了。这里的所有一切都和南宫焰的心有关,那两堵墙当然也是。她于是知道南宫焰的回答是什么了。 容夙抿唇,拉着南宫焰向前走。 黑暗里的方向很难辨别,来时的危险现在依然存在,容夙不知道拉着南宫焰走了多久,只听到滴答滴答的声音持续不断,那是从她身上滴落的血。 她此时已经遍体鳞伤,南宫焰也是。 但她没有看到来时的那道刻有繁复古朴花纹的门。 似乎真就如南宫焰所说,她们是走不出这片黑暗的。 但容夙不甘心。 她看了看后面跟着的南宫焰。 一片黑暗里,她近距离看着南宫焰的脸,能看出她的脸已经变得惨白,眉眼间含着一股压抑,整个人看上去心神不宁的,那袭蓝衣也被血浸透了。 容夙眸光微顿。 她想到这里是南宫焰的梦魇,想到南宫焰在那些光影里看到的种种,再想想刚开始见到南宫焰时,她坐在那两堵墙里环住膝盖的姿势,眼神微沉。 不怪南宫焰怕黑。 如果是她刚亲眼目睹亲人离世,再重温一路走来的艰辛不易,接着再在这无边无际、看不到尽头的黑暗里绝望无依,她也会很害怕,怕到不想再挣扎,只想就此沉沦。 但这是南宫焰的梦魇,又不是她的,她也不怕,所以她一定能出去的。 容夙想着,松开南宫焰的手,迎着她不解疑惑的目光,半蹲在南宫焰面前,将自己的后背对着她,声音淡淡:“上来,我背你出去。” 南宫焰看着眼前这个瘦削并且流着血微微湿润的后背,沉默不语。 她知道容夙也受伤不轻,并且她在这里的所有痛感,容夙约莫也正在经历着。 但她真的快走不动了,甚至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南宫焰有种预感,如果她现在昏迷不醒的话,那么就真的醒不来了。 然后她想到了容夙问她的那个问题。 “你曾说要手刃那些人,你都做到了吗?” 她都做到了吗? 没有,只做到了一部分,但还不算完全做到。 南宫焰想到这里,长呼出一口气,攥着拳用那股痛意来保持自己意识的清醒,接着用手环住容夙的脖子,被她背了起来。 那股越来越浓郁的血腥味盈上鼻尖,南宫焰趴在容夙的肩膀上,看到容夙已经不再辨别方向了。 事实上,走到现在,容夙也很难辨别出哪里是来时的方向了。 她只能跟来时一样,随意选择了一个方向,然后坚定不移地走了下去,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黑暗里看不出时间流逝,容夙不知道自己又走了多久,只知道目光看到的景象一点都没有变,依然是那片修士目力无法穿透的黑暗,无边无际不见尽头。 她的双腿越来越重,但好在那些潜在的危险不再出现了,没有随时蹿出来的妖兽、不知从哪射来的利箭和深坑,容夙才勉强能喘一口气。 但天空还在飘着雪,从不间断。 雪落在容夙和南宫焰身上,但她们谁都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拂掉。 于是落久了,雪就化成了雪水,伴着血滴落在了地面上,滴答滴答的声音像一曲乐曲。 容夙觉得越来越冷了。 举目黑暗,飘雪不停,她的手越来越冷,甚至呼吸间有寒意一直蔓延到了骨子里,她的眉眼都结了一层霜。 背上的南宫焰呼吸越来越微弱,容夙只能凭借耳畔依稀的热意来判断出南宫焰还活着。 但南宫焰的身体也很冷,冷到像是刚从冰雪里捞出来一样。 容夙想到这冰雪还来自于南宫焰,眉越皱越紧。 她抬眸望去,天空还是如泼墨般黯淡无光的颜色,加上一直在飘的雪,容夙觉得自己也快要怕黑了。 她明明都拥有知微境的修为了,怎么还会经历如此绝境呢? 如此绝境! 容夙咬唇忍住牙关都在打颤的冰凉刺骨,手一握,抬脚继续向前走去。 走着走着,她就感觉呼吸越来越紧越虚,似乎有种要被覆盖的窒息感,容夙再走不动了,她站在原地,头脑一阵昏沉。 但那种窒息感却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剧烈明显,容夙很快站不住了,她半跪在地面上,想到了那堆覆沙。 进来前覆沙已经堆到了南宫焰的心口上,她看完了南宫焰脑海里的那些光影,又在这个只有黑暗和冰雪的破地方待了不知道多久。 若是覆沙已经堆到南宫焰的口鼻上,那也很正常。 但如果覆沙只是盖住南宫焰的口鼻,她怎么会感到窒息呢? 容夙一惊,她想到了她进来时的姿势。 她是坐在南宫焰面前的,她低头看着南宫焰的眼睛,在她见到雪地妇人那一幕前,她似乎见到有蓝蓝的沙子自她盘坐而贴着地面的小腿侧堆起。 她接着想到了小光球那些关于“南宫焰害怕的也会成为她害怕的,南宫焰的梦魇也将成为她的梦魇”的话,她似乎是快要沉沦进南宫焰的梦魇了。 容夙跪在那里,一只手去拉后面南宫焰的手。 南宫焰的手已经凉得像一块冰,摸着没有半点温度,只剩刺骨寒意。 容夙的心很快也变得冰凉,凉得她忽然很想做点什么来冲散这股无处不在的冰寒凉意。 接着她想到了南宫焰经常拿在手上的玉晶杯,想到南宫焰口中的来自海州醉仙楼的燎原酒,想到那一股灼烈如火焰的酒香,心里不禁一怔。 她想,她似乎知道南宫焰嗜酒如命的原因了。那或许真的跟她的命有关。 怀具凤凰血脉的南宫焰,梦魇里的天空居然会飘雪不绝,实在不能不让人讶异。 容夙苦中作乐如此想,用低哑的声音喊着南宫焰的名字,南宫焰没有回答她,黑暗里只有一片寂静无声。 还有越来越彻骨的凉意,以及无法呼吸的窒息感。 容夙听到“嘭”的一声,似乎是南宫焰从她背上滚到了地面,但她没有回眸去看。 容夙提不起兴致,似乎连动动手指都不愿意了。 她慢慢躺倒在地面上,目光望向上面时只有一片黑暗,她的眸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那些沉痛不堪的过往一瞬间都涌上心头。 容夙忽然就想起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其实也是很怕黑的。 那么是什么时候开始不怕的呢? 容夙不知道。 她只知道四周很安静,静到她听不到血和雪水滴在地面上的声音,听不到南宫焰的呼吸声,也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万籁俱寂。 容夙躺了一会,忽然想到这四个字,她腾地一下就坐了起来。 她想到了四季刀法。 四季刀法的玉简上说,冬是万籁俱寂。 容夙自沉魂渊到无忧城,知道四季刀法的不凡后,除了复盘秋刀的施展,也一直在想着怎么施展出春刀、夏刀和冬刀,但都没有头绪。 她脑海里也没有再出现那个人提刀向前的身影,她于是大抵知道这部刀法的施展不是那么容易的。 四季刀法的春夏秋冬四刀都需要因缘际会,需要情绪契合。 容夙只知道自己前二十四年的人生很符合秋刀肃杀萧瑟的意境,但却不知道施展别的三刀要怎么做、怎么想。 现在她似乎知道了。 冬是万籁俱寂,四季刀法里的冬刀,似乎对应的是南宫焰的人生。 万籁俱寂,冬。 容夙念着这几个字,再抬头时,天空依然是黑暗的,但她只看到了满天的风雪。 容夙看着看着,眼睛里多了几片雪花,随她眼睛一眨,雪花融在了她的眼里,也融进了她的心里。 容夙出刀了。 她明明手上是没有刀的,因为这里是南宫焰的梦魇世界,外物是带不进来的。 但容夙五指伸出再收紧时,她手里竟然真的多出了一柄刀,一柄和四周环境相似却不相融的刀,那是容夙的黑刀。 接着她一刀劈出,黑暗天地里多出了一道白光。这一刻,整座梦魇死境都震了几震,虚空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开始裂开。 梦魇海上。 小光球飘在半空眼睁睁看着容夙的身体快要被覆沙盖住,但就在覆沙即将盖到她的口鼻上时,她居然动了动手。 这很不可思议。 因为容夙进了南宫焰的梦魇世界,那么不彻底清醒,她是不会动的。 结果容夙就动了。 她不仅动了,还手一伸一握,那柄黑刀就不见了。 堆了不知多久才堆上去的沙子因她那一动洒了一地。 小光球再认真一看,看出黑刀是被容夙拿进了南宫焰的梦魇世界后,整个球惊得一动不动。 再接着,它就看见了整座梦魇死境都震动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以前从来没有这样的。 就算容夙真是那个意外,真能将南宫焰从梦魇里带回来,也不会对梦魇死境造成这样大的影响啊。 整座梦魇死境都在震动。 小光球忍不住看了几眼地面,看到梦魇海似乎将要融化了。 它惊得无法呼吸,虽然它本来也不用呼吸。 梦魇海融化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梦魇死境将不复存在了。 但梦魇死境怎么会不复存在啊?从出现开始,这座死境就不定时无规律出现在九州大陆的许多地方,死在里面的修士不计其数。 从来没有修士活着出来过。 但现在它就要不复存在了。 这是九州大陆五大死地之首啊。如果它将不复存在,不知道会有多少天赋卓绝的修士将幸免于难。 所以容夙到底做了什么? 死地不复存在,而死地亦是九州大陆的构成之一,它属于这座世界。那么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容夙此举,甚至算是改变了世界。 改变世界。 小光球念着这四个字,小小的眼睛里有极复杂的情绪。 它不由想到和容夙的初见。当时它对容夙说的都是真的,这座世界会因为容夙的死亡而崩塌。 这样的话,容夙能改变世界的话,或许也不算太震惊? 才怪!别人不知道改变世界意味着什么,小光球还能不知道吗? 它皱紧了眉头,看着盘膝而坐的容夙的身体,开始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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