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院刘大姐有狐臭,喜欢用桂花油盖,隔着三里地都能闻着她身上那股香臭味儿,长期坐在她身边,杨慧感觉自己都快桂花油腌入味了。 她不一样,她像兰花一样香,香得清新淡雅,一点也不讨人厌。咋说呢,人名字就带个兰。 跟叶依兰的第一次见面,杨慧是不太想回忆的,那天她太狼狈,太丑。 一个多月前,电器厂扩招,虽然这年头已经不流行进厂上班,但厂是大厂,航天工业,稳定、福利好,人人都挤破脑袋。 内部员工子女.优先,只是名额有限,一家一个,杨慧跟杨刚竞争上岗,厂里选她当资料员,还没来得及签合同,回家就被爸妈劝说把岗位让给哥哥。 杨慧当然不愿意,问哥,你真想跟我抢啊,哥只是傻笑,不说话。 她坚决不放弃,爸妈甚至以死相逼,说她有本事,厉害,去外面上班也能过得好,哥不行,人太老实,出去指定被骗被欺负。 是,哥从来不争不抢,也犯不上,有人替他当坏人去争去抢,他老老实实在家蹲着就行,临了说一句,“妹,哥对不住你。”满脸的愧疚,其实便宜一点没少占。 爸凶她,妈哭她,厂子门口堵她,软磨硬泡半个月,终于逼得她受不了,去人事科辞了工。 还了库房钥匙从厂子里出来,杨慧顶着七八月的太阳蹲厂门口电线杆子旁哇哇哭。 叶依兰来接她爸的班,拎着大包小包下公交车,站旁边看一阵,杨慧哭得实在是难以忽视,她给她手里塞了一块手帕。 “别哭了。”叶依兰说。 说完她就提着行李进厂子报道了,厂里人给她分了宿舍,让她先去安顿,本来要派人领她去的,月初财务科正忙着算工资,都抽不开身,叶依兰让给她写个地址,自己打听着去。 这一趟出来,杨慧还在厂子门口,蹲累也哭累了,手帕顶在脑袋上,晒蔫的小狗似的奄奄一息坐在马路牙子边。 “喂,你知不知道电器厂的单身宿舍在哪里。” 杨慧抬起头,看见好大的一顶米白色遮阳帽,帽子底下那人墨镜半遮脸,嘴唇嫣红,左手提个帆布大包,右手网兜里是电器厂发的搪瓷洗脸盆、水缸,还有两块肥皂。 “我带你去吧。”杨慧吸吸鼻子站起来,主动接过叶依兰手里的帆布大包。 “你遇见什么事了。”叶依兰问她。 杨慧摇头,“没什么好说的。” 手帕还顶在脑袋上呢,一起来就给风刮跑了,杨慧放下包赶忙去追,捡起来拍拍灰,“我洗干净再还给你。” “送给你了,当个纪念吧。” “那怎么好意思。” “一块手帕而已。” 那次没看清她到底长什么样,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人送到宿舍杨慧就走了,她还得回自己宿舍收拾东西。 几年前电器厂盖家属楼,不再是分房,得花钱买,买的有房产证,可以转卖出租。内购也便宜,福利房,几千块钱一套,爸妈买了套两居室的,她还贴了五百,却没有她的房间,她得自己出来找地方住。 后来远远见过几次,听说她叫叶依兰,漂亮、洋气,腿长背也直,电影明星似的,食堂里打过几次饭就被封为厂花。 杨慧攥着手帕,不敢上前打招呼。 第二次正式见面,就是在西街排队买鸡蛋糕,本来也不是很想吃那玩意,看见她排,鬼使神差就跟过去排在她后面,称重时候她差一块钱,就帮她给了。 那天她没戴墨镜,杨慧却不敢看,低头快步离去,怕再多说两句手帕就还回去了,她还不太想还。虽然她说过不用还。 原来叶依兰一直记得她呢,还知道她的名字呢。 她说她是那什么……还问想不想跟她试…… 手帕轻轻盖在脸上,深吸一口气,好像又闻见她的味道了。 第二天杨慧一大早就起来,跟家里前阵子已经和好,妈说让她休息回家一趟,给她做好吃的,哥如愿以偿去了厂子上班,干流水线,分早晚班,也说专程为了她调休,一家人团聚。 杨慧本来是不想搭理的,临了还是心软。 她打开箱子找衣服,裙子呐,衬衫呐,搁平时都还行,跟叶依兰一比,就显得特土,可她也没别的了,只能将就穿。 头发也想像叶依兰那样弄得蓬蓬,戴个发箍,现在去烫也来不及了,想搞点花样,折腾半天头发掉一把,还不好看,最后出门昨天什么样今天还是什么样。 本来是空着手去的,半道想起答应要给叶依兰带吃的,菜市场买了两斤毛豆和六个鸡爪子,到家是上午十点,进门,杨志强迎上来,“慧来了啊,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 “你凭啥觉得是给你带的?”杨慧跟她亲爹说话很不客气。 杨刚从房间里走出来,“慧来了啊,吃饭没,哥还等你吃早饭呢。” 杨慧没搭理他,进厨房先把毛豆和鸡爪洗了用盐水泡着,准备姜片辣椒和五香大料。 冯启芳跟她屁股后面转,“做啥好吃的呀。” 杨慧说:“跟你没关系。” 客厅里杨志强跟杨刚说话:“瞧瞧,多大本事,忘了是谁把她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不就一个破工作,不生她什么事都没有!不生她我们何至于,成天甩脸子给谁看,拽得二五八万的。” 杨刚在旁劝,“爸,你就少说两句吧。” 冯启芳手搭在杨慧后背,“你别听他的,咱今天过来,高高兴兴的,妈去小卖铺给你买个冰棍去吧?” 杨慧埋头切姜片,眼泪一颗颗掉在砧板上,袖子狠擦一把眼睛,“不生我,能省下一套房子钱不?” 冯启芳“哎呀”一声,“你胡说八道什么呀!杨志强,你闭上嘴行不行,我闺女今天好不容易来一趟!” 外面三人叽里呱啦说了什么,杨慧一个字也没往耳朵里进,她现在一万个后悔,她来干嘛的呢,她就不应该来!犯贱嘛这不是。 但也不能白来,毛豆、鸡爪、姜片、卤料一气丢锅里,杨慧挎上包,直接把锅端走。 房子她不能住,就拿东西,什么时候拿够她出的那五百块钱什么时候算完,今天拿铝锅,明天拿炒菜锅,后天拿碗筷,大后天拿油和大米……她会把属于她的一切全部拿走。 在家没待上半个小时杨慧就走了,杨刚和冯启芳在后面追,她两脚生风跑得飞快。 端着锅回到宿舍,楼下保卫科大爷的孙女在用蜂窝煤炉子给她妈熬中药,杨慧就在一边蹲着,等孩子熬完,给她几颗糖果,借火煮她的卤毛豆卤鸡爪。 卤煮香味从锅里冒出来,保卫科大爷孙女给她妈喂完药又来了,蹲地上抠着凉鞋里的脚指头问她:“姐姐,你做啥好吃的呢。” 毛豆煮出来,杨慧盛铝饭盒里,分给她五颗,她抠脚的手也不洗,龇牙咧嘴地吃完了。 昨天让叶依兰多等半个小时,今天杨慧就早到了半个小时,周六南湖公园人可真够多的,划船还得排队,杨慧一看,这可不行,哪能让叶依兰陪着干等,她得提前排着去。 划船按小时计费,交了押金,杨慧领了自己的脚踏船在湖边石头山坐下等叶依兰来,很快船就不够了,后面排队的人得等,等前面玩完的人下船。 正庆幸来得早,公园管划船那师傅朝着她走过去,“你不划就把船让出来。” 杨慧说:“我等人。” 船师傅说:“等半天了,先把船让出来给别人玩吧。” 杨慧说:“凭啥。” 船师傅直接上手抢,“你待会儿的,先让别人玩。” “嘿!”这算怎么回事啊,杨慧熊脾气上来了,“我没交钱怎么滴啊,我凭啥让啊,我等人你耳朵聋了听不见啊?” 船师傅就犟,“你不玩就把船让出来,先让别人玩!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你占半天了,等人来了你再排不行啊!” 憋一肚子气正愁没地方发呢,杨慧冲上去抢了缆绳,“我草你爷爷,老娘花钱了!花钱了想干嘛就干嘛,老娘就不让,老娘就在这坐着怎么着啊!老头会不会上班,不会上滚回家带孙子去,不然我一脚把你踹水里信不信。” 船师傅:“我草你祖宗!” 杨慧:“我草你祖宗!!” 公园游人也有得热闹看了,一拨觉得杨慧占理,一拨觉得船师傅占理,湖边上叽叽喳喳,有人说顾客是上帝懂不懂啊,老头真不识相,也有人说杨慧占用公共资源,没素质。 终于吵得管事的来协调,双手往下压,“一人少说一句吧!多大点事咱真不至于。” 杨慧缆绳抱怀里,“不让不让就不让,说什么也不让。” 管事的说:“不抢你的船,哎呀,等吧等吧。”说着把老头拉走,老头瞪她,杨慧瞪回去,还放狠话,“再看把你眼睛抠出来。” 杨慧斗赢了架的珍珠小母鸡似的,正耀武扬威呢,一抬头看见台阶上下来个人,连衣裙、半高跟,娉娉婷婷,霞姿月韵。 杨慧腾地站起来,揽绳飞快丢一边,两手捏着辫子细声细气:“你来了呀。” “慧慧真厉害。”叶依兰给她竖个大拇指。 她“哼哼”两声,急跺脚,“哪有啊,是那老头先欺负我。” 作者有话说: 人家才不凶凶~
第92章 “我平时不这样的,都怪那老头,我也不想吵架呀,我好端端坐那等,他非找我不痛快。本来我今天心情就不好,他撞我枪口上了,我不突突他我突突谁呀!” 说完杨慧意识到口气不对,腰板松了,小心瞟她一眼,“我上小学时候,老师还夸过我文静。” “没关系,我觉得你没有错,是那老头蛮不讲理。”叶依兰搀着她上脚踏船,“小心些。” “你真善解人意。”杨慧坐稳了伸手来扶她。 搀人上船这事本该是船师傅干的,杨慧把船师傅得罪了,可那又怎么样,她还不是稳稳当当坐上了。 小船划出一段距离,远离了湖岸的喧嚣,杨慧赶紧把挎包里的铝饭盒掏出来,献宝似递过去,“我早起专程为你做的,你快尝尝好不好吃。” “慧慧有心了。” 叫得真亲昵,杨慧低头,鬓边碎发拢至耳后,“那我能叫你兰兰吗?” “当然可以。”叶依兰打开饭盒,“哇,好香,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毛豆和鸡爪,我真喜欢。” “真的吗,你喜欢就好,嘿嘿。” 叶依兰把饭盒给她递递,“你也吃。” “嗯,我也吃,谢谢。” “别客气。” 头一次正儿八经约会,都还有些放不开,船也忘了踩,任它在湖面上漂。 毛豆你吃一个,我吃一个,谁也不敢多吃,假若叶依兰没有继续吃下一个,杨慧就坚决不吃。 两人默默无语啃毛豆,饭盒终于见底,还剩最后一个,杨慧饭盒往她那边递递,说你吃,叶依兰说不,你吃,杨慧说不嘛你吃,叶依兰说不嘛不嘛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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