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静下来之后,院长与周染在签署着各种文件,交代着事项,而陆悦觉得屋子里闷,便想着出来走走。 分明才中午时分,天空却是昏暗的,灰蒙蒙的一片,望不见阳光与白云。 一群小孩在庭院中玩着,用做工劣质的塑料铲挖着泥土,堆成小山的模样,再往上插着小白花作为点缀。 小洛也在其中,听周染说她虽然看起来瘦瘦小小的,但其实已经10岁了,在一堆豆丁中,算是个领头的小大人。 不过陆悦没想到的时,除了玩泥土的孩子们,她居然见到了另一位熟悉面孔。 纹身店的俞姐换下了以往的艳丽衣裙,穿着朴素的米色衬衣,正作为义工看管着孩子们。 她冲陆悦妩媚地眨了下眼,声音轻佻:“小陆美女,和周染一起来的?” 这声喊得陆悦寒栗都出来了,一脸无语地盯着她,俞姐便耸耸肩,摊手说:“开个玩笑,别在意。” 小洛玩得手上脏兮兮的,随意在衣物上蹭了下,一蹦一跳地走过来:“我可以再留一会吗?” 陆悦笑着说:“嗯,多久就行。” 小洛难得笑了,她正准备回去加入小伙伴们,倏地想起什么事,急刹车转弯跑回来了。 “喂,大小姐!”小洛喊道,“你没有和院长说冰块脸的事吧?” 她在长裤上擦了擦手,小声嘟囔说:“要是院长知道了,肯定不会同意她领养我的。” 俞姐也赞许地点头。 她们打着哑谜,陆悦听得都迷糊了,问道:“为什么?周染家有什么事情啊?” 两人皆是一愣,满脸难以置信地看着陆悦。俞姐抿着唇,半天才缓缓开口:“周染没说过?” 陆悦更懵了:“说过什么?” “院长恨透了东巷街,但周染却是从小在那里长大的,直到几年前才和母亲搬到了东区,有钱之后去了半山别墅区。” 俞姐叹口气,说:“但 实际上我看啊,她并没有走出来。” 有一部分永远地留在了那个阴冷肮脏的街道,那个昏暗阴霾的角落。 陆悦呆了呆,她指尖被自己握得生疼,声音像是飘在耳侧:“我不知道。” 周染从来没有说过。 她也从来没有开口问过。 其实或多或少,陆悦猜测过对方家境并不好,但她从没想到,周染竟然是在那种情况下长大的。 她虽然没有去过东巷街,但身旁大人们或多或少地都会提起,而新闻中的谋.杀案,强.奸案,抢劫案……起码有70%以上,都发生在东巷街之中。 充斥着无数犯罪,游离于城市边境、法律边缘的小巷,这样一个恶劣、恐怖的环境,不应该是孩子成长的地方。 “你帮我管下孩子,我去抽根烟。” 俞姐拍拍愣神的陆悦,还没等她回答,便自顾自地离开了。 她绕到建筑的后面,指节夹着一只Sobranie女士烟,火机咔嗒亮起,蔓起寥寥的单薄烟雾。 俞姐半倚着墙,细密的睫垂着,她眉眼被拢在烟雾中,向着身旁走来的人,挑眉一笑。 周染踱步走来,手中拿着几个文件夹,她四处望了眼,询问说:“陆悦和小洛在哪?” “在庭院玩呢。” 俞姐声音慵懒,她斜出一截手臂来拦住了欲离开的周染,晃了晃手中半满的烟盒。 “别走啊,”俞姐抿着笑,“陪姐姐一会,说下话。” 周染冷淡说:“戒了。” 俞姐怔了下,“啧”了声后将烟盒收起来,随意揣在怀中,鄙夷说:“说戒就戒,你还是人吗。” 雾蒙蒙的光落下,两人站在角落中,身侧被建筑割离出一块三角形的尖锐阴影。 周染被隐没在黑暗中,斑驳的光似碎片般落在发隙间,与她声音一样是冰冷的。 她问:“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情,”俞姐反问说,“也差不多到四年了,‘那日子’你不是清楚的不得了?” 周染沉默着没说话,俞姐夹着那支细长的香烟,殷红颜色的指盖辄过薄薄烟皮,长叹了一口气。 “这操他X的生活。” 俞姐深吸了一口,烟草簇簇燃烧着,火星点亮了昏暗的角落,声音似叹息般:“你难道不会生气吗?” “你忍了多久 ,收集了多久的证据,厚厚几沓医院证明、录像录音、目击证人。那个人渣差点杀了你——他却只判了区区四年!” 俞姐声音骤冷,笑意肆虐:“开玩笑,四年‘劳改’之后,出来一刀把你捅了吗?!” 周染静静地听着她,偏头避开缭绕的烟雾,身形向后靠了些许,更接近黑暗之中,边缘被吞噬的模糊不清。 她说:“我获取的私人录像,录音本就不能当做证据出示在法庭上,当时还是太年轻了。” 俞姐说:“那现在呢?” 周染沉默了片刻之后,淡声说道:“把烟灭了吧,呛。” 俞姐耸耸肩,一边心想你这人可是最没资格说着话的人,一边还是顺从地掐灭了烟头。 “当时有钱就好了,”俞姐神色恹恹,叹气说,“请个好点的律师,不至于这样。” 一阵风猛地涌来,带走了缭绕烟雾,留下寂冷的黑。 “无所谓。” 周染说:“目的达到了,过程不重要。” 俞姐咬着牙,反问说:“他马上就要刑满释放了,你又打算怎么办?让他再次出来,毁了你,毁了你的生活吗?” 她激动地离开了墙面,直直地看着周染,眼睛里满是冰冷的怒火:“你就打算这么等着?!” 俞姐声音没有控制住,尖锐地刺入耳朵,震得她鼓膜嗡嗡作响,可周染却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有时候,俞姐真的想掰开这人看看,看看里面究竟是冰块还是木头,怎么能够永远这么冷静,永远这么无动于衷? 但她永远都能记得那个独自出现在店前的孩子,那个穿着破旧校服,带着满身伤痕,请求自己纹身的孩子。 俞姐看见那小孩蹲在黑暗的角落里,看见她的身形被黑暗融化,凝聚成一个更加冰凉,更加尖锐的形状。 周染半倚着墙壁,黑瞳淡淡的像是没有光泽,影子被光扯得细细长长,似一把锋利刀刃。 “——不会。” 她轻声回答着,回答俞姐之前提出的问题:“我不会让他有这个机会。” 。 福利院的小孩们还是头次见到陆悦,都对这位好看的大姐姐很是好奇,扒着她不愿放开。 “姐姐,你的衣服好好看啊”、“姐姐你今年多大了”、“姐姐 你有女朋友吗”…… 诸如此类的问题层出不穷,陆悦被一众小孩弄得头大,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 好在小孩们闹归闹,被小洛凶了几句便都安静下来了,玩泥土的回去玩泥土,玩皮球的回去玩皮球,乖巧地不得了。 陆悦和几个小男孩玩了会接球,一个不小心,那皮球便越过肩膀,咕噜噜地滚到了很远的位置。 “我去捡吧,你们乖乖呆着这里哦,”陆悦叮嘱说,“小洛,帮忙看一下。” 小洛满口答应,陆悦便起身去追那个皮球。 结果不知怎么的,风一阵接着一阵,带着皮球向前滚去,陆悦穿着高跟鞋又跑不快,只能苦不堪言地追在后面。 皮球好不容易被墙壁截停了,陆悦欣喜若狂,刚刚一把将球握在手中时,耳边传来了几句交谈声—— “算了算了,说些别的。” 俞姐懒洋洋地倚靠在墙上,暧昧地笑了下,说:“你那小女友,陆悦怎么样了?” 一听到自己名字,陆悦便屏住呼吸,她悄悄地靠在墙边,虽然看不清谈话的两人,但声音却十分清晰地传入了耳中。 “不是女友。”周染低声说。 俞姐大失所望,痛心疾首说:“不是吧你,你还没说明白?” 周染默默点了下头,声音慢吞吞地:“陆悦她…她很好,她值得更好的。” “拜托,谁条件比你好啊,自信点啊钻石宝宝,”俞姐翻了个白眼,“看看你一年赚多少钱,什么东西买不起?” 周染轻轻摇头,她拢着双臂,漆黑长发低垂着,遮掩了面上神情。 她说:“不是这样的。” 大家都喜欢在幸福家庭中长大,阳光般干净澄澈,没有受过风霜与挫折,永远热烈而美好的人。 没有人喜欢冰冷的黑暗,也没有人喜欢伤痕,喜欢疼痛,周染也是如此。 “孟子瑜,岳墨,还有很多豪门的孩子,她们都很好。她们有实力,有才华,有资本。” 周染轻轻叹口气,声音很低:“不像我这样寡言,与她们相处会更加舒服,更加愉快。” 俞姐无语地看着这人把自己否决的一无是处,心中把周染掰开看的想法更加强烈了。 那头周染还在一个个地数着自己的缺点,马上要突破 二十个的时候,俞姐忍无可忍,直接打断了她。 “行了,你说自己配不上陆悦,那你有问过她的想法吗?”俞姐说,“她喜欢谁你知道吗?” 周染神色越发落寞,声音愈来愈低,都快要听不见了:“不知道。” 刚才还锋利无比,像是攥着匕首的人,一谈起陆悦就怂成了这个样子,看得俞姐直叹气。 俞姐感慨万分,说道:“现在的孩子啊,学了这么多知识,却连基本的人情世故都不了解。” “你有没有考虑过自己的感受,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消极观点不谈,从你个人而言——你喜欢陆悦吗?” 几步之遥的陆悦紧张地心都快跳出来了,她捂着自己嘴巴,聚精会神地头听着。 俞姐问出这个问题之后,周染像是没有听到似的,她偏头望着墙沿,目光望着上面斑驳的青苔,默不作声。 她轻轻蹙着眉,唇抿成了一条苍白的支线,踌躇了许久、许久,让陆悦都有些心急之后,才终于开口。 “……嗯。” 周染声音很轻,柳絮般散在风中,字句零落,声音愈来愈小,几乎有些听不分明。 但陆悦听到了。 她说,“很喜欢。”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似烟火般炸响在耳旁,陆悦整个人都懵了,呼吸猛地急促起来。 她脑子晕晕乎乎的,后知后觉地想起了自己吃了自己整整一天的醋,现在想想这真的是傻到家了。 陆悦面上烫的厉害,她抬手捂着面颊,心怦怦跳着,思绪乱哄哄地堆在脑海之中。 为什么周染从来没有和自己说过?陆悦只纠结了一秒钟,很快便释然了。 周染这人吧,你无论是让她上厅堂下厨房,让她开起重机悬横梁,还是让她当美妆集团CEO,她都能游刃有余,胜任所有职位。 哪怕是你打发她去西伯利亚挖化石,去火星采矿石,她都能把事情办的漂漂亮亮,完美的挑不出差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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