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谁时脚后跟扯不动?”凤翔说赵兰对吧? 王梨看着她微笑,“不重要了。”你不是才搞明白白素贞为什么没妖气吗?因为观众不乐意。很多人都习惯了和光同尘,妖气是对他们内心的冒犯。 如果说我和白素贞有什么共同之处,我也曾有妖气,挥洒几年后被阿兰结婚一棍子打蒙了。后来想沾点儿人气,谈谈分分,也不指望能谈出个子丑寅卯。王梨说。 “说得你沾了仙气儿一样,在电影院牵着人家手时可不是这样的。”凤翔觉得王梨这菠萝买得还不够好,酸牙。 王梨说第三位是省城一家杂志社的副主编,但说到仙气,“那还离得远,我是人,心也想动一动。”王梨说凤翔,每当你台下卸完妆,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时不会觉得心慌吗——把精气神都给了戏,自己落了空荡荡的皮囊。 “慌啊。”凤翔说台上才子佳人那么多,天天跟大料似地敷我身上心上,是颗心它也得动的。可是卸了妆,回宿舍,洗个澡后家务都干不动。躺在床上就想,日子过成了这样儿,还不得找个合心意地一起糟蹋糟蹋吗? 凤翔想说,要是和王梨一块儿糟蹋日子她也心甘情愿。但是她分不清,这种心甘情愿有几分是台上吹下来的,有几分是台下长出的。她看师姐的侧脸,倜傥风流的小生现在扎着利落的马尾,“柏州孟小冬”台下毫无男相,倒真有几分白素贞的贤淑含蓄。 凤翔看了会儿,看到王梨都觉得不对劲,“嗯?” “师姐,她们喜欢你什么啊?是不是就剩下好看?”凤翔问。 王梨苦笑,“也……也许吧。” 那她们也挺肤浅。凤翔擦擦手,“不像我,我最喜欢你做戏认真,为人包容细心。”她看着王梨眼内浮起的疼惜笑容,愣了下,“我还挺喜欢你今天这样,你没当我是长不大的陈凤翔,而是你台上台下的好搭档。” 嘿,凤翔笑,“对,台下也是。哪天副总编谈不下去了,你考虑考虑我呗。”她半开玩笑,半是从那颗不得不动的心里流出这句话。
第6章 总听人夸王梨是个明白人。明白到不给人添难堪,甚至在难堪被察觉前就拂袖一扫,还人家一个清清静静的世界。明白人碰上了直爽人说“你考虑考虑我呗”时,本也想用这么一手四两拨千斤,于是王梨说,“好啊。”配上她疼孩子哄妹妹般的笑容,师姐妹俩就把这事儿囫囵过去了。 偏偏她撞上的不是块嫩豆腐,而是瓜子火候里炒了十几年的陈凤翔。王梨说“好”,凤翔就得了竿子爬得欢快。 下班后陪着王梨一块儿教那小傻子学生,再一块儿送小傻子上了公交车,凤翔挎师姐的胳膊,“上你家吃饭去。” 王梨说我就会做两个菜,你偶尔吃一回就算了,回回这么吃我心里过意不去。凤翔不讲究,说你有什么就端出来什么,这不还有我会做饭吗?我打小跟着老太太学了手。 王梨笑得酒窝仿佛在路灯下闪烁,想了想,“我带你去一家馆子吃朔东农家菜,你老家的。”终究不肯怠慢小师妹的二师姐给凤翔点了四菜一汤,在女孩大快朵颐时只顾着给凤翔夹菜。凤翔将只鸭饺放进王梨碟中,眼睛收起台上方能见到的细腻缠绵,只是热切地看着师姐,“吃啊。” 吃完再挎着王梨胳膊走路消食,顺带着不着边际地小声聊天,王梨说你还小,不要在个人大事上操之过急。人开窍太早不全是好事。 “师姐,你说话就跟没说一样,狡猾。”凤翔拽着王梨的袖子,“‘不全是好事’,就是有好有坏呗。你就直接说,陈凤翔你别学你师姐,开窍早了,人辛苦。”凤翔嘴里开着玩笑,眼睛却俏然凝然,认真看着王梨。 嗯。王梨难得爽快,点头称是,“我是不想你吃这份苦。”王梨吐出担心。 “喜欢一个人能吃什么苦?不都说有情饮水饱?”凤翔想法清澈简单。 “哈哈。”王梨抽出手轻轻拽了下小师妹的耳尖,“那是没饮水充饥过的人才说得出的话。”喜欢一个人很苦的,不单单是吃饱肚子的问题。两人走在柏江边,王梨说我到现在也没全了解这里头的门道。阿兰和我什么都没说就忽然去恋爱结了婚,我想不明白,也放不下。 “第一个,”王梨顿了顿,“就是第一位正式的女朋友,她说无常也是苦,我这种还掺着爱别离,似乎更苦一点。”但王梨几乎不愿意和人说,觉着年轻时的那档子事不能看得太重。重了,反而压垮自己从而难迈开脚步。 “不过幸好,我和阿兰没说个所以然。要是她还留在台上,我真不晓得如何面对。”毕竟戏也要紧,王梨不敢想象两个人台上台下一般亲密,明眼人不是瞎子。 真进入感情了,性格磨得再顺滑的两个人,也会面对各种问题。王梨说地域不是那么轻易跨的,牵着亲人事业,抛下一切为情奔走后心里可能会不甘,“她就说过,唱戏对我太重要。王梨的根子在柏州,不在广州。水土不服时哪怕有情饮水饱,‘我怕你夜深人静时心有不甘’。” 还有因为寂寥走到一起的,凑合着谈,凑合着过,总觉得少了点情味儿。“第二位待我特别好,但她喜欢的是台上的王梨。角色里的坚忍、大气、温润或是聪慧,是我,也不是我。”王梨说我下了班是食指不沾阳春水的,她不舒服时还要照着我的口味做四菜一汤,被油烟呛得一边哭一边咳嗽。后来我才看出不对劲,问她怎么了。 “你要是心再细点儿该多好。”王梨回忆第二位女朋友的话,“我觉得,于她而言,我带去的也是苦。她渴望的和我呈现的,差距越大,人就越辛苦。”王梨也是打那后才开始反省自己在感情里只等着别人给予,“不操心,只享受。” 现在的这一位也是个文化人,离婚自己带孩子,“她来找我多,我去找她不便。”一句话就道明了第三段感情里的苦楚,王梨说凤翔,我从没对人说过的,今天原原本本数给你听。我这个岁数了,从阿兰那段后,唯独能面无愧色说出的一句是,“王梨对感情没胡来过,都在尽力认真。” 我也想认真的对小师妹说一句,“咱们真的不合适,单你这岁数,我就担不起,何况咱们还是一个团的,几乎天天见面。”王梨摇头皱眉,“凤翔,你是个特别好的姑娘。正因为如此,师姐才希望你能找到自个儿的幸福。别撂在我这儿被耽误了。” 凤翔早听得双目发胀,泪珠子打着转,“师姐,仅仅因为岁数?” 王梨指着自己的脸,“台上能遮,台下可遮不住,我大你十四岁呢。” “要是,当年和你一起学戏的是我,不是赵兰呢?”还在假设不存在的事,足以证明凤翔还是个孩子。还在抓着莫须有的假想敌对比,足以说明凤翔对赵兰的妒忌。凤翔手抬起揩泪,“我就是有点妒忌她。” 她有什么好?前段时间文化系统开表彰会时凤翔又碰到了赵兰,再漂亮有什么用?还不是抛弃了戏台?一散会就去推自行车,人家问“赵兰你急着回去干吗?”赵兰说做晚饭啊,今天我让菜市场的熟人老板留了两条新鲜的鳙鱼——这在凤翔眼里是俗不可耐的。花旦多美,她竟然杀鱼。事业没点儿追求,就是个家庭妇女。 王梨就是笑,那种深邃的眼神又跑出来了。惹得凤翔朝她甩了下包,轻砸在师姐腰部。王梨撑住,“呀。”她低呼了下,“怎么说呢,那种好属于我和她的年岁,是时间刻在心上的印子。淡啦。”王梨说没有假设,我和你注定差了一轮还多,“师姐希望你开开心心地唱戏,越唱越好。再有个真正的和你创造幸福的人就更好了。” 幸福是什么?凤翔觉得幸福不该是她喜欢王梨,又得到王梨吗? 而师姐在耐心和她解释,“在一起”后的鸡毛蒜皮一点都不会少,荦荦大端也无法忽视。 “可我妈已经开始催我了,说我二十五岁前不生孩子这辈子就毁了。”她妈妈洪喜霖是拿王梨举的例子,“你看看你那师姐,三十好几了,唱得再出名有什么用?还不是外面传了一堆,一个都嫁不了。” 凤翔让洪喜霖不要嚼师姐的舌根子,“你的话和别人的话不同,你说就是代表着我。”凤翔说师姐有自己的计较,不用学俗人个个结婚。 师姐也挺俗,明明知道感情那么苦,还一个个坑都往下跳。 “师姐,”凤翔在和王梨各自回宿舍前喊住她,“明明那么苦?你为什么还一段段地继续呢?” “大概我年岁还没到。”王梨神秘地眨了下眼,留下这句话后飘然离开。而陈凤翔到了三十大几才品出这句话的意思,嘴里还咂摸着白卯生的味道。
第7章 年轻人的通病是听不进去话。王梨说对凤翔而言是把戏唱好,这之后,职称、名誉,该匹配的自然会匹配而至。凤翔却说师姐你错了,这年头,几个能听出你唱得好不好?职称名誉不是来自于自己,而是“上面有人”。 凤翔在办公室被副团长老冯摸着手不放,老冯说“你想要唱什么我就给你排什么,王梨都得给你打下手”,以此为条件,问凤翔愿不愿意和他“做朋友”? 凤翔讨厌有些人把那点见不得人的脏心思说成场面话,还要她心知肚明、觉悟到位地配合。于是凤翔问,“冯团,你说的‘做朋友’是怎么个做法儿?” 冯副团长说小陈啊,话说透了那有什么劲儿?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嘛,大家还是同事。 凤翔说谢谢冯团,我也是不勉强的。说完立即走人,转到洗手间那儿搓了半小时的掌心手指,边搓边在心里骂,“做朋友?看看你那榨出三斤油的猪头配不?” 副团长也知道凤翔看不上他,又不吃他递过去的台阶,于是不着痕迹地罚了凤翔酒三杯:定好的新戏花旦被人顶了,顶替凤翔的也是郓老师的学生之一,她称五师姐。这个凤翔无话可说。 第二杯罚酒是凤翔的职称评选“果不其然”地落选,需要再等一年。当然评选委员都得冯副团打招呼。 第三杯罚酒就是送戏下乡,偏远地儿都派了凤翔去主打。这事儿不能叫苦,否则大道理能压下来一吨。但含着苦接了活儿,去唱的意义自然不会改,只是人身体吃不消。 凤翔因为是朔东人,首战就是唱遍朔东下属的三镇七乡。有些地方在修路,有些地方的路年久失修,有些修好了路的地方没有完备的舞台,凤翔颠簸来颠簸去,半个月愣是瘦了五六斤。 和她搭档的小生不是王梨,而是团里另一个“没眼力价”的戏校同学,和凤翔年纪相仿的小生没有王梨的冰气静气,一边往手上冻裂的地方涂药一边阴阳怪气,“知道吗?没送礼。所以咱们就活该来这些地界颠得腰酸屁股疼。你瞧瞧咱们出来的一批人有什么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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