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上,芮月看着底下拿着火把巡逻的护卫,与抬进抬出的源源不断的伤兵尸体,不知站了多久。 忽听到身后传来声响,腰间佩剑骤然一出,直指后方。看清是一脸病态的谢起元后,遂又收了回去。 芮月睨了他一眼:“夜里风凉,你跑上来作甚?” 谢起元左肩被纱布裹着成了一个粽子,虽然一动便扯着疼,他还是忍着走到了芮月身边,吊儿郎当道:“来感谢你啊,若不是你美救英雄来的及时,我恐怕小命也就交代在那了。” 芮月瞧他还是没个正经,转过身去,不领情道:“要谢便谢殿下,是她让我来的。” 谢起元道:“是是,殿下自然得谢,你离得近我先谢你嘛。” “对了,殿下让你带多少兵来?” “两万精骑,我先赶了过来,慕老将军的援军还在后面。” 两人又讨论了会儿军事问题,芮月见势道:“谢起元,努嘉哈已死,西域也受了重创,余后的战役你便好好养伤,我会请示殿下与慕老……” “剩一只手我也照样拿的起兵刃,照样可以杀敌,”他语气突然转换,漆黑眼瞳变得坚定,不容有半点置疑,“不需要你请示什么,只要我还活着,就还是他们的主帅。” “你——” 芮月与谢起元无声对峙着,气氛略为凝重。最终还是芮月别开了脸,没有继续再说下去。 谢起元望向圆月,也知自己失了态,玩笑叹道:“看来今年中秋,得是我两在一起过了。” 拂提村还在为过佳节,家家户户都置办得热闹。 庄姝彤今日没开铺子,与江善一起在后院摘桂花,说要亲手做桂花月饼,一起过节。 陆妍荣与两个邻家孩童逗着子夜到处跑,黎未染坐在庭中竹椅上饮茶观信,让多年来都是沉寂冷清的家里,终于热闹了一回。 黎未染逐一看完了信,无非是她舅舅他们传来的,关于朝廷,关于边境战况。 黎靖已经被褚瑛控制,成了个傀儡皇帝。如今褚瑛握权,把本就混乱的朝廷搅得更加水深火热。 她要那至高无上的权利,却又将天下百姓视如草芥。 黎未染手指摩挲着杯沿,目光停留某处,容色微冷。思索间,好一会儿才发现江善在喊她。 “殿下,你怎么了?”江善摘完桂花,凑到黎未染跟前,小声担忧的问道。 她一来,黎未染闻到的香气更馥郁,她没回答江善的问题,而是拉过她的手,在腕间轻嗅了嗅,道:“你好香啊。” 江善耳尖瞬间泛红,吞吐道:“我,我……不是,是沾了桂花香。” 黎未染继续撩拨她:“知道,可你比花还香。” 江善强压着嘴角羞涩的笑意,急忙环视四周,毕竟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不想还是被打水的庄姝彤看了去,见她捂嘴偷笑,江善顿时就感到更加羞怯。 庄姝彤也是在之前才知道她们的关系,并未劝阻,反而是理解与鼓励,送上深切的祝福。 江善也是和她闲谈得知,庄姝彤从看见公主戴红玉手串起,就察觉到她们之间不太对劲了。 花好月圆,有良人相伴在侧。 吃过香酥的桂花月饼,饮过甜果酒,赏着直冲云霄的烟花,几人庭中把酒问月,道此番人间好景能得几回闻? 庄姝彤每到这日便会思念起远在桓城的父母亲人,也只提起几句,不敢多加言论。 她父母亲早已青丝换白发,几个哥哥也都成了家,她还多了好几个侄子侄女,快与江善差不多大了。 江善也试探问她为何不回去看看,毕竟已过二十余年,或许庄姝彤的父母早就没了当年的恩怨,只盼望着让她回家。 庄姝彤却摇头,她也曾偷偷回去看过父母几次,知道他们过的好就行了,不愿再次出现,白白去刺痛他们的心。 江善虽想再劝,可毕竟是庄姝彤自己的决定,她便没有过多干涉。 陆妍荣喝果酒也会醉,怕她着凉,庄姝彤先送她回房休息去了。 圆月如玉盘,皎洁明亮。四起的烟花在一瞬而熄,夜空中回归到万籁俱寂,江善抬头望月,就在墙头的一点亮光开始冒尖的一刹那,十盏、百盏、千盏的明灯缓缓飘向上空,带着思念与愿望,一起飘向更远的地方。 这里过中秋便会放明灯祈愿,江善也提前买了两盏,入乡随俗。 “好美啊殿下,我们也去放灯吧?”江善被这一幕惊艳。 黎未染自然应她。 需要提笔写下祈愿,她们各自写着,江善庆幸自己终于能写出工整的字迹上去。 她写下——愿殿下康健吉顺,万福平安。民无灾苦,国无战祸。 两人点了火,放了明灯。眼看着它们在空中相交相织,越飘越远,融与千盏灯火中消失不见,江善才转头问:“殿下,你写的是什么?” 黎未染眼里是她:“愿与善,永结秦晋之好,共度岁岁年年。” ---- 出了一丢小插曲,改了下。 (快进尾声啦~)
第26章 江善扑进黎未染的怀里,在她颈间一阵轻蹭。 结秦晋之好,共度岁岁年年。 这是殿下给她的誓言。 江善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她也曾幻想过永远跟黎未染归隐山水田园,看日升月落,看人间烟火,做个普普通通的无牵无愁的寻常伴侣。 可是命运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有些人有些事,不是只凭自己,就能决定得了的。 霜寒露重,风中湿冷,寒冬要来了。 边境环境更加恶劣,粮食开始短缺,西域还联合个几个边界小国一起攻打南黎。作战的将士们苦,流离失所的百姓们苦。 不少边境的百姓变成了难民不停的往各地逃散,吃不饱穿不暖,朝廷不管,天子不管。朝廷还是那个朝廷,王公贵族还是那些王公贵族。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江善甚至在拂提村也看见了一群群避难经过的难民,受了战乱的影响,庄姝彤的铺子也关了……她心中不好受,因为她知道流离失所的滋味,她也当过难民。 院中庭树枯叶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昨夜落了场小雪,今日一早,江善就生了两盆火,山上湿气重,生怕公主受寒。 这些日黎未染待在屋里的时间多,书信也传得更加频繁。江善抱着子夜照看着火,心底惴惴不安,她的猜测似乎要被证实。 公主要离开她了。 …… 年幼时,郑瀚同就是黎未染的帝师。 那时的他还没有那么老,头发也没有白,背也没有佝偻。在她面前,没有那副孤清自傲,严师出高徒的模样,反而是和蔼可亲,有点小固执,总被黎未染气得叽叽歪歪,也舍不得打她的手板子。 在黎未染眼里,在深宫之中,他亦师亦友,是除了母后外,最可信的人。 黎未染很累的时候,会和他说:“先生,外面春景那般好,我想出去,我不想做皇帝了。” 郑瀚同会哄劝她,会继续教她书,会放她出去玩,就是不会让她不做皇帝。 “父皇总说我该是男子,所以是不是因为我是女子,他就不喜欢我了。” “陛下先是君,再是你的父。同样得先为他的民,再是你。未染啊,陛下不是不喜欢你,其中道理你再长大点儿便会知晓了,你有怨,也只怨你偏偏生在了帝王家。” 后来黎未染终于长大了点,再也没有了年幼时那般纯真开朗,她话越来越少,没人知晓她心里在想什么,也只有在郑瀚同面前,她才会多说那么几句。 “先生,我不想做皇帝了。”她又一次说。 这句话郑瀚同听了很多遍,每听一遍,心里就得难受一阵。因为他知道,这句话一直都是黎未染挣不脱的桎梏,是日夜折磨她的一道心咒。 郑瀚同说:“我既做了你的帝师,就得将所知所学全部教于你。今日起,我便不会再教你什么了。未染,人只有到达了一定的高度,才能决定自己命运的去向。你如今也有了能力,那做与不做,想与不想,都取决于你自己,没人会阻拦得了你了。” “只是,那至高之位,从来都不是谁为了一己私欲而坐得上去。那位置,坐的是天下的主,承担的是天下的民。你要明白,你父皇逼你兴许是错的,但是作为皇族公主,为国为民,就不是错了……” 黎未染这才发现,光阴荏苒,岁月无声,郑瀚同突然老了很多。他头发胡须都白了一半,脸上沟壑深了,背也一点一点的佝偻下去…… “未染啊,我希望你能好,也希望在某日,南黎有你才更好。” …… 外面也生了一盆火,江善独坐在秋千上,手扶着藤绳,两只脚尖缓缓摇荡着。 今夜星子明亮,闪闪璀璨。 黎未染忙完手上的事,拎了两壶酒出来。她道:“外面冷,怎么不进来。” 江善抬头说:“看星星。” “殿下,天凉了,你不要喝酒。”江善又说。 黎未染道:“温过了,你陪我喝。” 最近江善心里难过不安,她知道公主要走了,说是陪她喝,两壶酒差不多都下了江善的肚,好在是果酒,不伤胃,但江善喝得双颊酡红,眼眸微醺,已是有了醉态。 秋千上,黎未染将她抱坐在自己腿上。一贴近,江善就搂住她的脖颈,像个孩子在她的耳边哼哼:“……殿下,我想抱你。” “抱着呢。”黎未染温声说。 两人就这么抱了一会儿,各怀心事却又都心照不宣。黎未染曾因心疾,对这世间了无牵挂,不屑权争。如今多了个江善,让她有了好生活着的念想。 有了在意的人就有了牵挂,有了牵挂就会处心积虑。爱她所爱,恨她所恨,想把一切最好的都给她。 “殿下,”江善把下巴搭在黎未染的肩头,半醉半醒,嗓音绵糯地缠着情丝,“我有幸,在入宫那年就见过你了。你救过我的命,我爱慕了你三年,到此刻我还时时问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黎未染不知道这段事,还以为江善喝醉了在说胡话。 江善从她怀里直起身,与她相望,满目欣喜中透露出缕缕几不可见的忧悲。她跟黎未染描绘起那时与她相见的场景,是她这一生都不会忘记的绝美景色。 语气骄傲,像是在诉说世上最宝贵的事,她眸里映进了点点星光,鼻头微酸,说着说着就快要哭出来。 她害怕失去她,害怕明儿就不是她一个人的公主了。 黎未染记起了父皇大寿那日,她曾随口救下了一个模样瘦瘦小小的,不懂规矩,怯懦得像只流浪猫儿的宫女,“原来,她竟是你?” 这下使黎未染微微惊讶一瞬,不禁心叹了句,幸好当时救下她了。 黎未染捏了捏她的脸,不让她哭。她知晓江善心里在担心什么,让她直视着自己,目光虔诚,举手起誓道:“我黎未染,心里只容得下一个江善,永远都只有江善,若有欺瞒背叛,就不得好死不入轮回,永堕阎罗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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