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风扬落季青柚颈下的围巾,或许这一瞬间的风站在了她们这边,将围巾的另一侧吹落在虞沁酒的肩上。 寒冷的冬夜,一条薄薄的围巾将她们缠绕和捆绑。 好似也起到了御寒的效用。 可季青柚已经很难分清,到底是围巾在御寒,还是虞沁酒在御寒。不知抱了多久,她感受到虞沁酒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将所有的情绪全都驱逐,她听到虞沁酒用着湿润的嗓音,和她说, “我会在的,季青柚。” 今天发生了三件过分的事。 却因为虞沁酒的这句话,三件变成了两件。 - 情绪缓过去之后。 虞沁酒开着那辆墨绿色的甲壳虫,决定先把季青柚送回去,“你怎么跑到这边来了,这里离医院,离你家,都很远。” 季青柚系上安全带,目光在车里晃了晃,最终平视着前方陌生的道路,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和我姐分开之后,就开着车,打算回去来着……” 她垂下眼,“但是又觉得家里肯定很冷,就不想回去了。” 于是莫名其妙的,就到了这里。 虞沁酒动作顿了顿,发动车子之后抿了抿唇,有些心惊,“以后这样的情况不要自己开车。” “我妈就是因为情绪不稳定,当时才出了车祸。” 季青柚望向虞沁酒。她没办法说,当时这辆车是唯一能让她稍微感觉不那么冷的地方,有时候狭窄的空间比起其他华丽的场所,会更让人舒适。 特别是当这个空间,有着某种共同记忆的时候。 “我知道了。”她简洁地说。 虞沁酒松了口气,昏暗车灯在她脸上摇摇晃晃,她蹙了蹙眉,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摸脖颈,却又在季青柚注意到之后,硬生生地将手拿了下来。 她竭力掩饰,可动作实在太过生硬。 季青柚察觉到了虞沁酒的这种掩饰性的动作,并且不仅仅是一次,并且都发生在她没有戴围巾的时候。 上次她以为虞沁酒是因为冷。 可车内空调效果很好,应该不至于冷。 想到这里,季青柚微微抿唇,她也不能让虞沁酒在开车过程中停下来戴围巾,便试图为她转移话题,“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虞沁酒双手扣紧方向盘,视线平直,语气却轻松,“都已经这么久了,你现在才问?” 季青柚的目光落到她的脖颈上,白皙干净,上面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东西在,可虞沁酒却因为她的目光浑身绷紧。 接着不经意地抬起手,挡住半边脖颈,停留了一会才将手重新落到方向盘上,说话的时候,呼吸屏得轻了一些, “因为我妈突然从秦阿姨那里听到了虞睦州的事情,赶回来处理和秦阿姨的姐妹关系,她明天的飞机,我总不可能把她还有Brittany两个人留在这里吧。” 她的语气听起来真的很轻松。 季青柚移开视线,却将围巾边角攥紧,指节泛起过于用力的白,愣愣地盯着围巾上的格纹符号,良久,呼出一口难过的白气, “原来是这样。” 静谧了许久。 “但房子不是退了,行李不也都寄回去了吗?你今天住哪?”她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话音刚落,车速突然慢了下来。 虞沁酒很惊讶地望向她,“对噢,我好像都没来得及处理这件事……” “要怎么办呢?季医生?” 她提出问题,可脸上却丝毫没有出现担心的表情,甚至还能游刃有余地喊她季医生。 季青柚注意到虞沁酒好像因为这个话题放松了下来,便松了一口气,“房子应该还没租出去,联系一下中介明天应该就可以搬进去,至于今天……” “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虞沁酒故意打断她的话,指尖在方向盘上敲了两下。 苦闷的情绪在这一整天堆叠。季青柚终于有了歇口气的机会,她与虞沁酒在狭窄又具有安全感的车里对视,轻轻地说, “可以。” - 重新回到室内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可这个空荡荡的房子并不像季青柚想象的那么冷,至少在鱼缸里欢快游动的阿尔卑斯和棒棒糖不这么觉得。 它们游得很欢快。 因为它们始终在一起,从未分开过。 虞沁酒在浴室洗澡的时候,季青柚一直坐在客厅的地毯上,微微抬头,抱着膝盖,仰视着在鱼缸里游动的两条鱼。 临走之前,虞沁酒为它们换上了一个更加紧凑的空间,亲密的一室一厅,原来不需要城堡,只需要一个不被破坏的空间,阿尔卑斯和棒棒糖照样可以过得很好。 虞沁酒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季青柚坐在地毯上,鱼缸阴影投射在她身上,似是被一个光茧包裹住。她微微仰头,漆黑的瞳仁里有流动的光,又似是被红色的鱼影映出旖旎的美。 偏偏摘了纱布的伤口还嵌在苍白的脸颊上,像一道红色裂痕,与游动的红色鱼影相得益彰。 她好像是在羡慕些什么,又好像是在遗憾些什么。 虞沁酒很难形容这样的季青柚有多美。却在这一瞬间明确地觉得,幸好看到此时此刻的季青柚的,仅仅只有她自己。 她在客厅里环视一圈,找到了药箱,提过去的时候,看到季青柚被扔在地毯上的手机,正在不断地亮屏和振动,是数不清的微信通知。 季青柚却一眼都没看。 虞沁酒在她身旁坐下,拿出药箱里的药水和棉签,视线飘到无法熄灭的手机屏幕上,停了一瞬, “你不需要看看手机吗?” 季青柚抽出思绪,望过来的眼神很寂静,“应该是虞睦州的事情,我妈不会放过他的,我刚刚看到我妈说,已经把我姐拍到的照片在宾客面前放了出来,而且知道他是私生子这件事情后,我妈气不过,直接把这件事也在婚礼现场公布出来了,现在估计所有人都看到虞睦州身败名裂,也看到虞呈有这么一个好儿子了。” 而今天的婚礼现场有很多与虞呈和虞睦州在生意上有往来的宾客。也就是说,处于虞呈和虞睦州的所有关系网的人,都知道了虞睦州是个私生子,并且还在婚礼当天被发现出轨的这件事。 “应该不会是医院的通知吧?”虞沁酒忍不住问。 季青柚点头,“医院的通知是不一样的声音。” 地毯上的手机仍在不停地发出振动声,可以预见在婚礼当天被发现出轨,是一件多么严重的事情。 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 早在十八岁那年,虞沁酒就已经对此精疲力竭,比起那些繁杂的关系,也许季青柚脸上的伤口更让她在意。 她用棉签蘸了点药水,抿紧唇给季青柚上药,“要不要用纱布什么的?” 为了方便上药,她凑近了些。 说话的时候,呼吸屏得再轻,也有少许泻出,流到季青柚脸颊上,引得季青柚低垂下去的睫毛忍不住颤了颤。 呼吸漏了几分出来。 虞沁酒以为她很痛,便又放轻了动作,“疼吗?” 游动的鱼影映在虞沁酒剔透的眼底,将她沐浴过后的清香和温柔的呼吸嵌进季青柚的身体里。 季青柚想要避开她的视线。 低头却又不小心瞟到了一大片白,许是出来得有些急,虞沁酒穿着她的卫衣,为她上药的时候扯动领口,锁骨处的皮肤细腻白皙。 有水珠滑落,沁透衣领,没入深不见底的白。 只一眼,却好像被放慢,而季青柚就好似看到了一颗水珠消亡的全过程。 她只能慌张移开视线,却又与虞沁酒不小心对视,几秒后,耳朵微红地落了下风,“不疼。” 虞沁酒没再说话,只专注地替她上着药,好似在盯着世界上最伟大的艺术品,而她是为她修补伤口的人。 “是怎么受伤的?”虞沁酒突然发问。 季青柚没想到虞沁酒突然会问这个,愣了几秒,抿着唇说,“场面很混乱,总之闹得很厉害。” “有个杯子突然碎掉了,我被碎玻璃划了一道。” 鱼影流动,在虞沁酒偏浅的瞳仁里留下红影,“我知道了。” “不严重。”季青柚强调。 虞沁酒看她一眼,“我知道。” 季青柚没再说话,安静地让虞沁酒替她上药,正以为这件事就此过去之时,看到虞沁酒在她伤口处极轻极轻地吹了口气,看到虞沁酒眼底的湿润和柔软,听到虞沁酒语气很轻地说, “也许我不应该今天走的。” - 和虞沁酒并排躺在床上的时候,季青柚脑海里还萦绕着虞沁酒的这句话,可当时,她没有给出任何回答。 只是沉默。 她很明白,虞沁酒今天的出现,对她来说是一种破碎世界里的粘合剂,但她很难去赞同虞沁酒这样的话。 早在十年之前,她们的人生轨迹就已经被分割。 路已经不同步。 不管虞沁酒到底是休完假期再回英国,或者是提前离开,季青柚都没有把她留下来的资格。 也不可能自私到,因为需要虞沁酒就将她留在自己身边。 问题从来就没有被解决,只是给了她喘息和暂时逃避的机会,她甚至不敢开口询问虞沁酒到底打算什么时候走。 因为她得到的答案可能是明天,也可能是一周后,又或者是暂时不打算离开…… 不管是哪一个答案,都会让她害怕。 静谧的夜开始弥漫,身旁的人很安静,呼吸均匀,轻阖着眼,似是睡着了。季青柚睡不着,却也强迫自己入睡。 可今天的事情太多。 她闭上的眼睛总是不自觉地睁开,画面一帧一帧地在眼前清晰地闪过,她动作很轻地转过身,与侧躺着的虞沁酒对视。 摇曳的月影下,虞沁酒侧躺着,面向她这边,轻阖着眼,睫毛微颤,睡得很安静,脸上的表情在月光下显得很柔和。 季青柚注视着她。 目光落到她被蓬松发丝遮挡住的脖颈上,闪烁了几秒,始终停留在那里。 将虞沁酒从楼梯间背下来的那天,她分明看到了虞沁酒也有类似今天这样的动作,不停地揉搓着自己的脖颈,说上面停留着一只蓝色蝴蝶,怎么赶也赶不走。 所有人都看不到那只蝴蝶。 那时候的虞沁酒却因为这只看不见的蝴蝶饱受摧残,用手挠,用水反复地洗,甚至住院那天还被季青柚看见尝试用燃烧的火柴去触碰自己细嫩的肌肤…… 而这样的行为会在看到虞呈、虞睦州或者是顾夕这三个人中的任何一个时加重。 但她其他时候都表现得很安静。 季青柚一直觉得,虞沁酒是一个很难安静下来的人,脑子里总是装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例如生日愿望必须双手合十,例如在她校服上写下的“桀桀桀”三个字,例如那些讲不完的冷笑话和总是蹦出来的奇怪言论,例如她打排球时张扬的发和柔韧的腰,例如她在玻璃窗背后的那些鬼脸,都彰显了她年轻恣意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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