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沁酒幻想自己也是一只脆弱蝴蝶,柔软的季青柚并不惧怕她,也不欺骗她,将她抱住,护住她几乎被折断的背脊,一字一句地,真切地,在她身边,和她说, “我会在的。” 会在吗? 会在的。 就算她们分开十年,季青柚也经常像这样,出现在她的梦里,将她从那一天救出,将萦绕在她身边的蝴蝶赶走,寂静又温柔地陪伴着她。 但是,十年过后。 虞沁酒仍然要和季青柚分开。 黎南梨赶来机场送别,不解地问她,“为什么季青柚又没有来送她,为什么她说好的两个月假期提前结束?” 虞沁酒静默地坐着,将整张脸埋进围巾里,只露出一双眼。就像十年前离开南梧时一样,眼底的情绪照样让黎南梨读不懂。 “因为痛苦不会凭空消失,只是被转移了。”她很艰难地说出这句话。 她当然想和季青柚保持紧密联系,甚至想让季青柚永远留在她身边。就算比起十年前,她们各自都长大了十岁,拥有了掌握自己生活的权力。 可一切还是一样。 虞沁酒很难将自己治好,无法安然度过南梧市的炎热夏天,粘连生命的苦痛无法被治愈,过了十年,也仍旧无法心平气和地面对虞睦州和虞呈,无法真正留下来与林映香分开,不能让林映香因为她回到这个地方。 前天。 虞睦州找到了她,像十年前那次一样跪着哀求她,只要在婚礼现场出现喊她一声哥哥,就能让公司说他是“私生子”的闲话消失,他说让她为秦霜迟想一想。 虞沁酒木着脸,疲惫地让虞睦州滚,没有答应这样丑陋的要求。 但所谓的拒绝并不会让她的痛苦减少。 一整个晚上,她睁着眼睛,思绪掉入由可怖想象编织的蜘蛛网里,她试图寻求Salist的帮助,也突然很想回到林映香身边,就像个无助的小孩很需要妈妈的怀抱。 可她只是静默地躺在冰冷的床上,发着抖,止不住地产生心悸,胸口和后背都连着一块疼,最后悲哀地发现她连自己的健康都难以承担,更难以改变现状。 她想到季青柚没有回去吃年夜饭,而是陪她在大雪天里找酒的那天晚上,忽然明白,也许她是错的,她不应该回来,如果她不出现,季青柚的生活会依然平静,就像这十年间所度过的一样。 季青柚会因为没有她,而慢慢习惯与虞睦州相处,如果虞睦州还算有良心的话,就不会让季青柚和她产生一样的痛苦。 秦霜迟也会因为没有她,不会在自己丈夫和妹妹之间感到左右为难。 她不应该奢求太多。 她不是一个健康的、情绪稳定的人,停留在这里会让她痛苦,那她也更不应该,试图让季青柚留在自己身边,让季青柚和她一起陷入这种痛苦之中。 那天晚上,看到沉睡过去的季青柚之时。 虞沁酒就已经想到了这一点,意识到了季青柚没有去和家人吃年夜饭,那天,她仍旧试图欺骗自己。 可现在,第二次这样的情况发生。 与她一起的时候,季青柚竟然拒绝参加家里的宴席。她不能与虞家安然共处,也不能让季青柚就此陷入二选一的困境。 她能猜到以后有第三次,有无数次,例如秦霜迟和虞睦州的孩子出生,季青柚会拒绝探望,会因此和秦霜迟的关系出现裂痕;例如以后的无数次年夜饭和重要节日,季青柚会拒绝出席;例如虞呈和顾夕的第二个小孩大学毕业,进入季青柚的医院当医生,季青柚也许会从医院辞职,也许会抛弃一切…… 如果她继续留下来,就会发生很多很多这样的事情。 会让虞沁酒无法原谅自己的事情,会让季青柚将自己的人生彻底打碎重组的事情,会让季青柚比过去更痛苦的事情,会让季青柚陷入痛苦之中的事情……让虞沁酒无法承担的事情。 她不该放任继续发生的事情。 就算季青柚在做这些选择时很坚定,但也并不意味着,季青柚不会因为这些选择而痛苦。 哪怕她也觉得季青柚应该选择她,哪怕她可以陪伴季青柚久一点,再久一点。 她都可以让自己忽视这些。 可是,虞沁酒不可能永远留下来。 她不能因为短暂的停留,就让季青柚为她抛弃一切。 平心而论。 十八岁的某一个瞬间,虞沁酒想过要把季青柚绑架与她私奔到英国。她们之间的联系太过紧密,一旦分开,就像是一种硬生生从生命里将对方剥离开来的痛。 可她不能。 因为她没有这个身份,没有这个资格。 因为季青柚说不记得毕业典礼后的那个吻,因为她们只是陪伴彼此前半段人生的……朋友。 因为她连自己的生命都没办法保证可以承担,自然也无法保证,以一个“好朋友”的名义,去承担季青柚以后的人生。 就算她喜欢她,也不能以这样的名义,以这样不完整的自己,就此绑架季青柚的生命。 很早之前,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注定。 她未来计划里的每一个人,都难以按照她的计划进行,都有自己的人生轨迹,都难以和她一直同路。 人生被按下暂停键的,有她一个就够了。 意外的是,在飞机即将起飞之前,虞沁酒将这些想法在脑海里完完整整地过了一遍,却没有哭。 她这些年很少放任自己哭出来。 特别是在公共场所。 就算忍不住,也会提前戴好口罩。 但意外的,她的眼泪开始变少,好像季青柚才是她的眼泪释放按钮,看到季青柚,那些眼泪才会像以前那般汹涌。 季青柚不在的时候。 她干涸的身体,很难再生产出大量的眼泪。 刚经历过癌症手术的黎南梨还未完全恢复,却还是像十年前那样,赶到机场为虞沁酒送别,甚至又在她即将离开之前,递来一个老旧的苹果手机。 苹果4,2012年的爆款。 后面贴了一张小小的兔子贴纸,写着JQY三个字母,是虞沁酒很久之前用于与黎南梨的DV交换的手机。 “不知道还能不能开机,可能就算开机账号什么的应该都没办法登上去了,我当时本来想给季青柚的……”黎南梨有些犹豫地说着,“但那天晚上我去找季青柚,她们家没有人,后来暑假我又去找了几次,季青柚都不在,直到后面季青柚去读大学,我都没能见到她。” “前几天在家里翻出来了,现在还给你。” 虞沁酒没想过这个手机会被黎南梨保存,她滞缓地抬起手接过,机场没有条件为手机充电,黑漆漆的小块屏幕里倒映着她苍白的表情。 临走之前。 黎南梨眼睛发红,抱了抱她,在她耳边,很真挚地和她说,“谢谢你,虞沁酒,你和季青柚是我见过世界上最美好的两个人。” 虞沁酒回抱她,“哪有夸我还顺带着要把季青柚带上的。” 大概是因为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相聚,黎南梨很难因为她轻松的玩笑笑出来,只缓缓拍了拍她的背,送予她离别祝福, “以后都要快乐一点,加油。” 虞沁酒眼眶一热,与南梧的一切告别, “好,你也是。” 飞机起飞,却又在空中遭遇气流,不得不在临近机场停留,她打开手机,莫名其妙地打开与季青柚的聊天框。 发着呆。 思绪回笼的那一刻,她平白冒出一身冷汗,脚下的土地像是凭空塌陷,幻觉让她掉入可怖的洞里,敏感的神经末梢在发着抖。 好像某种暗示。 她还没来得及删去对话,林映香的头像就响起,接通电话的那一秒,她还没反应过来,却听到林映香说, “我和Brittany马上回国,你先不要回伦敦。” 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林映香叹了口气,“秦白兰还不知道他不是我生的吧,刚打来一通电话把我骂得一头雾水,我还没怎么听懂呢,她就蹦出一句……” “你儿子在婚礼当天被发现出轨,怎么对得起我女儿?” 她在电话里冷笑,“我才反应过来,啊,虞睦州这臭小子,还给我当了二十多年的儿子。” 挂电话的时候。 虞沁酒浑身发冷,像是有卷着雪花的龙卷风从机场飘过,平白无故地卷走她所有的体温。 她用着最快的速度,买到飞往南梧的机票。 虞睦州怎么能做这种事。 虞睦州凭什么做这种事。 虞睦州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比起这些问题。 虞沁酒更想让所有的一切全都破碎,不管是虚幻也好,还是真实也好,都应该被摧毁。 可当再次坐上飞机之时,空姐给她端上一杯青柚汁。 她的眼泪来得毫无征兆,一颗一颗地往下滚落,浸透她脖颈上的围巾,打湿停留在她脖颈上的脆弱蝴蝶。 至少摧毁的不能是季青柚,也不能是虞沁酒自己——因为子弹来临的那一刻,她是要给季青柚挡下的。 飞机降落之时,已经到了深夜,虞沁酒的手机没电自动关机,她在这座熟悉的城市横冲直撞。 说不清楚到底要找谁。 找秦霜迟?她应该和她说些什么?对不起?还是你活该? 找虞睦州?她怕她会控制不住自己,然后干脆拽着虞睦州的衣领从楼顶跃下,然后与他同归于尽。 找季青柚?她应该去找季青柚,也很想很想很想去找季青柚,可她没能找到。 不在家,也不在医院。 手机没电自动关机,打不了电话。 于是她打上一辆出租车,让司机开着车路经不同的路段,急切地寻找季青柚的身影。 在偌大的南梧市,这种找人方式如同大海捞针。 但虞沁酒没有别的办法。 直到。 她迎来人生的第四个转折。 夜晚的风很大,她坐在出租车上,都能被吹得冰凉刺骨。出租车路过一条明亮的街,她在这条陌生的街道看到了自己留给季青柚的那辆车,墨绿色的甲壳虫。 路灯摇晃,视线逐渐开始聚焦。 车后的长椅坐着一个纤瘦的身影,背对着她,弯腰低头,大衣被揉皱得像是刚从火灾里逃出来的人。 是季青柚。 静静地坐在长椅上,手里不知攥着什么东西,旁边放着一块蛋糕,蜡烛被点燃。 季青柚在许愿,却一动不动。 让虞沁酒想起很久之前的一天,季青柚喜欢的小猫被以尸体的形式发现,她也是像现在这样,弯着纤薄的腰,好似随时都能被折断。 被风吹乱的长发好似织成的网,将季青柚直不起来的身体捆绑,以一种很难熬的姿势将她绑住。 虞沁酒不知道季青柚要保持这样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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