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喊她的名字,没有说其他。 季青柚回头望她,隔着被掩着的门,看到了里面被打包起来的行李,以及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得像是瓷娃娃的虞沁酒。 她悬停的手指蜷缩起来,只说,“需要我帮你吗?” 虞沁酒凝视着她,好一会,低了头,声音有些局促,“不用,我已经快收拾好了。” “就是有些东西,让中介帮我处理一下就好了。” “那就好。”季青柚点点头,转头按下密码,每一个数字都很艰难,当密码锁出声提示被打开的那一瞬间。 胸口那股沉闷的气被泄了出来。 她转过身,对虞沁酒笑笑,很轻很轻地说,“你要再来看看阿尔卑斯和棒棒糖吗?” 虞沁酒的眼在那一瞬间变红,她点了点头,说, “要看。” 阿尔卑斯和棒棒糖被季青柚和虞沁酒照料得很好,在水质很好的鱼缸里游得欢快,好似可以永远这样持续下去。 水里的世界是不会破碎的。 即使砸一个石子下去,泛开的涟漪终究会恢复平静。 所以在看着无忧无虑的阿尔卑斯和棒棒糖的时候,季青柚总是忍不住想,如果她和虞沁酒也这样被关在同一个鱼缸就好了。 可实际上。 仅剩不多的时间缓慢流逝,似是鱼缸里的水,在虞沁酒泛着水光的瞳仁里流动。 她们坐在地毯上,并排仰看着鱼缸里纯质的水下世界,明明开了空调,却还是冷得挨在了一起,好似两条互相在陆地上汲取呼吸的鱼。 鱼缸里的城堡被换成了一室一厅,虞沁酒今天下午回来就花费了时间将之前说好的建筑模型完成。比起偌大空荡的城堡,阿尔卑斯和棒棒糖看起来更喜欢紧凑的一室一厅。 或许只是季青柚的错觉。 “我们之后还会联系吗?”安静了许久之后,虞沁酒轻轻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季青柚觉得这个答案不难,“你觉得呢?” 虞沁酒环抱住自己的膝盖,肩上的发垂落一大半,笼罩着她的所有神情,季青柚听到她很犹豫地说,“应该会吧。” “那就是会。”季青柚在这一瞬间变得坚定。 虞沁酒侧眸看向她,语气突然变得有些孩子气,“那我们会再见面吗?” 季青柚移开目光,没办法与她对视, “伦敦和南梧其实不远,十一个小时就能飞到。” “也是……”虞沁酒轻轻点头,却又说,“可你是医生,我是建筑师,我们的职业都很忙,可能我打电话给你的时候你在治病救人,你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在忙着竞标,伦敦和南梧之间的时差有8小时……” 说着,她的泪逐渐泛了上来,最终垂下眼,将季青柚的袖子抬起来,覆在自己已经红透的眼睛上,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我们应该会渐行渐远,变成普通到十年都难见一次的朋友吧。” “有时候会这样。”季青柚没办法否认,“但我至少会比之前努力一点。” 空调风在这一瞬间变大,虞沁酒的呼吸声被掩入其中,良久,她出声,裹挟着浓厚的鼻音, “努力什么?” 季青柚往身后的墙靠了靠,微微仰头,用平静的语气诉说,“努力去多见见你,努力和你保持联系,努力让你想联系我的时候随时可以联系,努力……” 说到这里,她稍微顿了一下,语气有一丝松动,可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努力让我们不成为老死不相往来的关系。” 她在一段话里说了五个“努力”。 “可是我这次过去打算申请永久居住权……”虞沁酒出了声,却无法继续往下说,将嘴边的话反复咀嚼,最终只说了一句, “我很难再回来了,季青柚。” 她这句话听上去没有什么语气,可就像是鱼被淹死在了水里,溢出一种悄无声息的难过。 季青柚的衣袖逐渐被她的眼泪浸湿,似是被烫出了一个洞,喉咙里全是滚烫的浓烟,她轻着声音说,“我知道。” 我知道你在那边有着不会让你惧怕和痛苦的一切,亲人、工作和新的朋友……如果你在那边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我也更希望你,可以回到伦敦。 十年前,放弃我们这段关系的、下定决心的是我。 我以为你会不再和我见面。 我早就以为你很难再回来。 但是你重新回来,带给我阿尔卑斯和棒棒糖,带给我充盈一切面临未来的力量……我没办法与你重新维持老死不相往来的关系,也没办法再一次放弃你。 除非你放弃我。 季青柚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哪怕面临这样情感起伏大的事情,她也可以很冷静地表现出自己的表情,甚至理智地分析下一个步骤,分析所有的可能性,然后获取最直接的结果。 十年前是如此。 现在也同样是如此。 她以为所有的结果都已经被判定。 不管是好的坏的,终点只有那一个。 她做好了一切准备,却听到虞沁酒抬起泛红的眼望她,轻轻地说, “季青柚,你明天还是别来送我了。” “不然我会哭的。” 在虞沁酒说这句话之前,季青柚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所以她没有回答纪西阮的问题。 因为她知道虞沁酒会这么说。 可是这一瞬间,季青柚凝视着虞沁酒,突然想起了离她而去的小金鱼和小猫,这是一种很滞后很难以消解的难过。 让她觉得: 她好似永远无法留住自己喜欢的一切。 她控制不了自己的表情和动作,仿若听到了蝴蝶扇动翅膀的声音,一下一下,缓慢而用力。 最终,在火焰中消亡,落为灰烬。 割裂感产生,思绪和身体一分为二。她的思绪看着鱼缸里流动的两条金鱼,却听到她的身体,用近乎于干涸的嗓音在说, “好。” - 婚礼在晚上,虞沁酒上午的飞机。 时间并不冲突。 可季青柚仍然没有去送虞沁酒。 2012年,虞沁酒离开的那天,她同样也没能去送她。说不上是为什么,只是一种身体的延迟反应。 好像只要不去送别,虞沁酒就不会离开。 好像只要不去面对,一切就还没发生。 2012年的这个时候,她在家里反复地将那些模型拆了又装,最后在一地的碎片里组装自己。 而现在,她在医院,一丝不苟地投身于一场又一场持续三小时的手术,思绪流畅地和平常无异,好像真的是一个没有情感的机器人。 或者是说,虞沁酒将她的生动和情感再一次带走。 只是。 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她洗手的时间很久很久,久到水龙头的水似乎都要流干,久到水龙头里的水都要枯竭。 她手机里还停留着虞沁酒临走之前发给她的微信,几个小红点,她没敢打开,也始终没有任何表情。 接连的手术结束。 她回到办公室,半条小臂都被洗得发红,换好衣服出来,却没看见纪西阮,办公室的其他医生有些忧心忡忡地看着她。 “你没事吧季医生?” 季青柚低垂着眼,“没什么事。” “那就好。”有个男医生叹了口气,“昨天还高高兴兴地送出去呢,今天说没就没了,想起也难受,我记得小酒很乖的——” 话还没听完。 季青柚飞快地跑出了办公室,混乱的思绪迅速将刚刚那段话整理完毕,科室的气氛照常,有几个和虞稚酒平时关系要好的医生面露愁色。 季青柚没找到纪西阮。 病房没有人,她就去外面找。外面的风很冷,刮在脸上像刀片似的,可她已经感觉不到,浑身麻木得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最终,她在中庭那边找到了纪西阮。 纪西阮坐在花坛边上,头发都没来得及绑,旁边摆着几罐可乐,手上还拿着一瓶,一口又一口地往下灌,如果不是上班时间不能喝酒,季青柚怀疑她会直接吞下好几瓶烈酒,把喉咙都喝穿。 走过去之后。 季青柚发现纪西阮在抖,抖得很厉害,连可乐罐里的气泡都汹涌地溢出。 她在她旁边坐下。 纪西阮望她一眼,神色很平静地灌下一口可乐,说,“碳酸饮料有一个好处,就是当你摇晃那些气泡,并且用恰当的速度喝下去之后,就会在胸腔产生一种窒息感,实实在在的窒息感,让你至少不必揪不住那些飘在身体里感受得到却没有实感的疼痛。” 季青柚望着她,手里紧紧攥着没送出去的那根手绳,问,“你还好吗?” “嗯,不好。”纪西阮说着,“但也没什么不好,经常有年龄比较大的医生和我说,这种事经历久了就麻木了……” 说着,她停顿了几秒,笑了一声,哽咽着说,“但是我很难受。” “我昨天刚送她出院,今天就又送进来了,一场事故将她带走,抢救无效死亡,我看到她妈妈蹲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哭,但是我没有任何办法……” “你明白这种感受吗?季青柚?” 她泪眼朦胧地看着她,眼睛几乎肿成一条缝。 季青柚迟缓地点头,没能说得出话来。 她当然明白,纪西阮是虞稚酒的管床医生,是和虞稚酒相处最久的人,是亲自将虞稚酒送出院的人,是会天天念叨着我家“小酒”“小酒”的人…… 这种感受,她最明白不过。 季青柚轻轻闭上眼,僵麻的手指缓慢松开,最终松开那条手绳,掐紧自己,然后从兜里掏出纸巾,静默地递给纪西阮, “今天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 医生这个职业,主要矛盾永远都是突如其来的病情,以及产生突发状况的病人,那些因为病人逝世所产生的悲痛,因为旧友永久离开所产生的悲伤,永远都只属于次要矛盾。 可是,等主要矛盾被解决。 次要矛盾便会上升成为主要矛盾。 下了班之后,已经是傍晚,季青柚很不想去参加婚礼,也担心纪西阮的状态不佳,便开着虞沁酒留给她的甲壳虫将纪西阮送回去。 纪西阮的情绪已经好上许多,问她,“你怎么会买这样的车?” 季青柚望着城市喧嚣的夜景,没什么表情地说, “我很喜欢。” 以往的纪西阮一般在这种时候都会追问。可现在,兴许是纪西阮自己都已经精疲力竭,兴许是纪西阮看透了她的表情。 纪西阮什么也没追问,只在下车之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动了动自己干涩的唇, “好好休息一下。” 季青柚“嗯”了一声,目送纪西阮走进小区之后,目光停留在车上,久久没有移开。 直到手机响起,她有些费力地接起电话,是秦霜迟的声音,很空,几乎没有任何情绪,很疲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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