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不该哭的,明明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明明以后她们还是会有很多机会去做那些小事;明明她已经打定主意,以后出现任何情况,都不会再放弃虞沁酒,也不会再让虞沁酒失去自己;明明她决心将自己以后的所有时间都赠予虞沁酒…… 可是。 这一瞬间,她觉得自己面对的,是十七岁的虞沁酒。 是那个完完整整,没有破碎过,会期待着和她一起度过世界末日,坐在她自行车后座和她约好一起去看伦敦奥运会,和她一起听五月天和周杰伦,喝醉酒喜欢跳兔子舞……仍旧相信这个世界有童话的虞沁酒。 一场手术过后。 十七岁的虞沁酒凭空出现,看到二十九岁的季青柚时,会第一时间摸她的头,会将她这十年间承担的所有苦痛抚平,会用力地牵住她的手,会竭力地抬起手,用温热的手指拂去她溢出的每一滴眼泪。 躺在纯白的世界,干净恣意,拥有一种从未破碎过的漂亮。将季青柚脸上狼狈的泪水和被汗水沾湿的发,很轻很轻地拭去。 而这样的虞沁酒,以后再也不会出现了。 想到这一点。 季青柚并不是有多么不舍,也并不觉得二十八岁的虞沁酒没有十七岁的虞沁酒完美,更不觉得二十八岁的虞沁酒必须回到十七岁的样子才更好…… 而只是心疼。 这种情绪破坏了她一向稳定的情绪系统,让她的眼泪止不住地从眼底溢出,掉落的每一颗,都像是从灵魂中竭尽全力才渗出来的苦涩。 她哭得像是失去所有气力。 显然,不管是十七岁的虞沁酒,还是二十八岁的虞沁酒,都没见她这么用力地哭过。 “季青柚。”麻醉药物还未完全失效,虞沁酒很艰难才能将手抬起,她想把自己脸上碍事的氧气罩取下,可昏昏沉沉的她力气太小,怎么也取不下来。 于是只能急切地望着季青柚。 季青柚眼眶泛红,将她的手握住,动作很小心地将她的氧气罩调整好,摇摇头,吐出的每个字都有些费力,“我……没事。” 虞沁酒很迟缓地阖了几下眼皮,声音仍然被沉重的呼吸裹挟,“那你怎么了?” “我只是……”季青柚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有一点想你。” “有一点想我?”虞沁酒感到疑惑,麻药的作用让她的思绪昏昏沉沉,几乎是每看一眼季青柚就要阖一下眼。 “只有一点吗?”她问。 季青柚努力想要抓住这样的时间,她知道面前的虞沁酒就是虞沁酒而已,她知道无论说什么都回不到十七岁。可她就是想要,陪着这样的虞沁酒,久一点,再久一点。 她摇头,呼吸艰巨,“很多,很多,很多。” 她重复了三遍。 这样的答案显然足够让虞沁酒满意,她又摸了摸季青柚的头发,她打量着季青柚,很久很久,有些不想要闭眼,“你现在真的变成医生啦?” 季青柚知道这是十七岁的虞沁酒在问她,“对。” “那我的病也是你治好的吗?”虞沁酒又问。 季青柚愣了愣。 她又呼出一口气,“我现在躺着,应该是生病了吧,而且你看起来很伤心,难道我的病很严重?” 季青柚迅速否认,“没有,你没有生病。” 她没有告诉虞沁酒真正的事实,毕竟十七岁的虞沁酒可以不知道这么多。 奇怪的是。 她只这样说,并没有给出理由。 虞沁酒竟然就真的相信她,接受了自己没有生病却还躺在病床上的事实。缓了一会后,又愣怔地看了她一会,嘀咕着, “你现在看起来变了好多,像是比我记忆中的你,大了好几岁似的……” “爱哭。”她指了指季青柚的眼睛。 “还爱牵我的手。”她将她们牵在一起的手晃了晃。 “还说想我。”说着,虞沁酒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缩了缩手指,还对二十九岁的季青柚进行点评,“你变得好奇怪,季青柚。” 那是因为现在的季青柚,已经失去过你一次了。 “是因为我们好久没见了。”季青柚给出这个答案。 虞沁酒马上觉得奇怪,“我们怎么会好久没见?” 季青柚意识到,在十七岁的虞沁酒这里,她们不见面的状况不会持续太久。可她没办法和这样的虞沁酒说,她们的的确确分开了十年。 她给出善意的谎言,只说,“没有很久。” 虞沁酒注视着她,“骗人。” 季青柚鼻尖酸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过……勉强原谅你。”虞沁酒又阖了一下眼皮,疲惫地说,“我知道肯定是有理由的,更何况,你现在还在牵着我的手呢,我相信不是什么大事。” 季青柚微微垂眼,“的确不是什么大事。” “那我们有没有去一般般酒馆吃最好吃的蛋炒饭?”虞沁酒又问。 季青柚很难回答这样的问题。 “没去啊,好吧。”十七岁的虞沁酒好像什么都能接受,“那有没有去阿尔卑斯山,有没有去看伦敦奥运会,我有没有成为建筑师?” 她连续问了一连串问题。 可季青柚只找到了一个可以回答的,她握紧虞沁酒的手,“你现在是一名很优秀的建筑师。” “还有呢?”虞沁酒问。 季青柚注视着她,一字一句,“我们一起养了两条小金鱼,我给它们取名为阿尔卑斯和棒棒糖;还一起养了一条小黑猫,你给她取名为‘嘿嘿’。” “还有呢?”虞沁酒眼眶逐渐湿润,却仍然执拗地问。 “你最近在学滑板,已经学会了几个很漂亮的动作;你前几天约我去一个新开业的文化展厅,但是我们还没去过;上次我们和黎南梨还有家里人一起去露营,看到了很好看的棠梨花;现在除了阿尔卑斯棒棒糖,你还很爱吃喜之郎果冻;我们还约好,等你出院,我们要去看鸽子……” 季青柚几乎是如数家珍的,将她和虞沁酒已经拥有过的一切呈现在虞沁酒面前,像是一个试图获得褒奖的孩子。 实际上。 在意识完全清醒之前,在十七岁的虞沁酒即将消失之前,她弯着眼,笑得有些孩子气。 “那挺好的嘛,没想到我们还一起做了这么多事。”说着,她呼出一口深深的气,又有些留恋地摸了摸季青柚的头发,“可是季青柚,我马上要醒了。” 在麻药的作用下,虞沁酒像是做了一场梦。 而这场梦,也做到了季青柚这里。她们再一次,共享了梦境。季青柚低了一下眼,泪不小心又落下来。 但是她想要笑,“好。” “你笑得好丑。”虞沁酒可爱地说出几个字,又沉重地呼出几口气,提出一个要求, “你亲我一下吧季青柚。” 季青柚愣了愣。 虞沁酒笑起来,眼睛又弯成月牙,只不过是有些湿润的,沾着些水光的月牙,“我想被你亲一下。” 说完,她轻扯着季青柚的衣袖,小声催促,“快一点,没时间了。” 病房里只有她们两个。 看着虞沁酒眼底的孩子气和希冀,看着虞沁酒像是知道些什么似的提出这样的要求。季青柚很难拒绝。 虞沁酒就这样盯着她,眼神一动不动。 她动作很缓慢地站起身来,虞沁酒很配合地微微仰着头,闭上了眼睛,眼睫轻颤地等候着她的亲吻。 她被这样的虞沁酒控制,将唇落到了虞沁酒饱满光洁的额头上,虔诚而真挚地献上自己最为热忱的亲吻。 倔强的泪水顺着下颌滑落。 有一瞬间,她不受控制地产生幻觉,眼前景象快速回转,十年间的记忆一帧一帧地倒退。 回到那个被甜味酒精裹挟着的夏夜,巨大的风掀起虞沁酒柔软的发丝和裙摆,将虞沁酒身体里的鲜亮和明媚渗进季青柚的身体里。 那时的虞沁酒,手撑在舞台两边,睁着明亮恣意的眼,被吹乱的发绕在颈下,有一种荡漾又生动的美。 和她说: /你不知道女孩子闭眼睛的时候仰头 就是让你亲她吗/ 那时,她发现了自己生命中最严重的过敏源。 嵌入这场绮丽虚幻又被具象感包裹着的梦境中的,不只是季青柚,还有被麻药所负累着的虞沁酒。 她知道自己此刻正在做梦,并且是之前她倾尽全力都没能为自己编造成功的梦境。 她还记得,当Salist问她如果回英国又和季青柚分开的话,要怎么抵抗酒精依恋症状时,她给出的答案是做梦。 可实际上。 在伦敦的十年,她从未有一次,做过如此真实的,如此美好的,如此完整的一个梦境。 在这场梦里。 她的思绪被很柔和地一分为二。一半是那个二十八岁的自己,能看到一切虚幻和真实的分界。 一个是十七岁的自己,十七岁之后的记忆被强制性封存,懵懂无知,仿若从来没有失去过季青柚,也没有与季青柚分开过。 像是凭空跳过了这十一年。 睁开眼后,二十九岁的季青柚真真切切地出现在她面前,表情很狼狈,可依旧是那么漂亮,依旧能给她最安稳最温柔的支撑。 一向说一不二的季青柚,真的变成了她的医生,牵紧她的手,和她说,她们一起养了小猫,养了两条小金鱼,一起去露营吹过河边的风,一起去看了这个春天的棠梨花…… 怎么会这么美好呢? 对那个看着这一切发生的二十八岁的她来说,就连做梦也不可能这么美好。 可季青柚却和她说,这真的是她们一起做过的事。 最后。 季青柚仍旧牵着她的手,站在被投射的光影里,弯腰凑近,在她额头上很温柔地亲了一下,有些苦涩,有些湿润,但仍然很美好。 美好到虞沁酒根本不想从这场梦境中醒过来,也很难将这样的季青柚割舍掉。可她知道自己必须醒过来,因为还有另外一个季青柚在等她。 在醒过来之前。 她挣扎着,握紧眼前季青柚的手,耗尽自己体内所有的精力,很努力地说, “季青柚,你要快乐一些。” 说完,十七岁的她艰难地呼吸着,再也没有任何气力强撑,只能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可是,在即将陷入沉睡之前,她感觉到有一颗滚烫的眼泪,落在了自己眼皮上。 耳边是季青柚压抑又飘远的哭声。 她想让季青柚别哭,想让季青柚不要难过。可她已经很难做到这样的安慰,最终不受控的意识只能逐渐消散在这场梦境里。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 是有些熟悉的病房场景,虞沁酒有些恍惚,她只记得自己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可是却丝毫想不起来,梦境的内容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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