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人能清晰听见女人的抽泣声,和曾凌峰愤怒不甘的咆哮声。 曹大人脸色绷紧,显然心情也极差, 在众人追问下,重述了一遍, “孩子生下来就全身发紫了, 没有活着的迹象。” 闻言的两位父亲皆是痛心不已,其余曾府的下人也都青了脸, 不敢出声。 “赵兄!此事因何而起,一定要查明, 歹徒定要严惩!为我们芸儿讨个说法!给死去的孩子一个交代!” 向来温和的董老爷实在受不了自己的爱女遭受如此重创,语气里都发了狠,那眼神分明在给赵洪威施压,而也确实给后者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虽未能第一时间去审问歹徒,到了这一刻,大伙儿也都清楚了那歹人的身份。因而于情于理,赵家都有责任去查明真相,还无辜的受害者以公道。 就在此时,服药后又睡去的董夫人再次醒来,尚不知结果,执意要起身去亲自看看女儿的情况。佩儿在旁一直劝着,又不敢不从,为难得不知如何是好。 邱婉儿守着还未苏醒的木儿,看不下去母亲那个样子,眼色复杂地正要张口说甚么,董老爷回来了。瞧见来人沉痛的面色,屋内几人心里已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董老爷宣布那个消息之后,董夫人当即泪流满面,情绪极为激动,扶着她的伤腰,掀开被子就要下床,说甚么也要去亲眼看一看,眼见为实。 那等场面岂是一个至亲之人能够承受的?董老爷的痛心不比妻子少一分一毫,可仍是保有理智,认为不能让她去目睹现场惨状。 邱婉儿看着僵持不下的两人,最终还是开口, “有的人在极度脆弱时,只想呆在最亲最信任的人怀里得到安慰。我想芸儿失去了孩子,大受打击,应是很希望自己的娘亲就在身边罢。” 一句话点醒了夫妻二人。 …… 目送两人离开,邱婉儿脸上强撑的镇定瞬间垮了下去。既是说了方才那句话,那么她是没有理由离开木儿,一同去看望董依芸的。 可那毕竟是她的妹妹,毕竟失去了一条小生命。并且她已知晓,是尚文志劫持的木儿祖孙,造成如今的悲剧。 这里头的来龙去脉,没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 望着仍旧昏迷的儿子,回想着腰痛揪心的母亲,再想起血污遍身的董依芸,甚至想象出那个毫无生气的婴儿…… 当下一刻,她的心再也无法平静。 孩子夭折的消息传出,悲痛的气氛迅速笼罩曾府。 即便是普通的早产婴儿也难成活,更遑论那是个在母亲腹中就已受损,不得已催生的胎儿。在其来到世上的一瞬,已注定了结局。 所有府中下人得知此事,不敢再往主院靠近一步。因为据说,他们的主子当众拔剑,声称要把相关人等一应送去给孩子陪葬,闹了好一阵,被赵总镖头一记手刀制止了所有疯狂举动……而他们的主母无法接受这一打击,情绪崩溃饮泣半日,最终被赵家大小姐点了睡穴暂且安顿。 可是可是,陷入疯狂与崩溃的人,何止孩子的一双父母。 董氏夫妇同样的伤心欲绝,由赵氏一家帮衬,强撑着意志安排料理了死婴的后事。 至于歹徒尚文志,赵洪威心知此刻并非处置的时候,遂吩咐人将其先行带回赵府,关押进暗房,待事主情绪稳定些,再行审问…… 时至傍晚,天色太过沉郁,乱糟糟的曾府突然失去期待已久的小主人,年节的喜庆布置在极短时间内撤除,也不敢太过将悲伤放大,依着老夫人的吩咐,只在夜里安排了一位高僧做了一场超度。 那位出生即夭折的,尚且来不及取名的小主子,甚至没有亲生父母相送,超度仪式结束后,被送去安葬。 这晚,府中长明灯彻夜未熄。 董依芸夫妇被喂食了曹大夫特制的安神汤药,一直沉睡。董老爷一面心疼受伤的妻子与丧子的女儿,一面安顿曹大夫留在曾府随时提供医疗帮助,一面向赵家暗暗施压,必不能轻易放过歹徒和所有涉案的人员,他要一个明明白白的真相,以及让他心服口服的判决。 其实他只想直白地问一句:究竟是谁造的孽? …… 一直忙到了夜深,赵家几人才告辞回府。离开前,赵洪威承诺:明日将于董家曾家人在场时,当众审问犯人,给他们一个公正的结果。 回府的马车有两辆,一辆是赵洪威夫妇,一辆是赵雪娥与邱婉儿母子。 木儿还在沉睡。是邱婉儿向曹大夫也要了一碗安神汤。现下的她,无心应对醒来的儿子将会缠着自己问出连串难以回答的问题。 回去的一路,赵雪娥始终沉默,也许积攒了许多话,也许酝酿了许多情绪,但却未在任何人面前爆发。 为此,邱婉儿心下更为忐忑与慌乱。 无眠的一宿。 次日清晨,赵家人起了个大早,甚至来不及用早点,曾凌峰带着他岳父,气势汹汹登门而来。 痛失爱子的曾凌峰被强硬安抚迷糊睡了一夜,醒来时还是懵的,当他看到自己妻子脸色苍白痛苦不安的睡容,回想起昨日的一切,恨得近乎再度发狂。 所幸董氏夫妇宿在了曾宅,董老爷作为父辈,说话亦有分量,才将场面镇住。 待曾凌峰得知孩子已经安葬,再看看憔悴的妻子,堂堂七尺男儿终于红了眼眶流出泪来。随后追问起犯人,这才得知此案被岳父主张交给了他的师父审理。 岂有此理!他曾家一门作为本案最大的受害者,岂有不亲自查处案犯,手刃仇人的道理! 于是便有了这一幕: 已然鼻青脸肿的犯人尚文志,落入真正的受害者家属手中,开始承受新一轮的暴力**。 …… 赵洪威也是理解徒儿的心情,待他发泄够了才出声阻止。此时尚文志已被打得奄奄一息,比前些日子抬出府去的重病贾天海要狼狈百倍。 “好了凌峰,你让他喘口气,让他当着大伙儿的面坦白,为何做出那等丧心病狂的事,害得老弱妇孺身心俱创,害死一条性命!” 说出这些话,也意味着赵忠镖头拥有十分的担当。他自然知晓让尚文志当众招认的后果。说到底,他们赵家对此事负有一定责任。 地上躺着动弹不得的尚文志,重重咳了几声,带血的眼角艰难地拉动眼皮,先是将目光投向泄愤的人,而后看向问话的人,讥笑出声, “呵!要杀就杀,何必废话!你们赵家不仁,我尚文志不义,就这么简单!” 未等赵洪威开口,赵雪娥已忍耐不住,出声斥责这毫无愧意的恶人, “择婿一举乃是两厢情愿,你为何落选自己心里有数,我们赵家并无对不住你的地方。何况冤有头债有主,就算你心里有怨恨,大可以向我赵家人发难,而你却选择去对无辜的妇人幼童下手,简直畜生不如!” “呸!”尚文志又喘了几口气,终于理顺呼吸,慢慢撑起身来,开始反驳:“我为何落选?我大义凛然为你们揭穿贾天海和那个贱人的真面目,你们非但不感恩,还将我一并赶出去!我不顾天寒地冻日日来求见,可你们呢?轰我就像轰一条狗!没办法,我是被逼的!” 这人也是对自己的遭遇越想越气,说到最后发了狠,也不顾众人反应,冲着门边不作声的某人大骂, “邱婉儿!你个贱人!定是恼恨我戳穿你与那个姓贾的丑事,存心陷我于不义,不肯说出实情,最终我就成了杀人未遂的凶手!” 邱婉儿依旧缄默。在场所有人也未打断,由着他说。 “好啊!你们不是说我故意害人性命么?我就做给你们看!可惜了,我最初的目的没能达到……” 望着所有人愤恨的眼神,尚文志还要添上一把火,他只希望这些人给他个痛快:“哈哈哈哈!我为何去向老弱妇孺下手?因为那个娃娃是邱婉儿这贱人的儿子呀!我如此狼狈,全是拜她所赐,为了报复她,甚么事都做得出来!至于那位夫人和那名孕妇,我本无意加害,谁让她们为了护一个不相干之人的孩子,自己掺和进来,如此局面也只能算她们倒霉……” 曾凌峰与董老爷这回总算听明白了,尚文志这一番恶行,原来是为了报复邱婉儿,芸儿母女俩纯粹是被连累的。也就是说,邱婉儿才是酿成这一切悲剧的源头! 清楚整件事的赵家人,也同样被尚文志强烈的恨意与恶毒的报复行径所震撼。从他的角度,邱婉儿的确是毁去了他唯一的希望,害他从水深火热的人间跌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而邱婉儿,她如铁石般的心,在听到那句“为了护一个不相干之人的孩子……”时,如同被甚么重重砸了一下,一瞬的疼意散开,而后抽痛不止。 不是一个不相干的人。 木儿,娘亲,芸儿,乃至那个死去的孩子,全部是她邱婉儿的血脉亲人。 自己做了甚么,连累了这些亲人?
第106章 惩罚 邱婉儿的心境有一瞬的崩塌。 她长久以来铸造的铜墙铁壁包裹的心, 被这恶狠狠的一句斥骂无情击裂。 从何时开始,身边所有的亲人,所有爱她的, 珍惜她的人,都先后遭受不同程度的苦难。 原来,自己才是那个刽子手…… 为了甚么?为一己之私。 …… 没人有关注到邱婉儿眼中涌动的情绪,众人已将注意力放回到凶手身上。 审讯至此, 案件脉络已清晰, 犯人尚文志已供无可供, 只盼着能将恨之入骨的邱婉儿拉下来,自己就是一死也算解脱。 而受害者家属面对他这个凶手, 没有再说甚么,只要求能亲自报仇。 赵洪威本碍于那是故交之子,不便出手, 既然苦主有求, 也就顺水推舟, 将人交了出去。 获得尚文志的处治权,曾凌峰的愤怒只平息了三分,他满含恨意的目光在邱婉儿身上扫了一圈,再度向赵洪威提出请求, “师父,凌峰还想再向您要一个人。” “邱婉儿不能交给你。” 回绝的人是赵雪娥。回绝的话,却是所有人的心声。 大家都明白曾凌峰的意图, 邱婉儿与他仇怨积深,想要一个了结的机会, 可以理解。 只是那人,不能交给他。 曾凌峰不满地看向赵雪娥, 话里很难不带些嘲讽:“师妹难不成到现在还想袒护她?” 遭到挑衅的赵雪娥表情未有一丝变化,她只重述了一遍自己的意思:“邱婉儿该当如何,由赵家做主,你不能带走她。” 赵夫人此刻也出声帮腔:“凌峰,邱婉儿虽是害你一家的祸首,可你别忘了此事也关乎赵家,我们也有责任将她严惩,不会故意偏袒。再且她身份复杂,你若亲手惩治她,眼下是解恨了,将来你岳母,甚至是芸儿,如何过去心里的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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