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婉儿冒充贾天海入赵家的这几日,小六子被指派跟在身边随侍。那是个勤劳肯干话不多的愣头小子,谨遵上头的吩咐,恨不能寸步不离成日跟在她身后,为人相当实诚。 婉儿头疼就头疼这一点,她摸不准这小六子真正效忠的主子是谁。不论是谁,她终归要打起精神时刻提防。 简单的行装归置妥当,邱婉儿将众人招来。望着站成一排毕恭毕敬的下人,婉儿不禁恍惚。前不久,她还在为生计奔波,处处碰壁。如今短短半月余,她已成了赵府座上宾,既定的赵大千金未来夫婿。 “今日贾某得赵家款待,自然不会苛待赵府中人。你等各司其职,恪守乃业,就是对贾某最大的尊敬。” 众人闻之,对这位年纪轻轻派头十足的贾公子愈发恭敬,不需奉承,规矩不多要求也不多的主子,最得侍从喜爱。 “是。” …… 是夜,别院主子早早就寝,众仆忙完手头活计也都一一回屋睡去,两名护院家丁最后巡视一遍前堂后院,终于耐不住刺骨寒风,也溜回去歇了。 深夜,北房主屋的侧窗悄然打开,一道黑影闪出,“嗖”一声跳上院墙,再纵身一跃,潜入浓郁夜色,隐盾无踪。 “呜……唔……娘……娘……” “少爷乖,不哭了不哭了,乖乖睡昂,睡醒了爹娘就回来了……” “呜……我不要爹,我要娘……呜……” 城北某座小宅院,主屋灯火昏暗,隐约传来孩童啼哭声与大人哄逗声。 邱婉儿心中一揪,一个纵身跳入院中,三两下摘除夜行衣,裹进包袱,再顾不上仪容,快步上前推门入屋。 “木儿!” “呜……娘!” “爷!” 三人三道声,且惊且喜。 北风呼啸着随人影灌入屋内,婉儿回身先将门合上,床上的小人儿已挣开李婶,“咚”一声跳下床,向门口这头扑过来。 邱婉儿忙迎上去将小人儿抱起,看他哭成花猫的小脸蛋上还挂着两道泪痕一道鼻涕,委委屈屈扁着嘴的模样,心疼又好笑。 “木儿,大半夜的不乖乖睡觉哭甚么?” “唔!”木儿抽抽噎噎停不下来,狠心的娘亲说他不乖,不乐意地吸吸鼻子,嘟嘟囔囔控诉道:“娘不要木儿了!” 婉儿瞥瞥迎上来给孩子擦脸的李婶,佯装不悦拍拍儿子的屁股:“娘不要你,不是还有爹么?方才是谁说不要爹只要娘的?哼,你这个小没良心的!” “嗯……爹也不要木儿!爹爹好久都不回来,木儿好想你!” 可算圆回来了,邱婉儿暗暗舒气,示意李婶先下去,自己再哄哄孩子。 屋里炭盆燃得旺,窗口也有一条细缝透气,婉儿满意,抱着儿子大步回到床前,要把儿子丢回被窝,岂奈孩子死死圈住她脖子愣是不撒手,只好两人一同躺上去,拉上被子掖好。 “木儿,娘不是不要你,只是这些日子有很重要的事需要处理不能回来。你不是答应过娘要乖乖吃饭睡觉听李婆婆的话,怎的说话不算数?” “木儿有乖乖听话,是娘没有回来陪木儿,是娘说话不算数,哼!” 木儿又不乐意,赌起气来松开手翻个身,不要理这个不讲理的人。 婉儿叹口气,几日未见,她也着实想念儿子,否则也不会寒天深夜里冒着暴露的危险偷溜回来看望,本想一解思念再图个安心,谁料这孩子并不如自己想象般坚强,教她满怀愧疚,也生了及早计划之心。 那些都是后话,眼下哄好娃娃才是第一要事。 “好啦,是娘不对,娘给木儿道歉,木儿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嗯!” 娘亲的软语轻哄许久未闻,木儿哪里能抵挡,不消片刻就弃械投降,翻身钻回娘亲的怀里,那是久违的温暖之地。 “娘今夜陪着木儿,天亮之前就要离开,过几日再回来看你,好不好?” 半晌扭捏:“好。” “娘以后就是爹,木儿切记再不能喊错了,好不好?” “好!” “那爹再给木儿找个娘,好不好?” “好——嗯?”
第15章 放浪 赵家上下对大小姐的婚事十分上心,镖局生意自有曾凌峰这个二把手看顾,赵夫人也就全心投入女儿的婚事筹备。当下,她手里攥了两个孩子的生辰八字,亲自招待了城中有名的某算命先生。 “赵夫人,鄙人已合过二位新人的八字,如在年内完婚,不妨选在二月初二纳吉,三月之后的五月初三为正日子迎亲,大吉。” “三月后,有些紧迫呢,不过好在是男方入赘,婚礼简约些许亦可行……” 彼时,均不在场的两位新人,一位在书房焚香作画,一位在庭轩赏雪品茗,双双过得惬意悠然。 赵府东院书房,桌案香炉袅袅芬芳,赵雪娥立于案前,凝神聚气,纸上走笔,利落收笔时,一副寒雪青松图完成得苍劲传神。 作画人正满意间,侍女琴儿推门而入,递来一张纸:“小姐,夫人传话过来,这是合小姐与贾公子生辰八字后定下的婚期,请小姐过目。” 雪娥淡然的神情现出其余色彩,搁下笔接过来细看,浅浅嘀咕:“娘亲是怕贾公子跑了怎的,定亲三月之后完婚,何苦如此匆忙……” “小姐,夫人有言,贾公子入赘赵家,婚礼不事铺张,新郎官人已身在凉州,诸事方便,三月筹备足矣。” 雪娥点点头,毕竟是终身大事,她未做好准备也是正常,可这吉日,她无任何理由反对的。 “知道了,你去回话,一切听从娘亲安排。” “是。” 琴儿转身要退去,雪娥又叫住她,目光落到桌案上的一碟糕点,吩咐道:“今日的如意糕做得不错,你差人速去厨房再取两碟,送去别院。” “是,小姐。” …… 赵府别院,邱婉儿身披裘袍,负手立于庭前,庭中雪落簌簌,茫白一片尽是美景。身后小六子缩成一团,婢女奉了热茶上来,瞪他一记。 “公子,这是夫人前日派人送来的庐山云雾,请用。” 公子侧首接茶时扫过两人,莞尔:“觉着冷就进去烤火吧,我在赏雪,不必陪着。” 小婢女恭敬退去,小六子则摇摇头:“小的还是陪着公子吧。” 他的公子早已收回视线,细细品茶赏雪,并不再说话。 一盏茶毕,雪势已稍缓,院前出现一道人影,手里提了一只菜盒,远远传来呼声:“贾公子,夫人命小的前来捎信。” 庭前人招招手,将人迎进厅来。 “贾公子,夫人已为公子与小姐合过八字,选下黄道吉日,公子请看。”来人将菜盒递给婢女,顾不上冻僵的手,掏了信纸出来。 婉儿接过来,示意另一名婢女倒水,自顾展信阅览,只一看,竟生出与赵雪娥同一想法。 “嗯,劳烦回去禀明夫人,这婚期贾某并无异议,由她定夺便是。” 那小厮点头应下,想起任务还不算完成,又说:“公子,那盒子里是两碟点心,小姐特意命小人送来,热乎着的,公子请慢用,小的这就回去复命了。” “且慢。”邱婉儿闻言心念一动,眉尖轻扬,道:“你且在此喝杯热水稍事歇息,我去去就回。”说着,人已转身踏出厅门,快步向书房走去。 …… 振威镖局在凉州城内颇负盛名,邱婉儿最初意识到这点时,是曾凌峰与董家小姐大婚那日。不论今后如何,眼下,她是振威镖局一把手的未来女婿,镖局的生意即便轮不到她插手,也该她知之一二罢。挑个日子,去镖局露个脸,顺带与赵小姐联络联络感情,对方断没有理由拒绝的。 于是,赵大小姐收到捎回来的未来夫婿亲笔书信。笔锋锐劲的那人,约她出了正月雪少时出门走一走,去逛逛街,去饮饮茶,或是去镖局认认人,略作参观。 除去师兄与芸儿的婚礼,以及年关前后那几次出门,自己已几乎在府中闷了一个寒冬,再深居简出也该出门走走了,既然郎君主动提议,岂有不应的道理…… 赵雪娥想着,手已不自觉执了笔,“二月初七府中来接”,两行秀字,落款学着那人,只留一字:雪。 笔收,雪娥再细细瞅了瞅她未来夫婿的那个“海”,唇边漾出笑意尤不自觉。 正月下旬,开春的雪落得不再频繁,晴朗天气日渐多起来,短短十来日,有人熬着过,有人盼着过,有人转眼过。 二月初二,赵府千金赵雪娥与京城人士贾天海正式立下婚约,婚期同日公布,定于同年五月初三。 不出一日,消息遍传凉州城。百姓们以口相传的八卦中,无一版是说那京城贾公子甘当赘婿为人不耻的,他们所知的,不过是鼎鼎有名的赵总镖头三月后嫁女…… 也不是别有他意,不过是赵夫人为了让未来女婿多自在些时日,免受几月白眼与非议。 当夜赵府的定亲宴席上,只有几名宗亲长辈,以及镖局的几位当家要人,算是为不在场的大当家做个见证。 而他们,是知内情的。 “恭喜嫂夫人,我大侄女儿的终身大事可算是解决啦!” 座下一名络腮胡大汉端起酒盅,中气十足的贺词说得极为豪迈,饮起酒来更是豪爽。 “天海,这位是镖局的三当家,郑镖头,总管北塞之地的生意。” “是,郑镖头有礼。” “哈哈哈!你这小子真有意思!” 郑镖头望着向自己抱拳行礼的年轻人,清瘦俊朗的模样虽不为他所喜,毕竟是入他赵大哥与嫂夫人法眼的后生小辈,不能不给面子,大大方方受下这一拜。 随后,赵夫人一一为未来女婿介绍在座众人,除开曾凌峰夫妇,其余全是长辈。 拜完这位敬那位,回敬过来一个又一个,或者善意或者不善,邱婉儿来者不拒,连饮数杯,待人有礼落落大方,长辈们眼中的毛头小子竟挑不出任何毛病,一个个也就诚心祝福了她。 赵夫人也有意探一探这未来女婿的酒量,自然由得客人们胡闹。在场唯二为那人捏把汗的,一个是赵雪娥,一个是曾凌峰。 “诶,诸位叔伯长辈,差不多得了嘛,贾兄今后是要入赘赵家的,绝不可能欺负了师妹,大伙儿又何苦给她立这么大个下马威,若是把人吓坏了,心疼的还不是你们的大侄女儿!” “嘿!你个好小子,总是那么爱出风头!” “能耐的你替他喝吧,好歹是同龄之人,今后可要做一对好郎舅呀!” “……” 众人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集中火力对付起爱出头的曾凌峰。身侧董依芸提起心来又不好阻拦,只好默默享用美食,暗处翻几个白眼。 那头赵雪娥趁着师兄解围,悄悄吩咐了琴儿准备醒酒汤,并为她那可怜巴巴的未婚夫换了一盏酒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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