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台里是有椅子的,但傅珺雪却是站着,她微微倾着上半身,与前来询问的顾客拉近了距离,平日里披散的长卷发低低地挽了起来,莹白的耳朵露在外面,每一个人的问题都没有遗漏。回答问题时,声音不高不低,语速不快不慢,莫名地让人觉得很心安。 温宛冰想起了前不久何秀英对傅珺雪的评价,有一瞬间的出神。 像是察觉到了凝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傅珺雪弯翘的眼睫忽然抬起来,视线穿过人群,撞上了她的目光,随即眼底的光漾了漾。 温宛冰收回神思,看着傅珺雪往休息厅指了指。 进了休息厅,温宛冰在水吧点了一份百香果柠檬茶,随手将吸管放在了一遍,没拆。 温星手里的可乐瓶被她晃过来晃过去,还剩小半瓶的可乐从底部涌上头,又荡回去。 不知道晃了多少下,温星手没拿稳,可乐瓶从她小小的掌心滑脱掉在了地上,朝门口的方向滚过去。 滚了小半米远停了下来,温宛冰刚准备起身去捡起来,一只手比她快一步捞起了可乐瓶。温宛冰视线顺着握着矿泉水的手,越过熟悉的手表,抬起,对上傅珺雪的眼睛。 傅珺雪弯了弯眉眼,把可乐放到温星面前:“这次要拿好了哦。” “好。”温星很慢地点了点头,用两只小胖手抱住了可乐。 傅珺雪坐到温宛冰左侧的椅子上问:“这个是给我准备的么?” 百香果的杯底汇聚了好几滴水珠,杯子表面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傅珺雪的手从水雾上划过,画出一个小爱心的形状, “嗯。”温宛冰撕开吸管外面的包装,“结束了?” “咨询结束了。”说了太多话,傅珺雪口干舌燥的厉害,温宛冰刚把吸管戳进去,她就凑过去就着温宛冰的手含住吸管猛吸了一口,松开吸管后缓了一会儿,才又开口道,“现在胡椒在带他们参观,我们等会儿再去上课。” “好。”温宛冰看了她一眼,“不急。” 傅珺雪再喝水时,放缓了饮水的速度,改成了慢慢抿,抿了两三口问:“你们中秋假期定下来没?放几天?” “定下来了。”温宛冰回道,“三天。” 傅珺雪又问:“有和阿姨说过你准备出去玩么?” 温宛冰点头,怕傅珺雪没看见,又“嗯”了一声。 说这事的时候她很忐忑,担忧何秀英会反对,出乎意料的是,何秀英很高兴,笑呵呵地说:“挺好呀,上次妈妈出去玩,这次也该换你放松放松了,好好玩,别担心我和星星。” 傅珺雪拿起手机,点了两下屏幕,然后推到了温宛冰面前。 备忘录的界面,温宛冰看了一眼开头:“旅游攻略?” 傅珺雪咬着吸管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很详细的出行计划,图文结合,把出发时间、几点的飞机、旅游地点、预估费用罗列得清清楚楚。 温宛冰一点点地往下滑,看得很认真。 滑到备忘录下半段,傅珺雪问道:“怎么样?” 温宛冰还在看,一本正经地评价:“写得挺好。” 傅珺雪“啧”声:“就这?没别的想说的了?” 温宛冰抬起脸,看向傅珺雪。 她单手撑着下巴,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脸颊,精致的脸上挂着很浅的笑意,金色的阳光穿过透明的落地窗,为她镀了一层风情柔软的妆,她皮肤很白,几乎快要透光,鼻尖的小痣就落在最暖的光里,温柔又迷人。 “嗯……”温宛冰沉吟。 从水吧传来的鲜果茶香缭绕在空气里,融进,将温宛冰笼在里面,温宛冰又垂下了眼睛。 眼前的文字,方方正正,一个一个地崩进眼底,温宛冰却有一种错觉,仿佛回到了县城的那段时光。 困了她十几年的院子也是四四方方的,门口种着两颗香樟,有着淡淡的樟脑香,枝繁叶茂,阳光下叶子绿得油亮,郁郁葱葱落下一大片斑驳的阴影。夏季停电的时候,屋里热得像个蒸笼,他们和隔壁邻居就都会聚在香樟树下。 也只有这时候,从老到小都瞧不上他们的邻居才会与他们搭两句话打发枯燥烦闷的时间。 隔壁小孩眉飞色舞地炫耀着旅游时的趣事,停顿的时候会撅着嘴对着沾满肥皂水的长管吹,无数的肥皂泡浮在香樟树下,温宛冰看着肥皂泡里院门扭曲成另一种入口,她总会想象离开那里去别的地方会是怎样一番光景,可一摸口袋,幻想的肥皂泡就炸裂成了水花,它们五光十色,如梦幻碎影,蒸发在闷热的空气里。 没有羁绊的时候穷困潦倒,有钱的时候却又有了不能放下的羁绊,从温如水走后,她戴起责任的枷锁,连水花都没想过。 从未想过,有一天,有一个人。 一笔一划地勾勒出那些彩虹色的水花,重新拢成小泡泡。 温宛冰有很多想说的,但她不知道怎么说,也不好意思说出口,盘绕在心头的触动漾到了唇边,挤出来时就成了两个字:“谢谢。” 一旁的温星听见这句,奶声奶气地接了一句:“不客气。” 空气仿佛凝固了。 傅珺雪眨了眨眼睛,盯着温宛冰看了好几秒,嘴角慢慢扬了上去,气音笑了好一会儿,最后嗓音有些喑哑,亲昵地嗔了一声:“小制冷机。” 温·小制冷机·宛冰坐在阳光里,只觉得很热。 - 因为这次旅行的时间很紧,中秋假期的前一天,温宛冰下班后直接跟着傅珺雪前往南泉市机场。 办理手续、过安检、候机、检票登机,整个乘机过程比较赶,如果不是有出行经验丰富的傅珺雪带着,温宛冰觉得自己应付不过来。 直到入座,温宛冰才稍稍有些松懈,但坐姿依旧板正。 完美诠释什么叫坐如钟。 还是个摆钟。 过道稍微传来点动静她都会扭头看看,没动静时就会侧头看向窗外,等待着起飞。 第五次摆头时,傅珺雪实在是没忍住,侧过头看向温宛冰,突然注意到她眼下淡淡的青,伸手过去。 还没碰触到,温宛冰条件反射地扭过头,对上傅珺雪的眼,羽睫轻扇,眸子里的呆愣和对什么都感到新奇的神色还没褪下去。 懵懵的样子有点可爱,像个小孩。 “黑眼圈出来了呢,没睡好?”傅珺雪在她眼下蜻蜓点水地点了两下。 指腹微凉,话音温热。 温宛冰眨了两下眼睛,别过脸不看傅珺雪,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 “又加班忙工作了?”傅珺雪关心道。 温宛冰微微颔首,顿了顿,又低低地说:“也不全是因为工作。” 这是她人生第一次出远门、坐飞机,不像表面那么平静,内心已经翻涌得不像样了,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姐姐塞给她钱让她去春游的那几天。 满怀期待,又忐忑不安。 在出行前的一周,每一个夜晚,只要一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想到这次的旅行,温宛冰的精神就会亢奋得如同烧开的水,冒着无数盈满幻想的小泡泡,她浸泡在高涨的情绪中,根本没有睡意。 她甚至破荒地打开衣柜,对着一排几乎没有什么区别的衣服,开始思考出行的这几天穿什么。 当然,无论穿什么都差不多。 临行前一晚收拾行李,看着衣服上缭乱的格子图案,温宛冰突然想起傅珺雪说在认识她之前都喜欢穿纯色的衣服。 她拎着椅子走到柜子前,站在椅子上打开最上面的橱柜,从深处摸出温如水最后一次给她的生日礼物—— 一件纯白色的法式连衣裙。 其实温如水给她买过很多条裙子,但都是跳舞时才穿得上的,只有这条最日常。 将这件礼物交到她手上时,温如水说:“我在商场一眼就看中了它,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它的第一眼就想到了沝沝。” 后来,毕业、面试、入职……这条裙子陪她度过很多重要的时刻。 从温如水离开后,温宛冰就再也没有穿过裙子,就像是曾经的她自己被封存在无人知晓的小角落。 她抱着那条裙子,坐在床边,看着已经合上的行李箱发了很久的呆,连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记得。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飞机即将起飞,请您再次确认安全带扣好系紧。” 从广播里传来空姐温柔贴心的提示。 温宛冰收拢思绪,低头看了眼,她还没系安全带。扯过座椅外侧的一条,温宛冰低头找里侧的那条,刚要拽过来,手落下去,碰到的却是是傅珺雪的手背,晃了一下神。 就这么两三秒的功夫,傅珺雪拉着那根带子沟槽,对准温宛冰手里那根安全带的金属扣按进去。 “咔哒”一声后,傅珺雪拉拽着系带,一点点收紧。 “还因为什么?” 她问话时偏着身体,眸光从眼尾轻瞥过来,视觉效果下的距离近在咫尺,慵懒的气音,如同情人之间亲密低语。 温宛冰鼻息不自觉地放轻,眸光很轻地漾了漾,在对视的一瞬,克制地收敛在垂落的长睫下。 傅珺雪看着她,就在她以为温宛冰不会回答的时候,调节安全带长度的手突然被按住。 温热的、区别于她的另一种体温,从干燥的掌心传递到手背。 “有点紧……”温宛冰撇过脸看向舷窗外,清了清嗓子,声音反而越来越低,几乎快要听不清尾音。 傅珺雪松开手,坐正身体,背往后贴向椅背,反应了一会儿才抿出来温宛冰这句话的最后一个字是“张”—— 有点紧张。 越想越好笑,傅珺雪唇角越扬越高,压制着音调笑声钻进温宛冰的耳朵,撩得她有点局促,手撑在身侧调整了一下坐姿。 傅珺雪只当她是更紧张了,顺势戳了戳她的手背:“有我在,别紧张啊小朋友~” 舷窗外,一片漆黑,玻璃倒映出温宛冰的侧脸,寂静弥漫在黑夜里,不在她的眼睛里。 温宛冰手指蜷了蜷,反扣住傅珺雪的手。 也许是因为第一次坐飞机有点局促,又或者是因为之前的熬夜,温宛冰晕机了。 飞机起飞没多久,她突然感觉耳朵鼓鼓胀胀,悠长的“滴”声像是要撕裂耳膜,比起耳朵里传出来的痛感,整体的不适感要更强烈,她胃里也一阵翻涌。前座的乘客在吃三明治,里面的培根味变得有些刺鼻,一阵一阵地飘过来刺激着温宛冰的嗅觉。 海市离南泉市两千公里,飞行时间两个半小时左右,平日里转瞬就过的时间,在这时候走得格外缓慢。 温宛冰闭眼仰在椅背上,眉头轻轻蹙着,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勉强压着反胃感。 夜班的飞机很安静,偶尔会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温宛冰昏昏沉沉地辨别着那些动静转移注意力,突然察觉到身边的傅珺雪松动了动,幅度有点大,但是动作放得很缓,像是在调整坐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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