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虽然简单,但实行不简单,得好好计划一下。上天入海的计划我还没定下来,暂时保密~”傅珺雪侧头问她,“刚刚没看到吧?” 温宛冰摇了摇头。 上天入海后面写的一大串话温宛冰是没看到,但刚刚扫的那一眼,她注意到最后一行,只有两个字。 “听雨。”温宛冰回忆那两个字,问道,“也算是疯事么?” 其实是温宛冰说过有机会想和她一起做的事,傅珺雪随手记下免得自己忘了。但她听温宛冰这么问,突然不想好好回答:“说不定在听的过程中,你就做了什么疯事呢~” “只是听一场雨可以做什么疯事?”温宛冰认真想了想,“淋雨么?” 傅珺雪耸了耸肩:“也许到时候就知道了。” 温宛冰扬了扬眉,忽然有点期待,想知道届时能做成什么样的疯事。 两人继续往前走,经过壁葬的长廊时,傅珺雪看着空着的洞口里被塞的绣球说:“我爷爷就很喜欢绣球,他去世的时候,家里还考虑过把他葬这里,不过那会儿这里墓地价格就已经高达每平米八万,考虑再三还是选择了四万的龙虎山墓园。” 温宛冰对此觉得没什么,半是安慰半是陈述:“人不在了,葬在哪里都没有什么区别,好的贵的都只是给活着的人多一点心理安慰而已,弥补人在世时的亏欠。” 删完照片,傅珺雪收起手机,装似随意地试探:“所以你们家是因为觉得亏欠你姐姐,为了寻求更多的心理安慰而选择孝园么?” 温宛冰笑了。 像夏季的风,能感觉到,却带着滞闷的温度,有不如没有。 笑不如不笑。 “一方面吧。”温宛冰笑说,没了下文。 傅珺雪问:“另一方面呢?” 话音还未落下,傅珺雪注意到温宛冰带她走到了一颗系有黄丝带的桂花树下,停下的那一刻,傅珺雪心咯噔了一下。 为了节省土地,孝园一直有在推出新型安葬模式,譬如庄重的塔葬、长廊的景观壁葬、家庭式合葬以及回归自然不立碑不留名的树葬,只有一根根黄丝带承载着亲人的寄托系在枝桠上。 推出树葬的头一年,不仅价低,还有补贴…… 放花时,菊花的叶子滑落在土壤上,傅珺雪看着,恍然想起温宛冰刚刚那番安慰话。 也是自我安抚。 “另一方面,说起来有点复杂。” 放下花后,温宛冰直起身,双手交握在胸前,默哀了三分钟后,看了眼导航说:“附近有家蛋糕店,星星很喜欢吃他们家的八味蛋糕,可以带我去么。” 傅珺雪以为温宛冰不会说另一方面了。 却在进入甜品店后,听见温宛冰突然开了口道:“除了复杂,还有点阴暗,听了情绪会低,还要听么?” 没头没尾的一句,傅珺雪没明白:“什么?” “另一方面。”温宛冰说。 傅珺雪反应过来:“要。” 温宛冰静默了片刻,说:“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那个新闻。” 服务员端来了两杯果饮,说蛋糕要等会儿。 等服务员走后,温宛冰捏着长勺搅了一圈,杯子里的圆球冰块磕碰出清脆的声响。 “男子求复婚不成,杀害前妻并碎尸。” 傅珺雪心尖狠狠一跳,想起那时她还在英国读书,与胡椒闲聊时,听胡椒说起过这事,那时胡椒发了整整十二条60s的语音让她有点印象。 第一条说事情影响太恶劣被压下来了,不到五分钟,网上流传的消息就被撤得干干净净。 五条,在说男人有多变态。 七条脏话不带重复地问候了男人的全家。 而引起胡椒那么愤怒的一大半的原因是,那男人还被爆出肢解过很多猫。 ——“但是不到一个星期就没了。” ——“星期猫?” ——“不是。”[1] 那时温宛冰短暂的沉默,凝固的神情,用力吞咽的动作,一一浮现在傅珺雪的脑海里。 七月盛夏,橙暖的阳光包裹住傅珺雪,她却感到了透骨的凉意,刺激得汗毛直立。 而温宛冰沙哑的声音,就像是从寒冷的冰里凿开。 “那是我姐姐。” 作者有话说: [1]——18章
第31章 很小的时候温宛冰就明白一个道理,把自己所承受过的痛苦说给别人听,只能获得一点同情而已,没有人可以做到真正的理解,因为他们不曾经历。 而旁人的同情只会将痛苦弱化成无伤大雅的烦恼,同时贬低了自身价值。 有些话搁在心里痛着,比用嘴里说出随即被风扔掉的好。[1] 与其同旁人诉苦寻求一份敷衍的安慰,不如自己咬着牙多爬一段路。 如果半夜没有想那么多,温宛冰大概也不会说这些。 出于一种自我告诫的心理,她第一次将不敢碰触的回忆摊开,企图让自己清醒一点,也试图让傅珺雪了解过后,不要对她释放过多的魅力。 “出事的前一天那人约我姐出去吃晚饭顺便商谈关于星星的事。原本我姐不太想去,但考虑到星星当时是疑似孤独症,正处于最佳治疗期,干预课的费用并不低,我婶婶觉得是应该要谈一谈两方该怎么分摊这部分的费用,所以她就劝我姐去了。” 结果这一去,就再也没能活着回来。 那天,何秀英等着温如水回来,一直等到在沙发上睡着,天未亮,被闷闷的响声经营,她还以为是女儿回来了,推开门,只看见了被染红的麻袋。 里面装着与她半生相依女儿,支离破碎,面目全非。 “案子审理了很久,我姐是家里的主心骨,没了主心骨家里就一团乱。”温宛冰望着不远处手牵着手走的母女俩,思绪随着扬起的黄丝带飘远,回到了那段晦暗难熬的日子里。 “最开始,婶婶每天以泪洗面,拉着我的手说都是她害了我姐,我除了给她苍白的安慰,督促她按时吃药,什么都帮不了她。她因为精神恍惚差点出车祸,那之后就开始歇性地把我认成我姐。温星的状况也不太好,那时候她只对姐姐和婶婶亲近。” 在温如水出事之前,温宛冰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温星与她并不太亲。而何秀英在极差的精神状态下自顾不暇,更别说去带温星。 傅珺雪已经能够猜到后面发生的事,温宛冰说得轻描淡写,但可以想象到那时的她当时的处境。 姐姐的离世,外甥女的自闭、婶婶的精神状态,就像一座座厚重的石墙倾压下来,最后构成一个看上去平衡的局面,将她困在了那个狭小的中心点。 温宛冰低垂着眉眼,攥着勺子,一个接一个地舀出还没融化的冰球,语气越来越平淡: “期间对方的家人不断地恐吓、骚扰,引导舆论,诱发网暴,我婶婶的精神饱受折磨。她的记忆出现了偏差,在她的认知里,与人结婚、生了温星、被杀的是温宛冰。好好活在她身边、不再受苦受难的是温如水。” 傅珺雪轻轻蹙了一下眉头。 这样的认知就好像是无声的一句“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我发现只要顺着她的记忆设定,她的情绪就可以很稳定,就可以在温星不受控的时候,搭一把手。” 又舀出一个冰球,温宛冰的视线从冰球转落到右手的虎口。 “其实我真的也很希望,她的记忆就是真的。” 有那么一瞬间,温宛冰仿佛又看到熔化的热熔胶滴落下来,灼烧在皮肤上,燎烙出钻心的痛感,指尖不自觉地蜷了蜷,冰球跌落到盘子里,滚了一小段停住了。 “温沝沝……”傅珺雪眉头拧紧。 “我婶婶和我姐姐对我很好。”温宛冰打断她继续道,“如果没有她们我早死了,婶婶她只是,只是太难受了而已,她不是真的希望死的是我,而是希望姐姐还活着。” “要配合婶婶的记忆设定,墓碑就不能写有我姐的名字。再加上刑事案件里涉及的民事赔偿非常少,虽然之后又打了个民事案索赔,但考虑到婶婶和星星的医疗费、换房搬家的费用……”温宛冰无力地松手,看着长勺的末端沉到杯底,“所以就选择了树葬。” 说完,她撩起眼皮,平静无波:“这就是另一方面。” 傅珺雪唇抿成一条直线,阳光蕴那双清凉的眼睛里,可平日里或慵懒或狡黠的光点好像都暗了下去。 陈述已经淌过的苦难,温宛冰完全可以维持好表面的平静,让自己看起来无坚不摧。可是傅珺雪看似温和的眼神下翻涌的情愫就像是一把倒钩,会勾出她极力敛藏的情绪。 只对视了几秒,温宛冰便移开了视线。 傅珺雪握着杯子喝了两口果饮。 杯子里还盛放着那些冰块,杯壁上蒙了一层朦胧的水雾,有凝结的水珠蜿蜒着淌下去。 连握着杯子的手,都被称出冷感。 “做这个决定的那晚,你一定很艰难。”傅珺雪指节微动,在杯壁上抹开一道水痕,“辛苦了,温沝沝。” 当时事情有被人公开过,引起了一部分网友的注意,舆论风向被引导,几乎所有人都在指责她,觉得她不顾虑婶婶和温星的想法;觉得她耽误了婶婶和温星的病情,没有及时带她们治疗;觉得温如水白对她这么好;觉得她想要侵占温如水的遗产,恶毒到连一个刻有逝者名字的碑都不给姐姐离,一个念想都不给活的人留。 只有傅珺雪会想,她在那晚,整宿难眠,咬到下唇出血,忍着疼,把心在刀刃上硬生生地磨出了一个决定。 只有傅珺雪是站在她的角度理解她的艰难。 “还好。”温宛冰眸光低垂,声音低到快要听不清。 “温沝沝,在我面前,你可以不用逞强。” 傅珺雪的声音很平和,平到就像是在对她说“今天天气很好,我们可以出去看看美丽的风景”一般,不带一点安慰。 平静温和的陈述,带着某种魔力,戳穿她的表象,直击心灵深处的内核,织就一张看似温柔的网,等待着她坚硬的外壳破裂,捕获脆弱的柔软。 “我没有在逞强。”温宛冰捏着长勺在杯子里搅弄杯子里的果饮,杯底的青提浮起了两个。 “你有。”傅珺雪舀出青提,含进嘴里。 “要舍弃自我扮演另一个人。” “要在忍受逝去亲人的痛苦中,坚定地为她的官司奔波。” “要照顾婶婶的情绪。” “要学会干预外甥女的孤独症。” “要背负起整个家庭,成为新的主心骨。” 傅珺雪每说一句就会吃一勺青提,慢条斯理,漫不经心。 直到杯子里只剩下气泡水,她捏着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但凡脆弱一点,都会被击垮,久而久之,坚强就成了逞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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