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夜晚海面上的浮标灯一般,是无边无际的黑里最明亮的光。 温宛冰无法与她这么对视下去,仿佛会被看透,不过几秒钟,她低垂下长睫错开了视线,无意识地绕着手指上缠紧的细绳,她带了点逞强的心理,反问:“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没有做自己?” “难道不是么?” 问句,却是笃定而又不令人反感的语气。 傅珺雪被她之前提到的话弄得有些郁闷,而这种滞闷的感觉,她已经有段时间没体会过了,现在又冒出来,引起了戒断反应。 她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了镶钻的烟盒和打火机,侧头询问温宛冰:“介意我抽根烟么?” 温宛冰摇了摇头。 “明明年纪不大,却要端着架子,装出老成冷静的模样。”傅珺雪从烟盒里抽出了一根细长的雪白的烟。 温宛冰绕着线缠在指节上。 “明明内里很有趣,幽默、生动,小孩心性,却要压抑着本性,成为别人的依靠。”傅珺雪靠着墙,烟叼进了红唇里,含出令人销魂的优雅。 温宛冰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儿,棉绳从她指尖上缓慢地旋转、脱离。 她见过女人抽烟,很多次,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偶尔睡醒了睁眼,温如水就坐在飘窗上,指间、唇间总会有那么一点星火。 温宛冰看不清她的神情,她的脸,只记得那一撮小火星,忽明忽暗,从她初中点到了大学。 再也没有燃起过。 “从你姐姐离开后,你就像这个被束缚的晴天娃娃,承载着别人对晴天的希望,被高高挂起。”傅珺雪转着打火机,拨开、点火,火光将她的脸照耀出颓靡的艳丽。 棉绳又被一圈圈地绕回去。 “你很不喜欢现在的生活,被羁绊,被困缚,你想逃离的不是城市,而是,现在的你自己。” 傅珺雪吐出一口烟,她那张精致美丽的脸敛在飘渺的烟雾里,连眼神都变得朦胧。 “所以为了不让别人的期望破灭,那根掐住你咽喉的命运之绳,其实一直被扯在你自己手里,就像你现在,拉着这根绳,不让晴天娃娃掉下来一样。” 她的声音,就是这世上最温柔美妙的人鱼吟唱,柔情的背后透着真实的残忍。 线又缠绕好了,杂乱地捆在手指上,温宛冰蓦地将它拉紧,指尖因为充血涨红,她没有说话,不想承认傅珺雪说的话,但也做不到否认。 傅珺雪看不下去她指腹被棉绳勒得凹陷了,夹着烟的手递过去,烟头的火星在夜色里亮了亮,燎断了那根绳:“这样不勒么?” 声音很轻,落在耳朵里,一时分辨不清她说的是“勒”还是“累”。 “还好。”温宛冰平淡道。 晴天娃娃从窗眉上掉落了下来,因为脖颈上捆得不够紧,下坠的过程中打着转与棉绳分离,掉落在地时散架成了一片轻飘飘的洗脸巾和一坨裹成一团的纸巾。 温宛冰拨绕开残留的棉绳,敛着眉眼看着地上的两块白,仿佛看到了被傅珺雪剖白的自己。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傅珺雪蹲下身,拾起,没有将它们重新组合成晴天娃娃。 也许是她手里夹着烟,又攥着烟盒,并不方便。 温宛冰盯着镶钻的银色烟盒看了几秒,伸手过去,触手可及的瞬间,傅珺雪背手在身后避开了她的触碰,还拍了一下她的手。 沉郁的气氛仿佛也被这一下拍散了。 傅珺雪“啧”声:“这可不是好东西。” “不是好东西为什么你还要抽?”温宛冰垂下手,她本就是好奇那个看起来很昂贵的烟盒,并不打算抢夺里面的烟。 “我已经在戒来着,还不是……”傅珺雪顿了顿,并不打算说是被她影响的,话锋一转,“有点难,对了,怎么突然愿意和我分享你的事了?之前动不动就换话题避而不谈的。” 温宛冰的指节还残留着余温,热热的,不知道是被勒出来的,还是被傅珺雪拍的。 “因为我想你多了解我一点……” 后面的话艰涩地说不出口,导致单独的前半句传进傅珺雪的耳朵里就成了另一种意思。 傅珺雪含着笑意蕴着调侃:“温沝沝,你知不知道,与对方分享自己的事和希望对方了解自己,都是喜欢的开始。” 到喉咙的字成了固体卡在中间上不去下不了,卡得温宛冰脸渐渐漫上了绯色。 “不知道。”温宛冰嗫嚅出了理直气壮的语气。 傅珺雪听笑了,挑了挑眉:“那现在知道了。” 温宛冰放弃多余解释,免得傅珺雪又衍生出其他含义,她准备进屋休息,突然听见傅珺雪开口问 刚准备将门把手下按,被傅珺雪按住了,傅珺偏过头看向温宛冰的耳朵,昏昧看不太清,但她觉得那里应该已经红了。 克制地吸烟,瘾反而被勾得更明显,想放纵又被束缚的感觉让人抓心挠肺,她滚了滚喉咙有点想要其他更刺激的东西暂时缓一缓。 傅珺雪从唇间拿开烟,拖腔带调地提醒:“别跑啊,今天的晚安吻还没给呢。” 温宛冰摩挲了一下门把手,视线从傅珺雪手上攥着的洗脸巾上抬,对上傅珺雪的眼睛,她脚跟微转,脸对着她,揽过她的后脖颈朝自己压,顿住。 傅珺雪唇边漾开笑,故意抵着她的额头轻声问:“你是不是喜欢上——” 温宛冰长睫颤了颤,低垂,视线落在她一张一合的红唇上,指腹按上去,堵住了最后一个字,又是克制地亲了亲她的额头。 傅珺雪伸出舌。 温宛冰宛如被电了一下,退开,结束了依旧短暂却与之前不一样的晚安吻。 脑海里一瞬间闪现过傅珺雪用烟头燎烧掉线的一幕。 她闭了闭眼说: “我是想要让你再看清一点,我这样的灵魂并没有你说的那么好,也不会和你的契合。” 温宛冰打开门,她还是说不出那句——我们之间只是一纸合约所维系的虚假恋爱,不过是短暂时间的相互陪伴,不动心才是最好的。 首次坦诚布公的夜晚,从暧昧的氛围递进到了不欢而散。 进屋后,温宛冰趟在了温星的身边,她假装睡下,却忍不住睁着眼睛、支着耳朵,透过玻璃窗观察傅珺雪的动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傅珺雪的身影从窗户移开,她没有进屋,脚步声越来越远很快就听不见。 温宛冰盯着窗外高高悬于天际散发着清冷光泽的月亮。 在盛夏,寂寥和空虚将身体侵袭出了冬季的感觉。 ˉ 傅珺雪毫无睡意,觉着进了屋也只能干瞪着眼发呆,索性去了楼下堂前的吊椅上坐着,她又抽了一支烟,平复心情顺便整理思绪。 烟雾缭绕,傅珺雪捏起两条洗脸巾,抖落开,堂前支着的小夜灯的光从纹理渗透出来。 看着手里的洗脸巾和棉线,傅珺雪脑海里不断回放着温宛冰说的那些事。 突然想起何秀英对温宛冰的称呼,温宛冰说“沝沝”才是她的小名。 温星的短视频账号叫【如水的星星。】 所以水水应该是温宛冰姐姐的小名,傅珺雪折花的动作越来越慢,起初她只是以为温宛冰活成了姐姐的样子,丢失了自我。 可现在想想,其实现如今她身边最亲近的人,都在把她当做另一个人。 令人惊愕的猜测冒出来后,傅珺雪觉得太荒诞。 温宛冰与她姐姐只是有几分相似,五官差别还是挺大的,远远没到被认错的程度。何秀英应该不至于连自己女儿和侄女都分辨不清吧。 就算有可能是女儿去世后受到刺激,错把侄女当做亲生女儿,那还有温星这个外孙女的存在,温星叫温宛冰姨姨的时候,何秀英应该也会感到奇怪才对,可何秀英对此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何秀英为什么会这样?在何秀英的认知里,温宛冰、温星与她是个什么样的关系? 姐姐又是因为什么离世的? 小星星的自闭是先天还是后天?小星星的父亲呢? 会家暴妻女的叔叔去了哪里?吝啬刻薄的爷爷呢? 还有温宛冰自己的父母,为什么离婚,为什么生而不养,如今又是个什么境况? 傅珺雪到这时候才明白温宛冰先前为什么会情绪失控几乎是控诉的语调发表看法,明白她的感情册为什么还没染上色彩就早早地布下了阴影。 是因为从小看多了维系感情的错误方式与更为暴力的一面。 她们三个又是怎么离开那个会“吃人”的温家的。 那团已经被找到源头的毛线,看似一目了然,实则在拉扯后才发现是处处打了结,越扯,越乱。 傅珺雪略微有些烦躁地撩开凌乱披散的头发,她已经不算是个共情能力强的人,她喜欢过好自己潇洒恣意的生活,少操心别人,多关爱自己才是硬道理。 可现在,她有点操心温宛冰了。 不止操心,还好奇。 好奇也是喜欢的开始。
第24章 六点不到,鸟雀的鸣啼间杂着忽大忽小、忽近忽远的交谈声,随着淌入屋内的第一缕光灌了进来。 温宛冰这一觉睡得不安稳,中间醒了好几次,像是睡了,又像是没睡。她在过去零散回忆的光门里来回穿梭,有时是飘着雪的寒冬,有时是和煦却如同刀片的阳光,有时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有时又是将空寂无限放大的白。 最后在明暗的交界处是一缕灰色薄烟,缭绕的灰色烟雾里,傅珺雪叼着烟的侧颜若隐若现。 很美,又很虚无缥缈。 温星睡醒了,迷迷糊糊地“唔”了一声,搂着她心爱的哆啦A梦,翻了个身,将脸在橘猫柔软的毛里蹭了蹭。 橘猫昂着猫脑袋一脸生无可恋,举着爪子挥了两下,到底是没舍得落在温星身上。 怕小家伙把橘猫压得不舒服,温宛冰起身提溜她的衣领将人往后拽了拽,单手抱进了怀里,询问道:“星星休息得怎么样?我们吃完早饭要上岛露营了哦,那里有大海、沙滩、山林树石、帐篷、烧烤还有篝火。” 温星对这些要素不能完全理解,蹙了蹙眉头,扭身指了指舔毛的橘猫:“居居,大狼。” 白嫩的手指刚往旁边的黑背指过去,黑背耳朵灵敏地支了起来,站起身哒哒哒地走到了门口,竖着耳朵听了片刻,端端正正地卧腿坐下。 没一会儿脚步声越来越近,门被人敲了两下,温宛冰心跟着颤了颤,仿佛被提溜了起来,顿在嗓子眼。 “温小姐~起了么?”是祁悦声音。 不是傅珺雪。 悬着的心落了下去,坠到深不见底的地方,胸口处缺失的空落感不减反增。 温宛冰缓了口气,走过去开了门,扯出礼貌的微笑:“起了,等会儿去洗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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