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澜沧只凭最后听到的几个词作答:“演员是姚岑,您上学期教过的。” 罗谣又打开一颗糖,咬在牙齿之间。 肖慧中和宋小雨头一次听说她的电影计划,都好奇地跑来问。宋小雨问怎么不找她们拍,她们也想凑凑热闹。 沈澜沧从她们之间的缝隙看到,罗谣已经吃掉了那颗糖果。她仰头喝了一口水,低头时眼睛在手机屏幕上一扫,脸色立即变了。那口水呛在嗓子眼,她匆匆咳嗽了两声就拿起手机。 手机遮住了她的下半张脸,沈澜沧只能看到她失神的眼睛,刚刚还凝聚着的笑意倏地一下消失了。恐怕是看到了坏消息。 罗谣愣了近两分钟,手指程式般在屏幕上滑动,最后又停在了那条消息上。她的眼睛红了。 “我的电影……我的电影……在哪里拍……”沈澜沧应付着她们,单调地重复她们的问题。 罗谣大口呼吸两下,趴下去捂着肚子,看起来痛苦不堪。 “电影周三开始拍摄……”沈澜沧跳下窗台。 罗谣在同一时间站了起来,一只手撑着桌子,艰难地开口叫道:“高桥老师……” 大家回过头去。 “这是怎么了?”高桥老师走过去。 “我突然有点不舒服,想先回去了。”罗谣费了很大力气才说出这句话,调子虚浮,像忍受不了病痛就要哭出来似的。 “怎么了?不要紧吧?刚才不是还好好的?”高桥老师吓了一跳,扶着她想让她先坐下。但罗谣不坐,她摇了摇头,几乎说不出话来。 高桥老师也不勉强,她问:“你一个人能回去吗?” “我可以的,抱歉了老师。”说完,罗谣马上收拾好书包,一阵风一样跑出了教室。 “她怎么了?”老师还是有些担心。 “我也不知道,早上来的时候什么事都没有啊。”肖慧中也被搞糊涂了,马上发消息问罗谣怎么了。 屋里安静了几秒钟,沈澜沧突然分开她们,飞快地冲了出去。 上课铃声响了,人潮上涌,她困难重重地跑下狭窄的楼梯。罗谣就在她的眼前,仅仅一步之遥。她踉踉跄跄地跑着,撞散了人群,撞开一对情侣。 罗谣冲出校门,跑上河堤,脚步不稳地滑下去停在河边。沈澜沧看到她解下了腕子上的手表,手一扬,把它丢进了河里。手表像一枚子弹,反射着阳光,落进同样波光潋滟的河水中。 罗谣低着头站在河边,她也想跳进去,沉入水底,告别这个虚伪的世界。但她被沈澜沧抓住了,沈澜沧握着她摘下手表的手腕,把她从河水边缘拉了回来。 罗谣栽倒在地,抱着腿嚎啕大哭。沈澜沧坐在旁边,轻声问:“你还好吗?” 她抬起头,泪水让她的眼睛像两块发光的钻石。 “她怀孕了。”罗谣声音颤抖。 她把手机递给沈澜沧,一开屏就停在那条坏消息上。是她妈妈发的朋友圈,一张孕肚的照片,她说:终于欣喜地迎来了这个小生命,我会尽力成为一个好妈妈,祝福我吧。 罗谣垂下脑袋狠拽头发,有几根被她硬生生扯下来断在指间,疼痛从头皮蔓延到脚趾。她心中所有墙壁全线坍塌,那张照片、那句话透过屏幕,一刀一刀狠狠捅着她的心,肚子里像装了一吨铅块把她往下拖。 恶心,她想呕吐。 妈妈告诉过她,她是她这辈子唯一的孩子。但她食言了。 承诺轻飘飘,对小孩的承诺更是轻如鸿毛。先骗住他们再说,反正等他们长大,自然而然会理解自己的苦衷了,对吧。 沈澜沧掰开罗谣的手指。 “不要惩罚自己,你没有错。”她说。 “我的错就是不该被生下来!”罗谣声嘶力竭地喊道。 看到这条消息的那一秒,她就一步跨回过去,依然是个只能眼睁睁看大人们做种种决定却无能为力的小孩。他们搅起场场旋涡,她像一张被丢进抽水马桶的废纸,随水流冲进他们看不到的角落。 罗谣从沈澜沧手里抽回指头,上面出现一段失血后的苍白。它们用力攥成拳头,腕上青筋毕露。她的内心被屈辱和仇恨占据,全世界都在欺骗她,嘲笑她的自作多情。 哭声渐渐小了,变成断断续续的抽泣和哽咽。罗谣重新抬起头,阳光正照耀在河面正中央,手表落水的地方。今天的阳光为什么这样好,成心与她作对。 河堤上没有人,人们都在上课、工作,忙碌而循规蹈矩地生活。他们之间有争吵、有误会、有疏远,却依然有爱,下班放学后他们就会成堆地聚在一起,为见到彼此而感到幸福。 可罗谣体会不到这种幸福,她从没觉得这是幸福。 她的眼神在炽热的阳光里逐渐冰冷,她又飞快地筑起心墙,变回冷静的成年人。小孩罗谣或许会想到离开这个世界,不陪他们玩了,但成年的罗谣已经放弃了那种想法,她学会了敌视这个世界。 她擦干脸上、脖子上所有的眼泪,然后站起来,向河堤上走去。 “你去哪里?”沈澜沧紧跟在她身后。 “我要一个人待着。”罗谣说话像电脑生成的一样不带任何感情,“你们都离我远一点。” 说完,她从沈澜沧手里拿过自己的手机,沿着马路走远了。 沈澜沧站在原地,脑袋里像塞了五百只蜜蜂,在阳光的烘烤下,蜜蜂发疯地叮咬她,她的头积满了毒素,嘭地一声爆炸了。
第35章 “那天下午我魂不守舍,什么也做不好。我们在水野的咖啡店里聊剧本,但我心思完全不在,我只想着她会在哪,在做什么。她们的谈话我一句也听不进去,我的朋友说我又在自己的世界里,她知道我经常这样,所以也不来打扰我。 我给她发了很多条消息,可是她没有回复。于是傍晚来临的时候,我去了她家。但她也不在家,我就一直站在外面等着。路灯刚亮起没多久,另一个住在那里的同学回来了。她看到我很吃惊,问我在那做什么。 我说我在等她。那个同学问我,她怎么了?我替她保守了秘密,我说她只是不舒服。同学说,下午给她发了好多消息,都没有收到回复,不会出了什么事吧?我说,不会的,她只是……可能只是在睡觉,或者睡醒出门去了。 我继续等着,那栋楼陆续回来好多人,他们从门口走过时会瞟我一眼,她却始终没有现身。我知道她一定在伤心,她伤心的时候会躲起来。 我一直等到晚上八点钟,她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路灯下。她走得很慢,看起来身心俱疲。她看到我时停下了脚步,很意外的样子。我走到她面前,她的眼睛像两片沾满露水的树叶。她问我在这干什么。 我说,我在等你。 她咬着嘴唇,头低了片刻,然后像小孩赌气撒娇那样说,我饿了。我说,我请你吃饭。她又说,我要喝酒。我说,我陪你。 她笑了。 我们去了一家酒吧,她说要喝白兰地,但是不让我喝,她说我们俩中间只能有一个人喝多,我必须把名额让给她。她知道我喝不了烈酒。当然,现在喝没问题,那时候没怎么喝过,只能喝很少的一点。 她要了一杯白兰地,我点了一杯啤酒,我们面对面坐着。她喝了几口,面不改色。我想她的酒量比我的好。 她喝着喝着忽然笑起来,放下酒杯,看着我说,我告诉我妈妈,我恨她。我会永远恨她,让她带着我的恨意活着。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很放肆,像电影里的复仇天使。 我说,你找到报仇的办法了? 她说,报仇?我能怎么报仇?杀到巴黎和她谈判?人家快活着呢,反倒是我,只能在这里喝喝闷酒,嘴上逞能。 我说,怎么不可以?你也可以去巴黎,当面质问。 她说,我才不去,她在的地方我永远都不会去的。 我心里有些难过。 她接着说,你知道她说什么吗?她说对不起我,还说让我理解她。真是可笑,谁都想让别人理解自己。 我问,那你说什么? 她说,我告诉她别放屁了,早干什么去了?她还说我给你生一个妹妹,你可以随时过来看她。我操,以为我当姐姐有瘾吗? 我说,注意素质。 她说,我他妈跟你学的,少装蒜。 我笑起来,她又说了那句,笑个屁。然后我们一起笑。 她说,我那一刻想过跳进河里。 我说,我知道,我看出来了。 她说,谢谢你拉我一把。不过,就算我跳河,她估计也不会有什么感觉。别说她了,可能只有我爸会懊悔几天,其他人根本不在乎。 我说,我在乎。 她说,是吗?但我现在不知道能不能相信你,每个人都骗我。连你也骗我。 我很老实地说,对不起。 她说,现在知道给我赔罪了? 我说,那你原谅吗? 她说,一杯酒就想打发我? 我说,小姐,你知道这一杯酒多少钱吗?我生活费也不高的。 她笑了,说你活该。 说完她又哭了,手扶着额头。 她说,我好狼狈。 我说,没有。 她说,我要把你们都忘了,这样我就不会痛苦。 我说,我也让你痛苦吗? 她说,是。 我说,对不起。 她说,你这句话说得太晚了。 我说,你已经心有所属了吗? 她说,有。 我的心变成了冰块,我感觉自己马上也要哭了。 我颤抖地问,是谁?那个和你约会的男生吗? 她说,不是。 我追问,那是谁? 她说,你照照镜子就知道了。 说的时候她一直看着我。以前她不会这么直视我的,她的头放在交缠的手上,就那么看我,把我心里剥落的碎片一块块粘了回去。 我说,那我们一起照吧,我喜欢的人也在里面。 她说,你骗我。 我说,我没有。 她说,那我骗你的。 我说,你不会。 她说,我会,我最会骗人了。我不仅骗自己,我也骗别人。反正人们互相欺骗,骗着骗着一辈子就过了。 我说,但你不会骗我。 她说,我骗过你。 我问,什么时候? 她说,那天玩游戏的时候。 我说,你骗我什么了? 她说,我们不是情侣。 我说,我明白。 她说,那个时候我好讨厌你,但是又很想你。我觉得你离我很远,所以我总在想你。我现在也在想你。 我说,那需要我坐到你身边吗? 她笑了笑没说话。我坐了过去,我们靠在彼此身上。 我又告诉她,其实那一局的丘比特是我。主持人让我指定两人结为情侣,我指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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