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不好吗?”罗谣小声问。 “我有吗?”沈澜沧的声音很沙哑。 “有。”罗谣点点头,“感冒了?” “没有,只是有点普通的烦恼。”说完,沈澜沧又低头发怔。 罗谣只好转过身去,肖慧中和宋小雨正对着她坏笑,肖慧中挑挑眉毛,问:“邀请成功了吗?” “我没问!”罗谣冲她吐舌头。 沈澜沧这两天的确情绪不高,就两天时间,烦心事接二连三。 《夜雾突围》的剧本被高颖质疑后,她又发给村上佳子,也遭到了一些委婉的批评,和高颖给出的理由类似。过于个人化,佳子说,但没有展现出个性。沈澜沧大受打击,但仍然坚持己见,决议要拍。 她和佳子通了一晚上电话,对方言辞婉转,但在沈澜沧听来依旧刺耳。 佳子一直强调自己的经验,说她合作过很多导演,她的建议是很专业的。无论沈澜沧说什么,佳子都认为她作为初学者的想法并不成熟。沈澜沧和她话不投机,只好说自己会考虑一下,挂断了电话。 她牺牲了睡眠时间又把剧本润色了一遍。她认为只有非常出色的剧本才能打动罗谣,而看到罗谣后,佳子和高颖一定会认可她的想法。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事还没完,昨天她又接到家里电话。妈妈询问她的近况,扯了两句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话之后,果不其然又开始老生常谈,给沈澜沧讲解银行人才需求,要她回国之后报考银行。俩人吵了一晚上,吵得沈澜沧嗓子都哑了。 就今年,她们已经为这件事不知道吵过多少回。寒假快结束的时候,她爸妈还想把她关在家里,不让她回东京。 小时候他们就是这样管教她的。最后沈澜沧拜托了学院里和她关系比较好的老师打了电话,父母才没有无理取闹。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她母亲在电话里恶狠狠地说。 沈澜沧挂断了电话,骂道:“我想个屁。” 吵完架之后,沈澜沧像一棵霜打的茄子。跟父母吵架比跟别人吵架耗费十倍心力,她连喝酒的力气都没了。 姚岑开导她,说全世界的父母都这样。沈澜沧说,你父母就不这样。姚岑想了想说,他们确实和别人不一样,我投胎运气太好了。 姚岑的父母令所有人羡慕,他们是沈澜沧见过最开明的人。姚岑高中开始打耳洞、假期会染头发,有乱七八糟的爱好,吹过竖笛、学过画画、弹过吉他、还练过一段时间古筝。她父母永远支持她做任何事,有时还会和她一起。 所以姚岑一直那么自信阳光,没有什么事是她解决不了的。就像姚岑喝酒蹦迪纯粹为了开心,但沈澜沧呢,她可没有什么纯粹的开心,她是为了消愁。 好在父母一时半会不会再来烦她,他们吵架之后总会有几周的冷战,这段时间沈澜沧六根清净,用来修养身心,养精蓄锐,等待下次大战的爆发。 今天是佐藤老师的写作课,上半节课她照例讲了新的语法,下半节课就会讲评上周的作文。 沈澜沧暗暗期待,她非常希望听到老师对她那篇小说的评价,她觉得自己写得不错,如果老师能给些建议就更好了。 “快上课了。”沈澜沧在背对着她的罗谣耳边低声说。罗谣吓了一跳,耳朵一阵痒。 “你吓死我了。”罗谣喊道。肖慧中和宋小雨笑得趴在桌上。 “以彼之道还治彼身。”沈澜沧从窗台上跳下来。她忽然意识到她和罗谣总在车轱辘话来回转。 罗谣的邀请没说出口,不过她还可以递纸条。她悄声撕下一块纸,可惜还是被佐藤老师发现了,她叫罗谣起来,今天第一个讲评她的作文。 罗谣的作文一看就是瞎编的,满篇都是什么“人恐惧的是他们本身的欲望”这种鬼话。佐藤老师让她评价一下自己写得如何,罗谣大言不惭地说,很有哲理啊,说完还偷偷给鼓鼓掌。沈澜沧特别想说,你他妈少装蒜。 “但是语法错误有点多,我要不要让你重写呢?” “下次保证不出错!”罗谣像小狗一样哀求,如果有尾巴,想必早摇出旋风了。佐藤老师拿她没办法,让她回去修改一下再交上来。 罗谣满心欢喜地坐下,又躲过一劫。她在刚刚撕下来的纸上写:下午一起去目黑吗?她刚想递给同桌,佐藤老师就说出了沈澜沧的名字。 “你的作文……确定没有交错吗?”佐藤老师问。 “没有。”沈澜沧回答。 “我要的是一篇作文,但你写了一个故事。” “您没有规定体裁。”沈澜沧说。 “我是没有规定,但这门课是教大家写论文和应用文的,你的故事应该拿给文学课的老师。” “文学课只做鉴赏,没有让我们创作。” “这就是课程设置,你得遵守。” 沈澜沧被浇了一大盆冷水,罗谣看到她在桌子下面攥紧了手。 “还有上次,”佐藤老师接着说,“你交了一首诗歌上来,我给你回复的邮件说明了课程性质,我不知道你是否看到了。” “诗歌和小说不一样……” “我知道不一样,但那些都不在我们课程范围内。所以,你这周需要重写一篇交给我,明白了吗?” 佐藤老师的声音始终温柔,温柔的同时又那么严厉,如有千钧之重,所以大家都有点怕她。全班的人都盯着沈澜沧,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眼睛一直没有眨,眼神充满敌意。 沈澜沧感到厌倦,厌倦了这些狗屁规定、狗屁课程,厌倦了像齿轮一样转动的生活。 教室里鸦雀无声,都在等沈澜沧表态。佐藤老师就是这样,必须等人答复,不然不会进行下一步。 这时,罗谣忽然举手了。 “佐藤老师……不好意思,我认为诗歌和小说同样提高写作能力,为什么不试着看一下呢?” 沈澜沧讶异地转过头去。罗谣依然像一只小狗,只是不再摇尾巴,而是为了某些目的装出可爱乖巧的模样。 “我说过了,我们的课程设置不包括小说。如果你们想学文学,建议去文学专业旁听。” “可这样是不是太教条了?如果能达到学习的目的,为什么不可以呢?”罗小狗连可爱也不装了,她收起笑脸,浮出讽刺的意味。 佐藤老师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她口吻仍然平静:“如果有意见请和学校讲,我只是尽我的职责,我相信学校比你更懂教育。两位都需要重新作文,这样才能达到学习的目的。” 罗谣再也不装了,她把小狗的外衣一撕,露出狼尾巴。沈澜沧看到她在冷笑,在她即将说出不知道什么冒犯的话之前,沈澜沧抓住了她的手腕。 罗谣一怔,扭头看她。沈澜沧轻轻地摇头。罗谣眼眶发红,她紧咬着牙,低下头去。 “我会重写的。”沈澜沧对佐藤老师说。老师满意地点点头,开始上课。 沈澜沧没有松开手,她的手是温暖的,传给罗谣一股能量。它捏了捏罗谣,罗谣抬起头。 谢谢。沈澜沧用口型说。 罗谣摇摇头,没事,她说。如果不是沈澜沧拦着,她恐怕会说出很多不好听的话,那事态可能就无法控制了。在某种意义上,是她应该谢谢沈澜沧。 沈澜沧就这样一直抓着她,罗谣的心情一点也没有平静下来,但她知道,不全是因为刚才的小插曲。她紧张得一直冒汗。 那张邀请的纸条她还放在手里,已经被手汗浸染了。她决定放学的时候再说,为此一遍遍在心里演练,换了无数种问法。 下午一起去目黑吗? 下午有空吗? 下午有什么打算? 放学的时候,沈澜沧终于松开了手。罗谣她先收拾好东西,然后做了个深呼吸。旁边的沈澜沧捏扁了空的咖啡杯,把书包甩到身后,从罗谣后面轻轻走了出去,她破天荒地对罗谣耳语道:“再见。” 罗谣的心怦怦直跳,她开口了,但没发出声音。姚岑站在门口,和平时一样,沈澜沧向她走了过去。直到沈澜沧的身影消失,罗谣也没发出声音。 她偶尔会骂自己蠢,比如现在。 中午她和肖慧中在食堂吃饭(又吃炸鸡),肖慧中对她大加赞赏,说她有反抗精神,放在古代高低是个英雄,不过她奇怪罗谣为什么要替沈澜沧出头。 “我不是替她出头,”罗谣用筷子扎起一块炸鸡送进嘴里,含含糊糊地说,“我只是说了我内心的想法。我就是那么想的。” “英雄喔!”肖慧中对她抱拳,代表她的拳拳敬意。 罗谣说,你以后跟我混,我就算不吃肉也会给你喝汤。肖慧中说,你少来,你肯定自己吃肉,用青菜萝卜打发我。 罗谣说,我是那种人吗?肖慧中说,你当然是,信不信我给你背天秤座爱情运势,你的命运掌握在我手里。 她们又东拉西扯了一会才在图书馆门口分开,罗谣独自去了目黑。她草草地逛了逛,兴致不高。 河流、樱花树、草坪、精美的商店都无法吸引她,她心里空落落的,有些难过。她抬起手,摸着手腕。 晚上她没什么胃口,就在家门口的拉面店吃了一点。她不停地看手机,蹦出来的只有群聊。 大家对沈澜沧和罗谣今日的行为表示欣赏,宋小雨更是盛赞她们是勇士。只是主角们迟迟没有现身,罗谣懒得回复,沈澜沧下落不明。 罗谣点开沈澜沧的对话框,思考良久,打了一句“你还好吗?”她点了发送,呼吸轻得不易察觉,心脏也感受不到跳动。 勉勉强强。那边回复。 在家吗? 在学校门口的河边。 一个人? 嗯。 罗谣咽了下水口。 要我陪你吗? 那边有点沉默,罗谣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然而—— 来吧。 罗谣冲出拉面店,坐上了开往学校的电车。 电车开动的时候沈澜沧坐在河堤上,罗谣的信息让她无比惊讶。在她印象里,罗谣不是会主动联系她的人,每次的邀请和对话都是自己发起的。 今天下午她哪也没去,就在学校图书馆,还遇到了肖慧中和严子敏。晚上她让姚岑自己去吃饭,她想一个人走走。姚岑劝她别想太多,犯不着大动肝火。 吃完饭她在河堤散步,河两岸的灯亮了,在河面投下摇曳的一段影子。她坐在那里,周围人来人往,她倍感孤独。 她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世界刹那间失去了意义,哪里的生活都是那么乏味陈旧。妈的,没劲透了。 是不是应该跳进河里,让河水淹没头顶,灌进肺里,只剩最后一丝氧气的时候,人才能明白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 就在这时,罗谣问她还好吗?要不要来陪她。
82 首页 上一页 18 19 20 21 22 2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