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佼:“……” 这催生,就挺突然的,时佼低下头继续整理墨迹风干的对联,笑过之后脸上难掩失落之色。 年关愈近,她已经十七天没见过许景瑭了。 许景瑭在工坊——许家养殖的场子——忙得不可开交,听家里人说,腊月初十到除夕这段时间,是工坊最为忙碌的时候,今年要给宫里送的东西格外多,东西质量也格外严,许景瑭在工坊和屠宰坊两地跑。 “二嫂想二兄了?”不知何时出现的许景珍,突然从许景琋身边露出颗毛茸茸的脑袋,兴冲冲向时佼举来个糖人:“喏,请你吃糖人,吃了糖人就能不害相思了。” “谢谢闺女。”时佼接下糖人,尝了一口,甜而不腻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她却形容不出这到底是何种味道。 “长本事了,”没分到糖人的许景琋在堂妹脑袋上敲了一下,嘲笑道:“还知道什么叫相思了?” 被许景珍抬脚踢回去:“你又欺负我!我要去告诉阿婆阿翁!” 许景琋:“你去呀,你拿着你的糖人去呀,你看阿婆会说谁?” “……” 小兄妹俩一如往常地拌起嘴,不多时,许景珍追着许景琋跑出了院子。 时佼一手压着没整理好的对联,一手举着小孩子吃的糖人,街上谁家在放爆竹,砰砰啪//啪好不热闹,避风的长廊下,暖阳里,老太爷坐在老太太身边说话,老烟嗓低沉平缓,冷风里裹着岁月酿出的温柔与和睦,如亲人的呢喃,在时佼耳边吹过,带着思念,卷入云天高处,飘向远方。 /// 忙碌让人无暇相思。 除夕这天中午,时佼在吃午饭饭碗,热气腾腾的饺子才咬破点外皮,许景珍蹦蹦跳跳跑进来送好消息:“长兄和二兄回来啦!” 时佼立马放下碗筷,正要起身,看见大嫂严氏不疾不徐的模样,她亦赶紧按捺性子端庄起来,只是那颗难耐的心呐,它扑通扑通跳的很快。 “快去吧,”老太太瞧出来二孙媳妇的迫切,忍笑道:“赶上吃热饺子,快去把人都领进来罢,别让那两兄弟各回各院,走岔道。” 得了允准,时佼迈步出门,忘了穿御寒风衣。 许景珩和许景瑭见到各自屋里人时,两人才绕过二门影壁,走到前庭的锦鲤池旁。 “都迎到这里来了啊,”许景珩一握爱妻手,相敬如宾:“真是有劳夫人。” “官人客气了,都是应该的……”严氏客气回答着。 时佼暗暗一扯许景瑭袖子,故意落后些距离,等前面那夫妇二人先走,未几,待他二人走远,许景瑭被人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下巴,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 “果然又瘦了,”时佼得出如此结论,下定决心道:“这张脸也被北风皴糙了,得亏我备有香膏,你在家这段日子,就好生养护养护这张脸,脸上再长点肉,出年带你回娘家,给他们看看我那口子到底多俊!” “姐姐又拿我开玩笑,”许景瑭把捏着自己下巴的那只手包在手里,牵着往家里走:“怎么只穿着棉衣就出来了,风衣呢?” “哎呀,这不是接你么,出来的急,忘传了,”时佼晃着被许景瑭牵在手里的手,带几分撒娇道:“还说我嘞,你不也没穿?北风这么厉害,万一着凉怎么办?” “二兄……二兄!”身后,在巷子里和同龄人放炮仗的许景琋,手里攥着一封信大跑小跑跑进来,另只手里用来点炮仗引线的香火都跑折了。 一封信直勾勾戳到他二兄面前,三公子上气不接下气: “葵州来信,二、二伯母……出事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许景珍:其实我不吃糖人的,谢谢。
第11章 分道 往开州送信的人,是时佼母亲冬菱,她偷偷瞒着金氏喊许景瑭回来,时佼自然也跟着。 开州到葵州,平时三个时辰路程,许景瑭亲自驾车行,年下通衢畅行无阻,两人回到金家时,穹顶之下,夜幕方临,家户们有的还正在贴桃符,炊烟不断,孩童们在街巷间穿梭玩闹。 村子紧挨镇,往来多车马,对于许景瑭的马车,众人基本不甚在意,进入村子后马车减速慢行,甚至不时需要停下让行,时佼听见路边聚头的妇人们聊天。 “那是谁家马车?好讲究的装饰。” “不知道,那驾车的后生好俊,却瞧着面生……” 许景瑭年少离家,寻常也鲜少回来,左邻右舍认得她便很是不错的。时佼紧挨着坐在车门后,看不见许景瑭神色,但能清楚感受到这人隐忍的怒火和按压的气愤,以及某种不知所措的无奈。 时佼认识许景瑭以来,见过她隐忍,见过她退让,甚至见过她在某些冲突中委曲求全,她在许景瑭身上见过挺多情绪,却唯独没见过无措和无奈。 许景瑭么,如许老太太言,是个一定主意的“倔驴”,她心里有打算,脑子里有想法,遇见事情从来应对自如,有条不紊,那么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事,能让这么一个人变得无措且无奈? 时佼也看了家里来信,是她母亲所书,里面未多言述,只说许景瑭阿爷金刘三打伤许景瑭母亲金氏,望许景瑭能尽快回来金家一趟,处理下相关事宜。 但是时佼知道,这其中必还有不能写在信里的事情,等着许景瑭回去拿主意。 今日除夕,普天同庆,金家这座独门独院却然冷清如寻常,春联或者桃符都没贴,门外墙下的杂草亦未除,从外往里看,只有烟囱里隐约的炊烟,和屋子里偶然传出的细碎动静,能证明这座宅子现在的确有人在住。 许景瑭跳下马车,回身去扶,发现时佼已经跟着自己跳了下来。马跑一路又渴又饿,许景瑭没说什么,和时佼一起卸下马车,把马牵进院子。 听见门外动静,有人从北屋推门出来。 “阿娘?!”时佼一声轻呼出口,看看低着头正在栓马的许景瑭,又转回头看看穿着围裙的母亲,最后决定等许景瑭一起过去。 因着驾车的缘故,许景瑭穿戴严实,此刻一停下来,便见眉毛与眼睫上结着曾寒霜,她栓好马,走到北屋门口,与时佼并肩向冬菱行礼。 时佼问:“阿娘安好。” 许景瑭未出声,她被冻得说不出话来。 二人被冬菱拉进屋,围坐到灶台前的炭盆边取暖,时佼还好些,捧着碗刚出锅的红薯甜汤,未几便暖和过来,许景瑭无疑不行,天气太冷,她快要冻僵了,刚进屋的一时半刻里,她四肢都是僵硬没有感觉的。 冬菱与二人低语,说金氏吃了药,还在睡着,好不容易才睡着的,叫二人言行放轻,别把金氏吵醒。 时佼站到案板前,靠着旁边灶台帮母亲冬菱捏饺子,许景瑭坐在小矮凳上,静静看着她母女二人捏饺子。 两手捏住圆圆的饺子皮两边,两个拇指拢着两角往中间那么一压,一个皮薄肉厚的饺子就成了,和开州的捏法不一样呢。 满满当当两竹盘的饺子捏好时,在寒冬腊月里顶风赶车三个时辰的许景瑭,身上才勉强暖和过来些许暖意,只剩下经历了乍寒又暖的耳朵,充血一样彤彤红得不得了。 摸一下,热热的,时佼气声问:“你耳朵别是冻了?” “不碍事,一会儿就过来了。”起身过来的许景瑭搓搓双耳,掀开饭锅锅盖,煮饺子的水已沸。 许景瑭负责煮饺子。 饺子下锅后,她站在只及大腿高的灶台前看顾饺子,神色怔忡,时佼担心她心不在焉会被溢水伤到,可每次饺子锅溢,还未待她开口提醒,许景瑭就先一步反应过来,舀来勺凉水点锅,让肉馅的饺子继续煮。 时佼与母亲冬菱暗暗交换眼神,两人都不知该如何开口才好。 未几,低着头的许景瑭忽然扭过头来,视线越过时佼和冬菱,直接投向里屋门口,几息后,里屋果然传出金氏的声音,虚虚弱弱,全然没了许景瑭上次离家时的精神气:“冬菱?我有些渴,想喝水,冬菱?” 许景瑭快一步倒水,端着杯子进了里屋。 “阿娘,”时佼拉拉母亲袖子,凑过来耳语问:“你在信里没有多说,是事情很严重么?” 冬菱安抚地拍拍女儿柔软细腻的手背,同样用气声给女儿说明事情来龙去脉。 腊月初,许景瑭成亲之前的某个日子,有个离金家不远的冠村的中年男人来给金氏送请帖,男人名张福,是金氏少年时念书的同窗,男人儿子月中要成亲,他特意前来给金氏送请柬,邀请金氏去他家吃酒席。 说起张福,这里面还有另外一件事——很多年前,金家两口子还在做豆腐卖豆腐,张福父亲去世,特意跑来金家,为他父亲的白事定下不少钱豆腐,死者为大,金氏和金刘三不敢稍有懈怠,按照约定好的日子给张福送去他定下的豆腐,都是刚刚压好的新鲜豆腐,而且看在昔日同窗的份上,金氏还说服金刘三,多给了张福一屉豆腐。 结果,张家没人结账,金氏又不好直接去向刚死了爹的张福开口,一来二去,那豆腐钱,没给。 这事,直到今年夏天时金刘三都还在念叨,这甚至是金刘三能念叨一辈子的事,金家并非阔绰门庭,他们给张福送去的那些豆腐值不少钱。 言归正传,张福给金氏送请柬,被金氏以脚伤为由拒绝了,孰料那张福锲而不舍,第二天又来找金氏。 恰逢金老三去畜场喂料,不在家,金氏听见有人敲门,拄着拐杖迎接出来,没让张福进家门——少年时候,张福曾追求过金氏,即便如今年近半百,张福来送请柬时,还给金氏说:“你是我这辈子唯一动心爱慕过的女人。” 金氏为避嫌,更不可能和张福独处。 二人就站在金家大门口说了几句话,张福拉着驴车悻悻离开,金氏又同路过的街坊邻居说了几句话,罢,转身回家洗衣做饭。 就这件事,光天化日下的一件事,不知被哪个嘴碎的人,隔天在酒桌上添油加醋地转述给了金刘三。 金刘三是个分不清好歹的男人,用金氏的话来说,金刘三就是个“除了吃不费劲,其他干啥都费劲”的男人,这种男人,吃了酒,听人说了几句不知真假的闲话,回到家和结发妻吵闹起来。 金刘三并不开争吵的这个头儿,回到家后往院子里四仰八叉那么一躺,金氏自然而然拄着拐杖从屋里出来。 “怎么躺这里!快起来进屋睡!”金氏来到丈夫身边,因为骨折未愈而无法弯腰蹲下来,只能用拐杖碰碰丈夫的腿。 金刘三仰面躺在雪地里,黝黑面容透着不正常的黑红色,闭着眼一动不动。 这男人好面子,爱吹牛逼,酒桌上任谁都能三言两语激起他的好胜心,男人分明只有一两的酒量,别人面前他非要吹嘘自己能喝八两,最后自然也逃不过被人灌醉,他还曾醉得在大街上睡过一夜,幸亏当时是暮春,没出什么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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