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赌,赌卫若漓舍不得她死,会在天亮之前找到这里,然后替她解了毒;又或者,她赌输了,自己毒发身亡。不论结果如何,她都不能成为林叶的牵绊,她要她去找到桦儿的下落。 林叶回过身来,看见她已然穿戴好,只是襦裙染血又重新洗过,皱得厉害,不像她从前穿的那些华服那样齐整。 林叶望着她苍白虚弱的面容,抿着唇起身,道:“臣明白了。” 临走前,师泱忽然又开口叫住她:“林叶。” 声音清冷,隔着寂静的夜,一时叫人听不出除了冷漠,是不是还有别的情意。 林叶停住脚,听见她说:“夜里凉,把袍子披上吧。” 林叶长睫微垂,回头看她,看着她靠在那里仰头看着自己,双眸里平淡没有波澜。尽管此刻居高临下的是自己,可那眼前坐着的人,依旧是她可望而不可及的君主。 林叶略有些失望,无奈地说:“公主受了伤,还是留着吧。臣走了。公主多多保重。” 说完,她没有再停留,运功飞身而去。 林叶离去,师泱望着她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 篝火依旧在燃烧着,是这空谷内唯一的光亮。 半个时辰之后,卫若漓果然找到了这里。 随同她一起的,还有钟怀则。 卫若漓看着不远处山谷靠在石壁上闭目的人,衣裙完好,三千发丝潮湿凌乱。 如果不是发现了林叶的踪迹,她大概还找不到这个方向。 卫若漓迈脚,朝着师泱慢慢走过去。 师泱听见她的脚步声,睁开眼睛看着她,没有意外,像是意料之中似的。 卫若漓舍不得她死,至少她还没有折磨够她,岂会任由她便宜地死去。出宫杀掉范青,不过是羞辱加上试探。 两人四目相对,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卫若漓看见她身上披着的黑色长袍,知道是林叶留下的。 她走过去,然后慢慢蹲下来,与师泱持平,看着她平静的眼睛。 知道她没事了,活着出现在她的眼前。 从腰间掏出那枚巫金丹的解药,她捏起让师泱服下。 师泱干噎住,忍不住俯身娇|喘咳嗽。 “是谁替你解的毒?”卫若漓冷声问她。 师泱目视着她,没有回答她的话,唇角牵起一抹讥诮的笑容,随后不再看她。 卫若漓伸手擒住她的下颌,逼迫她重新抬头看着自己,她看着她坚毅固执的眼睛,再次问她:“是林叶,是不是?” 师泱终于笑出声来,那抹笑容,在卫若漓看来,极尽嘲讽与羞辱。 “你既然知道,又何必问?” 卫若漓抓不住林叶,她的轻功,不要说城中的禁军和暗卫,就算是她自己,也无可奈何。 因此,让林叶离开,是正确的。她不能让林叶白白地死在卫若漓手上。 桦儿在与不在卫若漓的手上,她如今不清楚,无论如何,她都要做两手准备。 卫若漓听见她笃定的反问,一刹那间,像掉进了无边深渊之中,满身全都是凉意。 她忍着难堪,重新提声问她:“她碰你了,是不是?她亲自替你解了媚石散,是与不是,我要你清楚地告诉我。” 这样的话,在师泱听来,无尽可笑。 她身形单薄,故意对上卫若漓,语气嘲讽:“卫若漓,你在意我与别人发生关系,是不是?是,我清楚地告诉你,是林叶替我解了春|药,媚石散除了交|欢外,还有其他的解法么?怎么,你忘不掉我在吃醋么,我要谁碰我,那都是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干涉!卫若漓,你知不知道,你叫本宫觉得恶心,觉得下贱!你不过是本宫养在身边的替身,一日奴仆,终生下贱,又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本宫?!” 一张利嘴,比从前更甚。 她还以为自己是曾经那个高高在上的骄傲长公主么,将所有人的尊严践踏在脚底,无尽嘲讽谩骂。 她没有心,一颗坚硬无比的毒蝎心肠,哪里会知晓别人的真心与无奈。 从前如此,到了如今这样的境地,国破家亡,沦为他人的阶下囚,却依旧这样。 卫若漓一把甩开她,师泱跌趴在地上,拳头紧握。 卫若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苦笑着开口:“吃醋忘不掉你?呵,师泱,你如今与我当初又有什么分别,从前你是如何对我的,我都会加倍偿还回来,好叫你认清楚,我到底会不会爱你。” 即便不爱,她也不让她离开自己身边半步! “怀则,将人捆起来,带走。”卫若漓转身离开,吩咐一旁的钟怀则。 怀则站在原地,看着恩怨纠缠的二人。 知晓一切都无解,除非卫若漓能够放手,亦或者杀了师泱,可这两样,她都无法做到。怀则无法,只得听从卫若漓的吩咐,将人捆绑带走。
第13章 雾霭清晨,大梁禁宫中。 慕容筝一早受姑母之邀进宫,刚进承和门,迎面就和人撞了个满怀。 鼻子吃痛,她捂着鼻子抬头看去,是一个身穿男装的女人。 身形高挑,眉清目秀,抬眼望向人的时候,目光之中若有一种清冷的美。 慕容筝一下呆愣住站在原地,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眼前的女人,瞥了她一眼,抬脚离去。 慕容筝愣愣看着人远去的背影,清晨的宫道上,那人笼罩在白色的雾霭之中,仿若谪仙一般。 身后婢女扶住她,匆匆连忙喊了她好几声,“小姐,小姐……” 慕容筝这才返过神来,恍惚问她:“刚刚那个人,你认得么?” 婢女小盈摇了摇头,说:“小姐都不认得,奴婢哪里会知道呢?我们快走吧,娘娘在凤宣殿等着您呢。” 慕容筝又转头看了眼刚刚卫若漓离开的方向,有些留恋地兀自呢喃:“也不知姑母突然叫我进宫做什么?” 小盈道:“肯定是好事儿!娘娘以前最疼小姐了,之前还答应,让您将来做皇后呢。” 慕容筝轻嗤了下,想起她那个枉死的表哥,之前姑母一直让她嫁给卫询表哥,还说将来她就会是皇后。 可卫询表哥长得着实难看,她不甘心,又更害怕。 男人都是粗鲁的,又何况那种又丑又笨的臭男人。 慕容筝想起刚刚撞上的女人,天真地怨怼:“皇后又算什么?姑母不也是做了一辈子的贵妃么,临到了也不过是个太妃,谁稀罕呢!” 小盈忙嘘了声,抬手制止道:“小姐,当心隔墙有耳!” 慕容筝不以为意,挥开小盈的手,道:“怕什么?如今这禁宫又不是姑母当家,我还怕她做什么?爹说了,姑母如今,还得仰仗着咱们慕容家呢!” 说完,慕容筝转身往西六宫方向去了。 璇玑殿,卫若漓从前朝处理完范青的事情回来,怀则侯在门口等她。 范青被杀,朝中没有人敢置喙,这是属于皇帝与慕容氏的一次正面对抗,昭示着,朝中敢与卫若漓作对的下场,就是范青。 “她怎么样了?”卫若漓立在廊庑下,问门旁的怀则。 怀则垂首:“回来的时候就晕了过去,浑身发烫,大概是伤口溃烂带起的炎症。” 卫若漓拧眉,问:“请太医了么?” 怀则:“还没有。” “去找裴嫣来。” 裴嫣是宫中的女医,也是太医院里,卫若漓最为信任的人。 怀则未言其他,俯首说是,随后转身出了大殿。 钟怀则刚出了璇玑殿,二门上忽然有人喊了她一声:“姐姐——” 怀则回头,发现是怀珍。 怀则愣了一下,忙道:“怀珍,你怎么来了?” 怀珍是钟怀则的同胞妹妹,只比她小了两岁。 这些年来,她们姐妹相依为命。只不过母亲去世的那一年,怀珍只有十一岁。她跟随卫若漓去往南玥为质子,这一去不知生死,她不忍心,所以就留了怀珍独自一人留在了大梁。 一晃十年,这十年里,她们会互通信件,只是怕泄露,从未见过面。 一直到今年除夕,攻城大计确定,她才将怀珍接到了南玥,姐妹俩才得以团聚。 怀珍当年留在大梁时尚年幼,她也一直养在深宫之中,做了一个粗使丫鬟,但好在有裴嫣与她作伴,日子虽然清贫,却也还是快乐的。 她也依旧还是从前那个活泼爱笑天真姑娘。 怀珍冲过去抱住姐姐的胳膊,眼睛弯得像月牙儿,笑着说:“我昨夜听姐姐出宫了,今早才回来,就来看看你。对了,漓姐姐呢?”说着,一边探着身子往影壁里瞧。 怀则笑着抓住她,提醒道:“不能这么叫,她如今是女帝,要一起随着叫陛下,知道么?” 怀珍撅了噘嘴,说:“以前都是这么叫的嘛!” 她们姐妹俩,和卫若漓从小是一起长大的。她最大,卫若漓比她小了一岁,怀珍又小了一岁,她们母亲钟代雁和姜皇后是多年挚友。名份上,她们姐妹是卫若漓的贴身婢女,但因为年龄相当,双方的母亲又认识,所以小时候,她们三个常在一块儿玩。 那时候卫若漓是女扮男装,母亲再三嘱咐她们,不得泄露出去,更要替卫若漓保守住这个秘密。 所以,这些年来,怀珍也谁都没有说起。 怀则抬手揉了揉妹妹的头,笑着说:“现在不一样了,听姐姐的话,要注意分寸,知道吗?” 怀珍低下头,抿了抿唇,低声说着知道了。 她拉着怀则,再次抬头,说:“对了,清晨我听宫女说,姐姐从宫外带回来一个刺客,怎么,你有没有受伤?那刺客是什么人?怎么还带进了宫?” 怀则眸光微垂着发怔,默了半晌才开口告诉她:“那人不是刺客,是南玥长公主师泱。” 怀珍也愣住了,她纵然没有见过那个长公主,却也听过她与漓姐姐的传闻。 宫里早就都传开了,她以为不过是谣言,一个敌国的公主,国破家亡,能有什么好的下场,可如今看来,事情并不是她想的那样简单。 怀珍沮丧着低头,声音有些落寞,问她:“所以,关于漓姐,陛下的那些传闻,都是真的么?她当真,还在意那个亡国公主?” 怀则看着眼前天真的妹妹,眼神单纯清澈,天真到什么事情都写在脸上,一清二楚。 她知道她对卫若漓有着什么样的心思。 年少绮丽梦一场,可终究物是人非,单纯天真的姑娘,不曾体会过身处深渊的人所受过的搓磨苦难,她们也早已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怀则怕她越陷越深,忍着狠心告诉她:“怀珍,陛下早已不是你所认识的那个漓姐姐了,她与你,有着云泥之别。” 怀珍听见姐姐的话,整个人如遭雷劈,愣怔地站在原地,被人看穿了心事,难堪地耳根羞红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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