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韵在冰面上无力地跪了下来,“师尊,对不起……我没有……” 可师尊看都没看她。 冰面上奔来一群雪羚羊。到了近前,立刻报:“旧雪大人,在商风林中未有发现洛藕的痕迹!!” 这句话完全将天韵打入了谷底。 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没有呢! 她明明就是将洛藕给了方路迷,为何他要骗人! 为何在商风林没有找到洛藕! 为何!!! 谷梁家家主这时在一旁道:“旧雪大人,事已至此,如今最要紧的是弥补。涓江和泗江想必已决堤,此乃中原地区最大的两条江,凡界朝廷便是掏空国库也无力阻拦,不若先让我接了孩子们下山,再联合其他修仙世家从长计议!” 天韵:“不可以,不可以走!” 今天方路迷要是走了,恐怕永远都找不回洛藕了! 可师尊却沉声对雪羚九道:“送他们离山。” 谷梁家小女儿谷梁浅跟着其他孩子从雪山上下来,经过天韵身边时,看见天韵跪在冰原上,脸上泪痕未干,她停在天韵面前,迳直用手去擦天韵的眼泪,“你哭什么?做错了事就认咯。” 天韵抬眸,谷梁浅吓得一震,忙起身悻悻走了。 这个女孩,就是后来被发现死在天韵禁足处不远的那个谷梁家的小女儿。 之后谷梁家联合各大门派破坏逐羚雪寄大会,要求旧雪给他们一个交代,才终于导致天韵被旧雪亲手诛杀。 有时候想一想,与其说是旧雪亲手杀了天韵,不如说是联合起来的修仙世家杀了她。 这群人离山之后,如他们所说,立刻便行动去了凡界阻止水患继续泛滥,雪羚羊们几乎倾巢出动,一部分继续在山里山外寻找失踪的洛藕,一部分忙着引渡死在水患中的亡灵。 而罪魁祸首天韵受了一百零八道蚀骨令,又被禁足。 她足足在雪山上躺了九个月,才第一次能下床,但也只是从床边走到窗台,便体力不支倒了下去。 而师尊没有给她的禁足期定期限。 或许是想将她关到死为止。 后来她听雪羚羊说,由于这次水患,沿岸百姓遭受到了重创,旧雪将寒羚山所有的雪莲全部拿去救治百姓,一时间山里竟再找不出一颗成熟的雪莲。 修真界派出去的修士不少死于治水之难中,雪羚羊将其魂灵引渡至寒羚山天池,令其能安息。 凡界朝廷恰在这时被外敌趁机入侵,大规模战争爆发,朝廷自顾不暇,终于改朝换代,据闻那皇帝临死前杀了全部公主王爷,而后自刎于祖宗陵墓。 天韵每日躺在床上,从窗口望着外面的雪山。 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本不必发生的。 可为何方路迷要骗她!! 有一天师尊来看她,这是师尊第一次来看她,大约是她被禁足的第五个月,她侧身躺在床上,蚀骨令留下的伤口每天都在无数次发作,如肉被生生撕开般折磨着她,她强忍着没有发出声音。 师尊将一颗红梅种子放在她床头。 天韵听见师尊冷冷清清的声音说:“方家遣人送来的。你既喜欢,拿着罢。” “师尊……”天韵背对着师尊,手死死绞住被子,咬牙道,“我没有偷红梅种子,不是我。” 但这时她听见门关上的声音。 师尊离开了。 没有多听她说一句话。 那颗种子后来被天韵丢了。 这是方家人对她的嘲笑。 呵,方家人呐。 五十年过去了,天韵对方家人的恨意如一碗老茶,愈煮愈深。 此刻在商风林中,一切就像回到了五十年前的逐羚雪寄大会,也是那么多人。 那么多人围观另一个人被逼到走投无路,像菜市口赶集一般去围观另一个人的处决。 天韵听见师尊说:“我只问你们三个问题,第一,当年是谁怂恿天韵去拿的洛藕?” 尹新雪说着这话时,立刻在人群中锁定了方路迷。他仍跪在祖宗身前,大约预感到自己接下来的命运,他的脸上几乎近于死灰,方萤归跪在他身旁,就如死灰中再也扑不动翅膀的萤火虫。 “方路迷。”天韵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道。 “没错。” 师尊突然看向自己。 天韵轻轻愣了下,又听见师尊说:“聪明。” 自己这是被夸了? 方家人的视线却并不友善。 人群之中渐渐有人低声讨论。 尹新雪见此,又道:“第二,红梅种子是谁拿给天韵的?” 围观者中有人喊出了自己的想法:“不是旧雪大人的弟子从商风林偷得的么?!” “你傻啊,要是偷的,旧雪大人还问做什么!” “总不能是商风林主动给的吧!” “是!”容雨苍突然指向地上跪着的方路迷,“是他从商风林偷的,拿去和天韵换的!” 方青山怒目而视:“胡说!你一介草木,竟敢污蔑我儿子!” 容雨苍:“当年你们也是这么污蔑天韵的!” 方青山不屑理她,向旧雪作揖,“大人,当年是非真相早已厘清,在下不明何故今日要故事重提。重提便罢了,可大人竟纵容两株草当众羞辱我方家,实乃不将我商风林放在眼中!在下不平!” 要是旧雪在这儿,估计天韵和容雨苍得被一记雨夹雪扇飞。 不过尹新雪下定决心要做个好师尊,这种时候当然要胳膊肘往自家拐,只听她道:“天韵是她二人的大师姐,大师姐受了冤枉,做师妹的替其说两句话而已,算不得冒犯,请你见谅。” 她虽说着让人见谅,听的人却觉得她好像是在说:就羞辱你怎么了。羞辱的就是你。 “好了,”尹新雪待四周稍稍冷静下来,又道,“最后一个问题,失踪的两截洛藕如今在何处?” 三个问题问完,商风林突然热闹得不得了。 “旧雪大人这是摆明了要给天韵翻那桩公案啊!” “都过了五十年,能弄出什么水花呀!” “当年旧雪大人都没提出异议,今日若真翻了案,岂非是承认寒羚山也会出错么!” …… 这些话的每一个字从天韵耳边经过,就像一记石子往结了冰的湖面狠狠砸去。 她的心早就冻得又冷又硬,当年的真相究竟是什么她也早已不在乎,重生以来,她想的只是复仇,她只要看到那些人死,至于天韵留给世人和师尊的身份是罪人还是替罪羊,都无所谓。 可这一刻,师尊向修真界叩问的三个问题,无疑是在帮她正名。 她需要么? 或许她以为她不需要,可是师尊真正选择相信她的时候,她发现自己难以抑制地重燃起当年的愤怒。 她将方路迷从地上揪起来,拽住他的衣领,一切仿佛回到了那一年,“是你!是你骗了她!” 方路迷没有挣扎,失去力气似地,机械地说:“我没有。” 容雨苍见小毒草竟如此义愤填膺,不禁感动,她也冲过去,质问方路迷:“如果不是你要天韵拿洛藕和你换红梅种子,天韵怎么会想到去天池取洛藕?!” 方萤归按住天韵手腕,“放开我父亲。” 僵持之下,天韵感到手背被人拍了一下,只见师尊朝自己点点头,“松手。知道你不忿你大师姐被人冤枉这么多年,不过寒羚山不以刑讯逼人,放开他,让他自己说。” 天韵竟真就鬼使神差松开了方路迷。 方青山狠狠在方路迷背上打了一巴掌,“两个丫头欺负到你头上,你还在这里哭!六七十岁的人了,哭什么哭!像什么话!” 尹新雪:“或许是他内疚罢了。” 方家另一位先辈方弄从嗤笑道:“我这第三重孙天生性格胆怯,一向如此。” 方若显接着道:“开什么玩笑,我商风林坦坦荡荡,没做过的事凭什么内疚!” 一群方家人仿若说相声般一个接一个,全是满头银白发色,就像主席台上流水线般出现的领导讲话,尹新雪都怀疑当年旧雪不会是被这帮人烦得不行,才匆匆给天韵定了罪吧。 尹新雪作为一个看过原着剧情的人,自然没心情和他们打嘴上官司。 她直奔主题,喊了声方路迷:“回答我第一个问题,当年是谁怂恿天韵去拿的洛藕?” 方路迷身形一抖,仍机械地重复一个回答:“不是我。” “好极了,”尹新雪道,“那么第二个问题,你家的红梅种子是怎么到了天韵手中?” 方路迷:“我不知。” 方家人显然对他的回答很满意,一群白发夫子站在一旁捋着白须频频点头。 天韵不明白师尊为何要一个一个问题问。 这些问题五十年前就已问过,倘若有其他的答案,自己就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了。 “好,最后一个问题,”尹新雪这次故意放慢语速,视线从方家人们脸上一一扫过,“方路迷,你,可,知,失踪的两截洛藕如今在何处?” 方路迷甚至不等她说完,重力点下头,“不知。” “最后一次机会,”尹新雪视线最后落在方路迷身旁的方萤归身上,“果真不知?” 几千人聚集的商风林此刻安静得连乌鸦叫都消失了。 方家人一个个都盯向方路迷,方路迷始终不看任何人,终于他又一次埋下头,“不知。” 他话音刚一落地,树林便被一声巨响打破寂静,无数鸟雀倾巢奔逃,簌簌声传入每一名修士耳中,只听在短暂的骚动之后,地上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方萤归倒在树叶里,捂着自己的肩膀。 他的手已经不在自己身上,而是落在离他有半米远的地方。 血从伤口涌了出来,他半边脸浸在血泊,痛苦令他浑身抽搐,只剩下惨叫。 尹新雪手中的冷弦还在滴血,滴答,滴答。 方路迷终于第一次反应出不一样的神情,他扑在方萤归身旁,心疼儿子的痛苦,恨不能以身代之。 方家其他人顷刻间也到了方萤归身旁,方青山跪在血泊里,却没有第一时间救人,而是冲过去捡起地上的断臂,往自己怀中一送,就像生怕被旁人觊觎了去。 天韵见到如此情形,说实话,她并没有感到怎么解气。 她和方萤归终究是没什么交集,出事那年,这世上还没方萤归呢。 尹新雪往方萤归走去,方家人迅速作出抵挡之势,如临大敌。 但他们怎会是旧雪的敌手,尹新雪法力一拨,中间便退出一条路。 路的尽头方萤归被方路迷抱在怀中,脸上全是血,他最最珍视的方家特有的白发上也全是血,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眼里大概是泪,是手臂断裂时的钻心痛,但没有任何怨恨。
111 首页 上一页 18 19 20 21 22 2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