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有点。” 终于开口说了几个字,来珺不禁想,幸好这声音还正常,没生锈。 “你这段时间,每天大约睡多长时间?” “我……我没睡。” “有多长时间没有睡觉了?”来珺蹙了蹙眉,声音还是依旧平缓。 陈鑫和本来低垂着眼,省下支撑眼皮的力气,过了一阵才像反应过来似的,做了回答:“五天了吧……应该是有五天了。” “你为什么不睡觉呢?”来珺的声音本来就不大,见他这样,都忍不住调低了音量,怕刺激到他衰弱的神经。 陈鑫和微微一愣,有些紧张,面色开始泛红。刚刚在秘书处,接待的秘书也问过他,是不是长期没有睡觉?但他死活不说,直到此刻见了意识师,紧绷的神经才稍微放松了下来。 “老师,是不是不管我发生了什么事,你都不会把我送去精神病院?” 来珺:“如果你没有精神问题,我不会送你去那里。” “但是如果……别人认为我有精神问题呢?” “那是别人的事情,如果我认为你没有,我就不会让你去。” 听来珺语气坚定,态度果断,陈鑫和像得到了至高的赦免,暗淡得和黑眼圈有一拼的眸子里,终于增了些亮光。 “我不睡觉,是因为我不敢睡,我每天晚上睡着之后,都会梦到一个女人,只要一睡着,她就会出现。” 来珺不禁分了下神,想起她自己看到的面具女郎。 不过该想法只是瞬间闪过,她立马回过神来,跟上他的思路:“你的意思是,因为总是梦见一个女人,所以不敢睡觉了?” “是这样。” “她长得很可怕吗?” “不可怕。”陈鑫和想要描述那女人的长相,但嘴张了又张,眼神放空又聚焦了几次,还是没能形容出来。 最后,他只能放弃挣扎:“我说不出来,我明明可以看到她的脸,但就是不知道她长什么样……” 来珺凝眸思忖了片刻,他虽然描述不出来,但相关的记忆,肯定还保留在大脑中,不过关于梦境的记忆,往往被扭曲得厉害,就算去查阅,参考价值也不大。 思量了一番,她提议说:“如果可以的话,你再做一次梦,我到你梦中去,亲自看看那个女人的长相,应该会记得比你清楚。” 陈鑫和本来准备答应,但突然身子一僵:“那我会再看见她吗?” “会。” 做梦时移入,意识师会共享来访者的梦境,所以如果来珺想见到那个女人,那陈鑫和必须得梦见她,看见她。 听到这个回答,陈鑫和立马慌了神,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爬上了他的背脊,带动着他的头发尖都战栗起来,声音里透着绝望的嘶哑。 “不行的,我不能睡,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她了!”
第18章 见陈鑫和反应这么大,来珺没再坚持,知道他确实是怕得厉害,不然也不会连续多日失眠,把黑眼圈熬成了这种级别。 不过若是通过催眠,让他进入深度睡眠,也就是无梦状态,这种情况下,他就不会看到那个女人,但来珺要找她也比较麻烦,不知道她隐藏在哪个角落。 略微思忖,来珺决定先了解情况,从基本信息入手,看能不能大致推测出梦女的身份。 “那你详描述一下她吧,包括梦见她时,梦里的环境、发生的事情以及你的感受。” 陈鑫和一副苦思的模样,好像不知道说什么,又好像恨不能打个腹稿写篇作文,用八百字的人物描写来描述那女人。 沉默了良久,蓄足了力气,他问道:“老师,你有看过电影吗?电影院中的3D?” “看过。” “我觉得我的梦,很像是电影院的场景。我们去电影院看电影,一般都会提前进场吧,银幕上会放广告,或者其他电影的预告片,颜色鲜明的广告在幕布上闪烁,然后正片时间到了,所有的灯光突然熄灭,电影上的画面也同时消失,电影院有那么一瞬间,是漆黑一片的。” 来珺颔首:“嗯,是这样的。” “我睡着之后,就会经历电影院中的情景。我会做梦,各种各样的,有开心的、恐怖的、悲伤的、平淡的,然后某一瞬间,某个无法预测的瞬间,我的梦境会戛然而止,所有一切都消失不见,就像是放映机被人切了电源,银幕漆黑一片,整个梦境被黑暗包裹……” 陈鑫和停了下来,凝视着来珺,眼皮一眨不眨,仿佛只有确认她在视野里,他才能感到安全。 “……然后,一个女人的脸会出现在黑暗之中,她起初很远,像一个素描勾勒的小点,只能看清轮廓,接着那张脸越来越大,开始向我靠近,我可以感受到她的目标很明确,就是我,她正对着我,朝着我快速移动过来!” 说着,来珺注意到他的声带都紧张起来,声音像是拉紧的弓弦,话出口后都带着颤音。 “这样的梦,每次都是一样吗?” “一样,只是我每次醒来的时间会不断推迟,也就是说,那个女人离我越来越近了。” “她离近之后,你也无法看清她的长相吗?” 陈鑫和眉头一拧,极力回忆,不久又放弃了,摆了摆手。 来珺微怔:“她离你最近时,有多近?” “相当于我坐在电影院第三排的位置,她移动到了第一排。” “那距离已经比较近了,还是看不清吗?是因为周围太暗?” “梦境中断后,确实是一片黑暗,但是那个女人的脸,可以发光……也不是发光,就是在一片黑暗中……我可以看到她,并且分辨得出那是一张人脸。” “但你无法记住她的五官?” “是的,就……很奇怪,虽然她慢慢接近我,脸也不断变大,但我一直记不得她的长相,就好像……好像……” 来珺察觉到不对,觉得他可能混淆了两个概念,于是确认道:“等一下,你说看不清她的长相,是指她的五官是完全模糊的,还是其实看得清楚,只是你看了之后,并不能描述出来?” 陈鑫和凝神回想了一阵,“应该是第二种情况,她的五官是有的,我可以看到哪里是眉毛,哪里是嘴巴,但可能因为还不够近,我印象不是特别深刻,所以没记住。” 来珺沉默了片刻,其实记不清梦中人物的长相很正常,不仅是长相,甚至整个梦境都可能记不清。 一般来说,在非快速眼动睡眠期间醒来,则有较大可能记不清梦中细节,而且大脑倾向于记住有逻辑、有关联的事物,梦境往往光怪离奇,要记住比较困难。 不过来珺还注意到了一点——一般来说,投入较大感情强度的梦境,更容易在清醒后记住。陈鑫和连续多日睡眠欠佳,就拜那个女人所赐,她到底做了什么,会让他有如此大的情绪波动? “你刚刚说你因为害怕她,所以不敢入睡,可以说一下原因吗?” 话题转回来,陈鑫和少了刚刚描述梦境时的专注,焦虑与不安再度突显出来。 “因为我每次睡着,她就会向我逼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陈鑫和说着,十根指头来回搅动,若手里有一团毛线,能被他搅成一团乱麻。 “我每次都会惊醒,最开始时,她是一个小点,一个轮廓,可是渐渐的,她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如果我不及时醒来,她会移动到我眼前,我……我……我不能再睡了!” “为什么不能睡了?” “因为我睡着了会看到她。” “为什么怕看到她?” “因为她会向我靠近!” “为什么她靠近你,会让你害怕?” “我……说不上来。” “你第一次梦见她就被吓醒了?” “对!” “之后每次梦到都会惊醒?” “对!” “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上个月8号,我记得很清楚,到今天正好一个月了。” “所以你一共梦见了那女人30次?” “不是,”陈鑫和叹了口气,眼皮无力地一耷,“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合眼了,我试过安眠药,试过将自己打晕,试过让自己生病昏睡,但都不行,我只要一做梦,就会看到她,她……就会向我逼近。” 来珺见他说话上气不接下气,怕他撑不到咨询结束,都想让郝岸给他输瓶葡萄糖,补充一下能量,至少把说话的力气补全。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解决梦魇的问题,这个问题不解决,他就算输十瓶葡萄糖,还是不敢睡,只会越来越虚弱。 来珺坐直了些,继续问道:“你有没有试过,停留在梦中不醒来,看看那个女人会做什么?” 一听此话,陈鑫和像见了鬼一般,眼珠子都瞪大了。 “不行的,那样的话,她就会移动到我眼前来,我可能就会看清她的脸了!” “你很怕看清她的脸吗?”来珺抓住了问题的关键点。 陈鑫和一愣,点了点头,但看起来又不是特别确定。 见他这副模棱两可的模样,来珺身子向前倾了倾,轻声问:“你看到那个女人的面孔时,除了害怕,还有什么感觉吗?” “害怕……”陈鑫和眼睛不安地转动,“还有……我会感觉到恐惧……就是一种不太好的恐惧……” 见他迟迟不愿说出口,来珺简单明了点了出来:“死亡的恐惧?” 陈鑫和转动的眼珠定了下来,瞳孔一凝,严肃地点了点头。 来珺垂下眸子,在咨询笔记上写下一行字“面孔—死亡”。 “你这么难受,有去医院检查吗?” 陈鑫和一张苦瓜脸:“老师,虽然我不清楚我到底怎么了,但是我心里有数,我这种情况很……很诡异,我这段时间查了很多资料,也匿名问了很多人,但是都没有听说过类似的情况,如果进医院,我怕会被当成疯子关起来,长期得不到休息,我现在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分不清白天和晚上,我怕我进医院之后就出不来了……” 他说着,眼神失焦,看向来珺,但又像在看别处,明明已经精疲力尽,但压榨着自己最后一丝力气在说话,想将自己交代清楚。 那种绝望的努力,堪比说出自己的遗言。 见他这不人不鬼的样儿,来珺心里轻叹了口气。虽然他没去医院,但还好来了这里,没有自己死扛着。再多扛几天,没准真就成一副遗体了。 面对心灵严重受伤的陈鑫和,来珺终于有了点意识师的人性,不冷不热安慰了句:“好了不用怕,我开个单子,你到弗济医院去做个身体检查,弗济是我们的定点医院,承接了我们这边的体检任务,你明天去,直接到急诊科,会有专门的医务人员接待你。” 陈鑫和一脸懵,没想到他刚说了对医院有阴影,意识师就把他往医院里送——咋感觉像要扭送精神病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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