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半个时辰,热腾腾的包子出炉。 满满一屉包子搁到石桌上,雾气飞舞,平贝把一双筷子塞到祈泠手里,打断她紊乱的思绪。 祈泠掀了掀眼皮,又把筷子还给她,徒手拿了两个包子,眉头一皱,“怎么这么小?” “蒸得快。”平贝一脸老实。 祈泠一口咬了半个包子,“还是素的。” “没肉馅。”平贝勾头,手指不安地交缠。 祈泠重重叹口气,又拿了两个,“行了,余下的你自己吃,别在这呆着,我不想看见你。” “那我去哪……”平贝小声。 祈泠满脸不耐,“想去哪去哪,反正别在这呆着,看见你就烦!孤造了八辈子孽才碰见你!” 莫名其妙被吼了一顿,平贝不敢吭声,也不敢辩驳,这人一向阴晴不定的,跟那些个达官贵人一模一样。 “别以为我瞧不出,你躲在心里头骂我。”祈泠拂了拂袖,面若冰霜,“快滚,一得空我就把你扔了。” 平贝一时愣了神,哪怕之前在马车里祈泠也只是倨傲不认人,从未如此疾言厉色过。 祈泠埋头啃包子,不再看她一眼。 平贝吸吸鼻子,扭脸跑了。 一口气吃光四个素包子,祈泠还是饿得慌,左右看了看,最后钻到厨房里又找到两个白馒头。 白馒头冰凉冷硬,如同在啃石头,祈泠暗自埋怨平贝,热都热了,还不知道把所有馒头都热完,故意让她吃冷的吗? 正嘀咕着,一个影子晃悠过来。 几个素包子晃到眼前,平贝盯着她看,却没说什么,只是把包子递到她手边。 祈泠面上挂不住,没接,平贝劈手夺了冷馒头,“这是婆婆做的剩下的,我没蒸。” “与我何干。”祈泠别开头。 平贝把包子塞她手里,默默走开。 祈泠看看包子又看看平贝的背影,叹了口气,小口小口地吞咽下去,勉强果了腹。 烈日流转,直到升到最中央时,老妪回来了。 祈泠立即起身,目光看向她身后,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她是一个人回来的。 “都妥当了。”老妪道。 祈泠搀扶她坐下,“县令没有怀疑吗?” “你亲笔写的字,我亲自送的信,他怎么可能怀疑。”老妪颇有些得意,腰板都挺直了不少。 见她这么说,祈泠总算放下心。 “如此,静等几日,我就能走了。” 老妪一怔,“那么快?” “河道十几年前就挖好了,现下不过是重新疏通,当然很快。”祈泠笑吟吟的。 老妪神色怪异,不解道:“那你来此,只为了疏通河道不成?别的什么,都不求?” “我的目的地并不是这里,我是要往西南云州去的。”祈泠面上挂起一丝疑惑,轻声问,“您以为,我要求什么呢?” 老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小五他姑姑就是嫁去了云州,当年小五忍不了流言蜚语万里迢迢去投奔,后来又在那里考中了举人贡士,因而,他属云州出身。” “我知道,所以呢?”祈泠这次是真的困惑。 老妪重重叹口气,“他姑姑有个女儿,比小五小一些,现下居云州秦国公府,膝下有个幺儿。” “你是说……”祈泠浑身一震,满眼不可置信,“我舅舅纳的那个妾,就是孟溢之表妹?” 老妪轻轻点头。 “怎么可能这么巧!”祈泠烦躁地抓了抓发顶。 老妪扯了扯她的袖子,拉她坐下。 “丫头,别怪老婆子说话不中听,秦氏远在西南,你活了这二十年也不见得见过他们几回,一旦女儿身暴露,你真的觉得他们会不顾一切站到你这边吗?” 祈泠面沉如水,五指收紧,“没有人会无端无条件支持你,哪怕你们血浓于水。” “这就对了。”老妪抬起枯瘦的手搭到她背上,轻轻拍了拍,“回头是岸啊,也因你是女儿身,他们不会太过苛责你,许还能安稳后半生。” 祈泠慢慢抬起头,“我宁可死。” 青年眼中尽是坚韧,老妪默然。 “您不必再劝我了。”祈泠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微微躬身致礼,“多谢您告诉我这件事,我会慎重的。” 老妪张了张嘴,到底没再说什么。 平贝小心翼翼地冒头,“要走了吗?” “快了。” . 五月十三,河道正式疏通,不到半天,上游的水就涌入干裂的河道,往下奔涌而去。 这条挖出来的河道连接的是江南错综复杂的水系,往年洪水直接泛滥悬州大地,流到江南时已分化为涓涓细流,平和地滋润鱼米之乡的肥沃土地。 而今年…… 一出山,祈泠就被堵住,一队官兵打扮的人恭恭敬敬地请她上马车,平贝如临大敌地挡在祈泠身前。 “无碍。”祈泠往前一步越过她,泰然自若,“你们大人可真慢,现下才到悬北,我等得黄花菜都凉了。” 为首的官兵面色严肃,躬身致歉,“大人公务缠身,望公子体谅,请登车。” 平贝拉住祈泠胳膊,警惕地护着她登上马车。 行驶之间,平贝几乎是咬着她耳朵说话,“等会我拖住他们,你趁机逃走,不用管我!” “你……拖住他们?”祈泠挑了挑眉,往后靠了靠,“别离我这么近,我有主了。” 平贝焦急地揪住她衣襟,“不管怎样,你先走。” “我干嘛要走?”祈泠拂开她的手,嫌弃道,“都说了别离我这么近,怎么就不听劝。” 平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认识他们?” “不认识。”祈泠整了整前襟,瞥了眼她着急忙慌的模样,“我怎么会认识这些小兵小卒。” 平贝又贴着她吼,“那你还不走?” “不许挨着我。”祈泠推开她。 平贝铁青着脸,祈泠勾头笑,“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这些人没有恶意,不必担心。” 小姑娘哼都没哼一声,抱着胳膊缩到角落里。 “开个玩笑而已。”祈泠耸肩,斜靠在车厢里,“不过,你确实离我远些比较好。” 平贝闷闷的,“我又不喜欢你。” “最好如此。”祈泠揉了揉眉心,微微阖眸,“否则,我不确定会不会用你做些什么。” 平贝咬了咬唇,哑声,“我一个孤女,比不得世家大族的小姐,想来是派不上什么用场的。” “确实。” 车厢内沉默下去,直到车轮停止滚动。 “公子,到了。” 车帘掀开,祈泠跳下马车,平贝跟着下去,面上浮出讶然之色,她们居然到了……县衙? 为首的官兵领着她们从正门进去,祈泠刚走几步就听到正厅传出的交谈声: “大人,下官实在是压不住了,求您救救下官吧,这可是左相大人下的令!”这是孟县令。 另一个男声沉稳平和,“你是一县之长,闹腾的不过是些刁民,怎么就压不住了?既是左相大人之命,你更该往死里压,若压不住,往小了说,是你无能,往大了说,那就是左相大人颜面扫地。” “大人……救救下官!” 祈泠踏进去,“县令大人这是怎么了?” 闻声,孟县令猛地回头,“你……你你你……” “我怎么了?”祈泠勾了勾唇,自来熟地寻了个位坐,“县令大人看见我怎么跟看见鬼一样?” 孟县令扭头看向上座的男子,“大人……” 上首的男子三十来岁,抬步离座,掀起衣摆弯膝,“臣,悬州刺史宋先忧,叩见太子殿下。” 祈泠摆手,“免礼免礼,宋大人一路辛苦。” 宋先忧起身,挪步到她身侧,恭敬垂头。 孟县令左看右看,苦着脸跪下,“臣叩见太子殿下,臣还以为您……殿下既平安,臣这就传信给公公及太子妃殿下,想必他们还未走远。” 祈泠皮笑肉不笑,“还漏了五殿下吧?” “臣不知殿下何意。” 祈泠冷哼一声,“你也不用知道。” 宋先忧拱了拱手,面色从容,“火.药已准备妥当,随时可以炸山,只等殿下示下。” “你看着办就好,孤不懂这个。”祈泠斜睨着眼看向孟县令,轻笑,“县令大人,你确定五弟已经回京了吗?” 孟县令伏地顿首,“臣不知。” “就算没回也无碍。”祈泠动了动脖子,起身,“反正,县令大人你暂时是传不出消息给他了,而且,他死盯着孤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孟县令依旧道不知。 “宋大人,借一步说话。”祈泠无意与他纠缠。 宋先忧做个请势,官兵同时围住孟县令。 “宋大人可知秦国公府那个妾室的来历?”祈泠神色幽幽,眸光闪烁,“那个让舅舅宠妾灭妻,近年昏聩无边的女人,还有那个十来岁的小崽子。” 宋先忧微微一愣,没料到她会问起秦国公府的事,老实道:“据臣所知,那个姨娘只是商贾出身,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背景。” “她是孟溢之的表妹,孟溢之自云州科举就是投奔了她家。”祈泠直接把老妪告诉她的事全部告诉宋先忧。 宋先忧面色一肃,“此事臣确实不知。” “传信宋相,想办法让此事传到父皇耳朵里。”祈泠掐了掐手心,嗓音里压抑着兴奋,“若利用得当,我们就多了一成胜算。” 宋先忧颔首,并不问为何。 祈泠握紧拳头,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尽管这在所有人看来都是一件坏事,可在她父皇眼里,这对孟溢之来说才是祸端。 毕竟,皇帝的目的是要摧毁世家,而不是让一方得到所有世家的支持继续盘踞,若那样,他就没有必要把祈泠送上太子之位。
第95章 095 炸山的消息一传出,县衙立刻被悬北百姓围得水泄不通,宋先忧控制了孟县令,连带着接管了悬北县衙,可悬北驻军不过三百人,很多又是本地人,心里跟悬北百姓是站在一起的,只是潦草地配合,并不专心镇压,而宋先忧带来的官兵也不过百人,群情激奋之下竟压不住。 宋先忧沉着脸在左右护送移步县衙门口,开口便是斥责,“尔等刁民是要造反不成!” 见刺史亲临,又疾言厉色,官兵们勉强用心了些,把那些几乎要拥到县衙里的百姓又推出去。 “非我等要反,是狗官不给人活路!” “没错!是官逼民反!你们罔顾我们数万人的性命要把我们赶走,我们不得不反!” “不得不反!” 宋先忧冷冷地扫视一圈,负手而立,“依大启律令,叛国者论罪当诛连坐九族,你们来此,是九族都洗干净脖子了?” 人群默了一瞬,随即又吵嚷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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