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了?你看看你,多憔悴。” 被护肤品滋养得过分滑腻的手覆盖住周祈的手背,艾女士抓住她的手,声音很温和,这让周祈沉寂已久的心忽然轻轻跳了一下。 她心想:或许还可以谈谈。 可以告诉她,您的女儿不想要结婚。 您的女儿爱上了一个女人。 爱得简直没有她就心痛到快要死了。 母亲,如果您对我还有一点点爱,就求您同意我这点任性的请求吧。 胸腔处,心跳越来越快,像是要将心底那点微乎其微的勇气尽数挤出。 周祈深吸口气,迎着母亲担忧的眼神。 “妈,我……真的不想结婚。” 双手下意识将被子抓出褶皱,她紧张地等着母亲的反应,然而艾玉梅的表情很平静,平静得甚至让人感到有些害怕,脸上波澜不惊。 心跳越来越快,但这次不是因为紧张,而是敏锐的第六感提前预见了不安。 令人窒息的沉默里,周祈听见了母亲的叹息。 “七七,妈妈知道你很喜欢那个女孩。” 她摸了摸周祈的头,眼神明明依然是慈爱的,却让周祈的脊背上开始升起一股寒意。 母亲说:“但是婚姻嘛,就是那么回事,余舟是最适合你的结婚对象,和他在一起,你今后的路才能走得更轻松。” “况且,结婚也不会妨碍你什么。就像我和你爸爸现在这样,各过各的,你们只要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就行。” 只要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就行。 这是艾玉梅常常挂在嘴边的话。 她说,这世界上谁都会互相背叛,除了母亲和孩子。 她热切地盼望着周祈有一个后代,这样等她老去后,周祈的身边至少还能有一个完全值得信任的人。 至于周祈想不想要这个孩子,她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她,当她有了孩子后,她自然而然地就会爱他。 就像她一样。 “我像你这么大时也喜欢东想西想,你还是太年轻了,等你到我这个年纪,你就知道妈妈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 一句句轻柔的话语像一把把软刀子,一刀一刀剐掉周祈内心的期待。 周祈垂下眼,心里已经清楚无论再说什么都不可能改变母亲的想法,令人绝望的安静中,艾玉梅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七七,其实你到底喜欢的是她,还是你在她身上付出的感情呢?” 她说着,用着质疑和嘲讽的语气,声音漫不经心。 周祈瞬间僵住,心中的不安达到了顶点,喉咙阵阵发紧,以至于听到这句话时竟然发不出一点声音。 母亲继续说道:“如果她因为不愿意当你的情人而离开你,妈妈可以帮你把她关起来,或者找更多更好的女人,不管你是喜欢她的脸还是性格,这世上总能找到一个替代品,等再过几年,你就会明白了,所谓爱情,也不过就是那么回事。” …… 周祈无言以对,表情越发沉默,而艾玉梅觉得自己已经退让得足够多了,她笃信这样就能解开女儿的心结,所以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 “七七,妈妈不会害你的,等你再长大一些就会知道,妈妈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 母亲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周祈怔怔地望着落地窗外一望无际的海面,依稀听到了海浪汹涌澎湃的声音。 她闭上眼,浓烈的咸腥味扑面而来,一浪高过的一浪的海水覆盖住她的口鼻,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让她难以抑制地想要朝某处伸出双手,却只抓到一团虚无。 ----
第 100 章
在海岛无所事事地待了一个月后,周祈开始尝试给自己找点事做。 她给楚潇潇和余舟画肖像画。 但是楚潇潇说她画得不好,因为她觉得她应该要比画里的人再瘦一点。 “有没有一种可能,”周祈捏了把她腰间的赘肉,“是你吃胖了。” 楚潇潇气得一把打掉她的手,宣布自己要减肥。 减就减吧,还非得拉着周祈和余舟,每天一到傍晚,她就准时从隔壁酒吧招呼过来几个帅哥美女,组团打沙滩排球。 周祈这些天里都没怎么好好吃东西,在沙地上跑了没几个来回就有些体力不支,看着她气喘吁吁的样子,余舟一脸嫌弃地让她哪凉快哪呆着去,她于是听劝地拐进了不远处的露天酒吧。 “小姐,想喝什么?” 扎着高马尾的调酒师微笑着询问道。 “威士忌,多加冰。” 可能是因为刚刚出了汗的原因,她喉咙里现在干得要命。 趁着调酒师转身去柜台拿酒的功夫,周祈侧身斜靠在吧台上向外看去,不远处,余舟刚刚完成一个暴扣,对面那群人没接到,赢了一球的楚潇潇得意地朝那些人放起了嘲讽。 生命的活力与傍晚时分的暖色调相得益彰。 望着那群欢笑的男男女女,周祈的脑子里忽然生起一个奇怪的想法,她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幽灵,徘徊在温暖的人世间,却与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她的大脑仍在尽职尽责地工作。 可是心已经死了。 就像母亲希望的那样,她正在学着对这个世界保持冷漠和疏离,把众人看做掌中的玩具,没有生命的棋子,把内心里的悲凉全部藏进表面那个亲和的假笑中。 于是楚潇潇惊奇地发现,周祈的脾气忽然之间就好了很多。 像匹终于被驯服的烈马,脸上永远保持着体面优雅的微笑,哪怕有人在言辞中冒犯了她,她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充满攻击性,反而一笑而过,毫不介意的样子。 在失去魏青乔的同时,周祈也一起放弃了自己的尊严和骄傲。 她不再是周祈。 只是一个冠有周家继承人名誉的傀儡。 周祈已经在过去一个月的痛苦里死了。 她心如死灰,只剩下这具苍白的肉.体还在灰烬中挣扎,代替已经死去的灵魂继续承受人世间的磋磨。 在不知道第几次看到笑着笑着就忽然哭出来的周祈时,楚潇潇找到了余舟。 “我们是在逼死她。” 哪怕不死,也是一种近乎剥皮拆骨的折磨,他们在逼着周祈变成另一个人,他们在抹杀现在的这个周祈。 可是楚潇潇不想让现在的周祈消失,那个活泼而灿烂的周祈,有点幼稚,有点任性,又常常嘴硬心软的周周。 “我是在帮她,如果不这样,你还想继续看她和魏青乔拉扯多久?” “所以?你到底是为了保护魏青乔,还是为了保护周周?”楚潇潇忽然有点怀疑,觉得余舟的这个计划说不准包藏着一点私心。 看出她的不信任,余舟用力抿了下唇,表情很冷:“楚潇潇,我不是那种人。” 他只是想尽己所能地解决这件事。 从小到大,周祈都是被别人偏爱的那个,所以她总是长不大,总是保留着性格里天真的一面,总是任性妄为、随心所欲,她根本缺乏解决问题的能力,所以余舟要帮她。 余舟觉得自己做的才是对的。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周祈断不了,他就帮她断。 就像当年他喜欢魏青乔时,也是周祈帮他断的,那段时间他同样很难过,可他不照样好好地度过了吗? 只是一段感情而已,周祈迟早会像他一样释怀的。 “楚潇潇,你不要捣乱。” 谈话的最后,余舟郑重地警告道。 当时楚潇潇快被余舟气死了,连着几天都没理他,不过现在看来两人已经和好了,至少在同一个队伍里打排球时,两人的配合很默契。 周祈出神地看着那群打排球的年轻人,脑子里似乎闪过很多想法,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只是在无尽地放空,像是灵魂出窍一般,直到有一个人影在她眼前闪过。 “两杯蓝色妖姬,谢谢。” 那人穿着黑色的运动背心,外面只套了件轻薄的白色衬衫,纤细的腰线在半透明的布料里若隐若现。 几乎在她进来的瞬间,就吸引了数十道热切的视线。 周祈仍在恍惚。 可身体比大脑更快做出反应,呼吸下意识停止,心跳不受控制地开始加速,怔了数秒,大脑才终于分辨出那个传进耳朵的声音。 清凌凌的声音,带着友善的笑意,于周祈而言却是一桶兜头泼下的冷水。 她猛地站起,脸上是难以掩饰的慌张,正想离开,调酒师叫住她。 “嘿,小姐,你的加冰威士忌好了。” “多少钱?”周祈仰头将那杯冰酒一口灌下。 浑身的肌肉都在下意识绷紧,发出的声音有些艰涩,调酒师没听清,问道:“您还要再来一杯吗?” “我说……”满身的焦躁几乎压不住,周祈提高了声音,正想发火,但又立刻按捺住,重重呼出一口浊气。 “多少钱?”她垂下眼,声音恢复平静。 然而在调酒师说话前,与她相隔两个座位的女人先开了口。 “再给她一杯。我请。” 那清冷至极的几个字封死了周祈的退路,其实她完全可以转身离开,但一听到那熟悉的声音,看到那张熟悉的脸,身体便本能地选择了服从。 所以她一言不发地坐回原位,等着调酒师又将一杯威士忌推来时,一口气喝完。 但这一次喝得太猛,气管里被狠狠呛了下,周祈剧烈地咳嗽起来,女人好整以暇地坐在一旁,一脸淡漠地看着她的窘相。 反倒是和她一起来的短发女生伸手帮周祈拍了拍背。 她笑眯眯地道:“你就是青乔跟我说的那个前女友吧。” “我叫秦好,是青乔的现任哦。待会儿能不能加个联系方式,我想多了解一些有关青乔的事。” 她说话时的语调不急不缓,带着一种自信满满的从容,和挑衅。 周祈面无表情地推开她,在余光处看到那个对她无动于衷的魏青乔,冷漠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好。 很好! 她恨得咬牙切齿,麻木了近一个月的心脏重新感到了一种鲜活的痛苦,几乎从见到魏青乔的第一眼起,那个她自以为已经结痂的创口就开始流血、撕裂,指尖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脑海中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 带她走! 和她一起走! 但理性无情地将其镇压,于是周祈低下头,什么也没做,沉默地离开了。 她没有回酒店,也没有和余舟他们打招呼,独自来到海边,沿着海岸线慢慢地走,海风将她额上的冷汗吹干,又钻进她的脊梁骨,带出了更多的寒意, 明明是酷热的夏天,她却感到浑身一阵阵的发凉,也许是因为那两杯威士忌的原因,她喝得太急,根本没给身体适应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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