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手掌展开举到眼前,周祈看着上面清晰的纹路发了一会儿呆。 从很小的时候,她就在思考一个问题。 周家对她来说到底是什么呢? 她在极度富裕的物质生活里被娇宠着长大,父母对她的唯一期望就是平安长大,然后继承家业延续血脉。 而在如此过了二十二年顺风顺水的生活,如此伸手索求了二十二年后,她竟然恬不知耻地说她不想要这个家了。 她要放弃自己的使命和义务。 所以父母的愤怒和阻扰也是很合理的吧…… 翻手盖住眼睛,周祈在黑暗里叹了口气。 好想魏青乔。 好想抱抱她。 魏青乔说得没错,她一点都舍不得她。 当初和她在一起时,她总想着距离结婚还有那么久,没准到时候她已经厌烦她了,甚至不出一年,她们就会分开。 但她错了。 爱意在疯长。 她越来越爱魏青乔。 爱到最后不得不逼着自己将她推开。 不得不忍受将来总有一天她会牵起别人的手,走向别人的怀中。 越想越难过,胸口就像压着一块巨石。 无言地躺在床上,周祈从喉咙里发出了几声颤抖的哭腔。 有时候,当心情差到极点时,她甚至会怀疑她对魏青乔的感情到底是恨还是爱? 如果爱她,为何又要将她扯进泥潭? 如果恨她,为何又要在离开她的第三十七分钟里,这么想她? 侧身躺在还残留着她体温的被褥中,周祈将脸深深埋进她的枕头。 中午十二点,拎着两个打包袋,魏青乔回到了公寓。 青奇游戏有限公司目前虽然还只是一个规模不大的小公司,但每天要处理的事情却很多,因为公司成立时间太短,大部分员工和老板一样都是新手,大家的业务都不太熟练,所以还需要度过很长的一段磨合期。 而在这种时候,作为主要领导的魏青乔就不得不亲自参与大部分的决策。 有时候甚至也不是要她拿什么主意,就是要她站在那,让大伙心里有个底,不然大家都把手上的项目推来推去的,都怕犯错,那该做的事就永远做不好。 “阿七?” 敲了敲主卧的门,魏青乔对着里面喊了一句,没有突兀地进去,这是因为她发现周祈的神经似乎总是比常人要紧张一些,所以很容易被吓到。 以前周祈还聊过这事,觉得说不准是因为她还小时经常听说谁谁家的小孩被绑架,所以心里就一直有点阴影,哪怕已经长大,还是习惯性地对周围的一切保持着警惕。 所以每当周祈在房间独处时,魏青乔在进去前都会先敲敲门,让她知道外面的是自己。 等了会儿,没有回应,魏青乔拧动门把手,走了进去。 “阿七?” 她以为周祈还没醒,说话时刻意放轻了声音,但等走过主卧的卫生间,站到床尾处,看着空空荡荡的大床,她才发现周祈根本不在房间。 可是刚刚经过阳台时也没有看到她,她能去哪呢? 难道在客房画画? 不。 床铺很整洁,显然是被认真整理过的,可是两个人在一起这么久,魏青乔清楚地知道周祈根本没有铺床的习惯。 除非是她觉得有必要在离开前让房间变成她想要的样子——干净的,整洁的,好像从来没有另一个人存在过一样。 不安的感觉从心底升起,魏青乔微微蹙眉,直接给周祈打了个电话。 三秒钟后,熟悉的手机铃声从床头响起。 周祈没有带电话,那个被她难得用了超过一年的旧手机此刻孤零零地陷在两个柔软的枕头之间。 铃声是某个音乐剧的落幕曲,放在此时此刻,竟然意外的合适。 魏青乔默然站在原地,也不知过了多久,手机铃声因为长时间无人接听已经自动结束了,但她仍然一动不动地站着。 从打包着食物的袋子里冒出诱人的香气,里面装的是周祈前些天说过很好吃的一家烤鸭,所以魏青乔特地开车去了二十公里外的另一个城市,买来了,以为她能高兴一点。 可是…… 紧紧攥着手机,魏青乔的胸脯剧烈地起伏了两下,然后她仰起头,有些无力地闭上了眼。 周祈,你这个骗子。 你明明答应过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自作主张地抛下我。 你这个骗子。 寂静的房间里,她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远隔重洋的海岛上,直升机的轰鸣打破了小岛的宁静。 从还未停稳的直升机上跳下来,周祈揉了揉因为坐得太久而有些僵硬的肩膀。 过来迎接的楚潇潇欢快地朝她打招呼,身边跟着新交的男朋友。 “周周!” 她揽住周祈的肩,布料极少的比基尼外面只套了件男款衬衫。 周祈将她推远了些。 “推我干嘛?我们这么久没见了,就不能给我一个爱的抱抱吗?” 楚潇潇噘嘴抱怨。 扫了眼她几乎裸露的胸口,周祈皱了下眉。 “你就非得穿这么清凉吗?” 注意到她的视线,楚潇潇 “嘿嘿”笑了两声,贱兮兮地凑过去。 “哎呦,周周该不会是对我心动了吧?” 屁! 周祈不屑冷哼,双手插进口袋,径直往不远处的海景酒店走去,楚潇潇追上去,伸手挽住她的手臂。 “周周,我还没给你介绍我的男朋友呢。” 她试图把那个一直在旁边跃跃欲试的棕皮肤黑卷发的男生叫过来,但周祈在男生开口前先凉凉地说了句:“反正很快就又要换的,有必要认识吗?” 那无情的话让男生顿时有些尴尬,一时窘迫地站在那儿不知该如何是好。 楚潇潇却毫不介意,笑嘻嘻的没有反驳。 几人一起走进酒店,大堂里,余舟和几个男生正在玩桌游。 见到周祈,二十多岁的男生们嬉皮笑脸地喊了声:“嫂子好!” 周祈对此没什么反应,只是遥遥地朝余舟抬了抬下巴,以示打招呼,然后便摆摆手道:“你们玩,我先去房间休息。” 说完,便去酒店前台拿了房卡一个人走了。 余舟看着她的背影,神色有点忧虑,楚潇潇挤开另外几个男生,在他身边坐下,大咧咧地笑道:“你不是说你不想掺和进来吗?现在既然掺和进来了,就不要想那么多了。” 本来安安静静地当个旁观者就好了,却偏要搅这摊浑水,这可不像那个在商场上冷静果断的余家少爷。 楚潇潇饶有兴味地打量着余舟的表情,见她一副想看好戏的样子,余舟略带警告地瞥了她一眼:“楚潇潇,现在这样就好,你可不要多事。” “啧啧啧,我又不是什么很贱的人,谁会没事找事啊。”楚潇潇翻了个白眼。 “那样最好。” 不要再整出什么幺蛾子,长痛不如短痛,既然已经做出结婚的选择,就不要那么婆婆妈妈的,索性痛痛快快地结束这一切吧。 余舟发自内心地想到。 与此同时,酒店的房间里,周祈将窗帘全部拉上,在一片黑暗里,整个人疲惫得好像失去了浑身的力气,一动不动地趴在床上。 该死! 她莫名在心里骂了声,但她不知道她在骂谁。 该死该死该死! 咒骂上了瘾,她不断在心里重复着,后来骂出了声。 “该死。” 平静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短促地响了一下,但很快回归寂然,像一滩再也掀不起波澜的死水。 三天后,楚潇潇强行把在床上装尸体躺了三天的周祈拉出了门。 她说:“让你来是度假的,你天天闷在房间睡觉能玩到什么?” 周祈无精打采地站在海边,浑身的每一块骨头都软绵绵的,脚趾间是被海水推上又收回的沙,皮肤被磨得又痒又疼。 “我不想玩,就想睡觉。” “我很累。” 这不是推辞,如果她但凡还有一点力气,在楚潇潇强行把她拉出门的那一刻她就会骂人。 是那种戳心戳肺、恶意满满的骂,普通朋友听了当场就要绝交,好朋友也要缓上两天才能和好的骂。 当她心情极度恶劣时,除了长辈,她看谁都不顺眼,看谁都骂。 余舟就很明智地没来烦她,但楚潇潇是奇女子,从两人初中认识到现在,她总是知道怎么精确避开周祈的雷点。 “周周,你再躺下去身上都要长蘑菇了。看看这大海,这落日,多美呀!” 她声情并茂地朗诵道,抬手指向那轮即将沉没的橙色夕阳。 无数绚丽的色彩融化在宁静的海平面上,周祈怔怔地朝着那里望了一会儿,眼眶忽然热起来。 她想起了二十周岁生日那天,魏青乔明明体力不支还硬撑着陪她夜爬,在条件极差的酒店房间里,她们相拥而眠,直到太阳即将升起,提前醒来的魏青乔轻轻摸着她的头,在她耳边温柔道:“阿七,起床看日出啦。” 于是周祈迷迷糊糊地跟着她走出去,两个人找了块避风的石头坐下,肩并肩靠在一起,看着天边那层泛着红光的云雾。 老实说,那天的景色并没有比她在世界各地看过的更奇特、更雄伟、更美丽,但周祈一直记到现在,恍如隔日。 以至于此时此刻,她站在潮涨潮落的海水里,脚背被粗粝的沙子磨得又痒又疼,身边是不知所措一个劲问她为什么哭的楚潇潇。 正前方的夕阳已经彻底沉入地平线,但那天边的余晖却依然那么清晰地让她回忆起另一个人。 回忆起那座山,那块避风的岩石。 她靠在她肩上时,身上散发出的淡淡清香。 七天后。 离开魏青乔的第七天,周祈很难受。 有点像她刚戒烟时,手心不停地出虚汗,全身的毛孔都在张开,身体好像一个破了口的热气球,灵魂正在从四肢百骸流失。 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变成一个空壳。 酒店柔软的大床就是她的埋葬地。 哗啦。 窗帘被拉开,正午充足的阳光从巨大的落地窗外照进来。 被刺眼的光照着,周祈烦得想骂人,但一句“你他妈”刚冲到嘴边,就被噎了回去。 “妈?” 她有些惊讶地看向站在床边的中年女人,艾玉梅皱眉扫了她一眼,神色有些凝重。 “听余舟说,你状态很差,我过来看看。” 可恶的余舟! 周祈在心里骂他,但当着母亲的面,却只是垂下眼,没吭声,可艾女士显然不会这么轻易离开,她在床边坐下,仔细端详着女儿的脸,眉头越皱越紧,满眼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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