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能成为一个精致的人偶,活在被锦缎包裹的华美盒子里。 从我出生到我死亡,从我的上一代到下一代。 我的父母们都是这样过来的,当我活到他们那个年纪,我年轻的热情也会被锋利的现实所消耗,我终将也会成为一个自私冷漠的中年人,计较着得失和利益,从此再也不相信真情的存在。 我是个玩偶,是我父母手中的棋子,他们爱我的前提不是因为我是他们的女儿,而是因为我能延续他们的财富。 所以我能怎么办呢? 我只能顺从,等到某一天我身上的束缚终于全部解开,再来拥抱你,我的爱人。 然而那时我们已经垂垂老矣。 像两根已经烧焦的枯柴碰撞在一起,除了灰烬,再也得不到什么。 就是这样,魏青乔,我已经看到了,我那惨淡而无光的未来。 所以…… “我不想欺骗你,”她必须诚实地告诉她,“我觉得我们最后很有可能不会在一起。” 上一次分手的经历让周祈学会了沟通,不再一意孤行地用自己觉得好的办法去逃避,两个人的事就该由两个人一起面对,她不能总让魏青乔置身事外,除了被动地接受,就毫无选择的权利。 那样对魏青乔太不公平了。 一点点地将她的手握紧,周祈深深凝望着她的眼睛。 “我怕我保护不了你。” 但魏青乔摇了摇头。 “阿七,你不需要保护我。” 她抬手环住周祈的肩膀,给了她一个轻轻的拥抱。 “我希望你能幸福,但似乎和我在一起反而让你感到痛苦,如果是这样的话,如果我已经成了你的负担的话,你可以丢下我,我不会怪你。” 语气平静而宽容,仍然是那个善解人意的魏青乔,可又带了些狡黠,嘴里说着“你可以把我丢下”,拥抱却在不断收紧,将人用力地按在怀中。 魏青乔从来不是什么无私的圣人,她也有私心有私欲,有自己的执着和倔强,所以她也会耍小心机,“以退为进”这招在周祈身上她一直用得很好。 因为周祈会对她心软,所以哪怕明知道她是故意说那些话惹她怜惜,还是忍不住上套,忍不住搂住她的腰,叹息了一声。 “骗人,你肯定会怪我,说不准还会每天都在心里骂我。你最小心眼了。” “嗯。” 魏青乔没有反驳,见她情绪似乎好了一些,侧头在她耳边小声道:“我们还要在门口站多久?我的腿真的很麻,你待会儿帮我揉揉好不好?” 周祈笑了。 她是个很不擅长应对逆境的人,整个人一旦悲观起来,就绝望得要命,但偏偏骨子里又有股韧劲,只要稍微挺过最难熬的一瞬间,就又能笑嘻嘻地活过来,重新变得运筹帷幄所向披靡。 就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没准有点精神分裂,明明刚刚还一个劲地想着要不要离开魏青乔,这会儿被她温言软语地一撩拨,心底的那些阴郁便都云消雾散,只剩下了明朗和灿烂。 “好,帮你揉,”她从魏青乔怀里离开,一边掏钥匙开门,一边问:“还没吃饭吧?我给你点餐。” “你不吃吗?”魏青乔走到玄关处弯腰换鞋。 其实她连中饭都没来得及吃就到了这里,然后一直等到傍晚,几个小时里竟然也不怎么觉得饿,这会儿也不急,换好鞋后只想先抱着周祈拥吻,却被她用手掌挡住。 嘴唇于是只碰到了她温暖的掌心,隔着一臂远的距离,周祈朝她笑了笑。 “我先去洗澡啦,待会儿送餐员过来会按门铃,你自己吃吧,我没什么胃口,就不吃了。” 魏青乔以前说过她不喜欢烟酒的味道,因为这股味道大都和村子里邋遢的醉汉联系在一起,所以她会觉得这气味很脏,会条件反射地感到厌恶。 知道她不喜欢,周祈便急于把身上的那身烟酒气冲掉,给附近的一家餐厅打了订餐电话后便走进了浴室。 魏青乔坐在客厅沙发上等她,但只待了一会儿,就有些坐不住,起身前往主卧,站在浴室门口,听着里面传来哗啦啦的流水声,等了片刻,隔着一扇门,轻轻敲了敲门上的玻璃。 “怎么了?” 流水声小了一些,周祈带着回音的声音传出来。 “阿七,我今晚能住这里吗?” 不想回去,怕像那一天的元旦一样,被她再一次地抛弃。 那次分手都让魏青乔有心理阴影了。 “好啊,客房今天也有人收拾过了,你直接住吧。” 淋浴的水声彻底消失,周祈开始穿衣服,她只随手拿了件浴袍,正打算系腰带,耳边传来少女有点不甘心又带着点暗示的声音。 “我睡客房吗?” 明明之前在那个小单间,她们晚上都是一起睡的。 魏青乔忍不住回想起上次分手的时候,周祈最开始的表现就是拒绝亲密接触,这让她有点不安。 慢慢系着腰带,琢磨着魏青乔刚刚说的那两句话,周祈听出来了她的一点坏情绪,想了想,将浴室门打开。 “宝宝想睡哪儿都行。”勾了勾唇角,她低头在魏青乔脸上印了一个湿漉漉的吻,语气亲昵而暧昧。 潮热的水汽扑面而来,散着湿发,只穿着一件浴袍的周祈站在门口,身上全是沐浴露和洗发水混合在一起的香味,刚刚洗过澡的皮肤泛着粉色,浅色的眼睛也像刚刚浸过水一般,琉璃一样地透亮。 这样人畜无害的周祈是最有迷惑性的,很容易让人觉得可以将她轻易掌控,魏青乔捧住她的脸,先是浅浅地在唇周亲吻,等到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渐渐染上深色,再轻轻地咬了咬她的下唇。 “宝宝……” 周祈眯了眯眼,潜藏在神经里的酒意又开始萌动,心里像被放了一把暗火,喉咙有些发干发紧,就连声音也哑了几分。 这是个危险的信号,但不过瞬间,她就克制住了从眼底涌起的欲望,只就着那个温柔的力道规规矩矩地在魏青乔的脸上、耳垂和颈侧吮吻。 力道很轻,甚至连一个印记都没有留下,最后结束时也只是亲吻手背,在低头厮磨的那几秒,将眼中的所有情色统统压下。 “腿还麻吗?”周祈抬头看她,眼里有调侃的笑意。 其实也就是蹲了太久刚起身时有点麻,现在早就好了,但魏青乔还是点头。 “麻。” “那还要揉吗?” 周祈索性弯腰将人整个抱了起来,手臂稳稳地托着魏青乔的背,不急不缓地朝客厅走去。 双脚悬在空中会让人有点不安,魏青乔下意识用手搂住周祈的脖子,靠在她肩上,贴着她的耳朵说:“要。” 然后听到从她胸腔中传出的闷笑。 “魏青乔,我发现你真是越来越坏了。” 勾引人的手段那么直白,有点笨拙,又有点可爱。 但是,现在还不行。 将她在沙发上放下,周祈直起身,以一个俯视的姿态认真地注视着她,心里闪过许多念头,但又被轻轻揭过,最后什么都不再想,只是看着她。 如果明天就是风暴。 那就在暴风雨来临前的最后一秒尽情述说爱意。 我爱你。 希望有一天,这三个字不再只是藏于我心底。 ----
第 84 章
七月份的瑜城闷热潮湿,刚刚下过一场暴雨,空气里都是泥土新鲜的气息。 疗养院里,几个医生和护士围在一张病床前,脸上神情悲哀。 魏青乔沉默地坐在床边,双手紧紧地抓着一只枯瘦苍老的手,那只手已经失去了抬起的力气,放于床头的心电监护仪也不再有任何的波动,只剩下一根平滑的直线宣告着一个生命的流失。 死亡终于到来的刹那,陈翠芯露出了微笑。 那是解脱,也是释然。 更是对独留于世间的生者的安慰。 八十余载的人生如白驹过隙,在短短的几分钟里就从脑海里完整地过了一遍。 她是家里不被期待的第一个女儿,原本是要被拿去沉塘浸死的,村里的教书先生看她可怜,便主动要来抚养,一直养到八岁,先生中风去世,家里人见她已然到了能操持家务的年纪,便又接了回来,随便给口饭,不饿死就行。 但是陈翠芯不这样想,养父日日告诉她要读书,要给自己搏一个出路,所以她去找村长找村支书,死缠烂打地一定要继续读小学,村干部只好轮流给家人做思想工作,最后终于同意。 十六岁,她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镇里的高中,但父母却说她该嫁人了,有初中学历的女孩在乡下不多见,所以彩礼要多收一点,五万块钱,只有那个将近四十岁离过婚的杀猪匠付得起,于是就这么商量好了——嫁过去吧。 屠夫拿了条烟,提了瓶白酒,两个人在堂屋里远远地见一面,屠夫将嚼烂的槟榔一口吐掉,露出被烟熏烂的黄牙对着她笑。 “就她了。” 那语气和挑一只即将出栏的猪并没有什么区别。 陈翠芯想逃,逃了两次都被抓回来,最后被绑在棍子上,头上胡乱地盖上一块红布,就要按着她的头拜堂。 她声嘶力竭地喊,喊救命,跪下去求饶,让他们送自己去上学,发誓以后会赚很多钱。 但是没有人听,那些参加婚宴的宾客冷漠地说着风凉话。 “就说了不应该送女的去读书,书读多了,这脑子也坏了。” “不听话,打一顿就是了。” “等怀了崽,心就定了。” …… 没有任何一个人帮她。 她盖着红盖头在洞房之夜被一个比她父亲年龄还大的丈夫□□了。 一年后,十七岁的陈翠芯生下一个男孩,在那个封建的家庭忽然就有了地位,丈夫会给她一点零用钱,也不会再阻拦她去买外面的杂志。 她又开始读书,比以往更加饥渴地去读,想要知道一个女人是否真的有力量改变自己的命运。 想得多了,被生活磋磨掉的热情又燃了起来,当她二十岁时,看着已经能满地跑的儿子,和丈夫说她要去考师范,她想去当老师。 丈夫自然是嗤之以鼻的,让她不要东想西想,顾好家里,相夫教子,才是她天生的使命。 可是陈翠芯不服,她总觉得她应该去做更多的事情,在脱离这个令她饱受折磨的小家外,应该和所有的男人一样有一片更广阔的天地。 于是她偷偷攒钱去上镇子里的补习班,去到第三次时,丈夫发现了,当着补习班所有同学和老师的面拿棍子打她。 小臂一般粗的棍子落在她的头上、背上、手上,鲜血一股一股地往外冒,有人尖叫着报了警,警察来了,男人蛮横地将棍子一丢,粗声粗气地道:“老子是她男人,你们凭什么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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