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她只想说出来。 “这些事,我从来没有摊开来,与你坦诚地解释过,道歉过,你也不曾怨我。对不起,昭儿,为我曾经的懦弱逃避和伤害。” 司徒清潇不像司徒云昭无畏,不像白蕤望月砂外放,她身为中原的一国公主,骨子中的端庄、内敛无法改变。爱上司徒云昭已经是她做过的最出格的事了,她不擅在情爱里言辞,也很少坦白地将爱宣之于口,她的爱渗透进日常生活,每一个行为、动作、眼神里,可是现在她觉得,有些话,还是明明白白说出来更能安抚人心。 司徒清潇咬了咬唇,还是有些羞赧,可是这些与现在相比都不值一提,她更想让司徒云昭明白知道她的心,“后来,我尽力去改变了,再也不会这样了。我开始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心,才发现,才愿意承认,对我来说,你的平安、健康,你这个人,比任何一切都重要。自从与你确定地两心相依,我从来不觉得我们在一起是错误,你是我司徒清潇第一个,也是唯一钟情的人,你要我怎么将心思移到旁的地方去?我会希望你永远在我身旁,若没有你在,任何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无意义的。” 司徒清潇温和地道:“还有,我知道与你在一起要面对什么,这些我不是没想过。无论多大的风暴,流言我都可以面对。声名只是身外之物,我如今该为我自己而活,我不再会逃避,更不会因为任何外界缘由离开你。” 司徒云昭的泪水止不住地弥漫开来,滑落下去,像是陷入云朵里,被巨大的惊喜包裹,感动、酸涩都熨贴进了心里。 从前司徒清潇的温柔,她总在心底怕是如梦似幻的泡影,有时早上醒来看到她不在身旁便会心慌。这次仿佛实实在在触摸到了司徒清潇的心。 “潇儿……能听到你这些话,我很开心。只要你不怕,愿意留我身边,我.....” 几个月来,司徒云昭第一次卸下了帝王面具,可以回归自己最真实的情绪。 “昭儿,我问你,你还愿与我在一起么?” 司徒云昭泪水盈满了眼眶,“我......” 司徒清潇竖起的纤细食指轻轻按在她的唇上,虽然温和,但眉目并不热烈,“我不要你现在的回答,你要你好好琢磨清楚,解开心里的结。我要你对我心无芥蒂,如果我们还要在一起,我只接受我们的结局是一生一世。” 司徒云昭怔了一下。多少年的爱恋注视,多少个日夜的同床共枕,司徒云昭对她的了解已经渗入骨髓了。 “你,还在气我,是不是?” 司徒清潇仿佛被拆穿,收起了眼里的温情,仓促地偏过头去,“今日我说出的这些话,只是我想说而已,并不代表我原谅了你那日在大殿上的行为。” 她语气生硬,可是水红的眼尾出卖了她。 司徒云昭只觉得可爱。她笑意浮上了心头,也浮上了眼尾,仿佛搬开了长年沉积在心上的巨石,一颗心终于得以光明地见到了天日。 司徒云昭抚摸着她泛着水红的眼尾,像是被朱墨晕染开的,很淡,也很漂亮。 她明亮清澈的桃花眼中满是柔情与真挚,她诚恳地认错:“那日的事,是我的错。我本想掐断我们之间的缘分,可是没想到,离开你思念更是疯了一般地生长。这么久了,温宁公主。我们之间的缘分和情分是割不断的。” “无妨,你可以慢慢原谅我,哄公主这件事,我不是最擅长了么?”
第198章 烟雨 春寒料峭, 午后飘起了蒙蒙细雨,天空泛着青灰色,凉意漫漫, 又绵又细的雨扑面而来, 王府的园林碎石小径, 水波荡漾,屋檐下看去竟有些江南风情。 半月过去,张汶都住在王府为司徒清潇治疗, 司徒云昭白日里忙于朝政,空闲时便来、不说、不问,只是温柔地陪伴, 又在司徒清潇睡下之后匆匆而返, 彻夜处理朝政。 好在王府清净,也利于养病。曾经王府的下人, 贴身的都随云晴、云暻、云晚进了宫侍候, 不得力t的、年迈的皆给了一笔银子遣散了。其余的便是司徒云昭的侍卫, 都并去了都镇抚司, 除去几个洒扫的下人, 便只有张汶和苏木、苏叶在。 好在张汶苏叶皆是膳房高手, 张汶又善药膳, 司徒清潇虽食欲不振却也能吃下去一点, 白蕤偶尔会来探望,陪着她聊天解闷。 司徒清潇的伤寒总算好了些许,能起身走走。她披着斗篷,一张小脸素白, 略施粉黛,去了些病色, 恢复了不少昔日的神采,站在屋檐下看雨,“听说江南的梅雨季,这样的雨,一下便是廿日。” “是。”苏叶担忧,“雨是好看,只是您的膝盖,每逢这样的雨天,又该疼痛了。” 这些日子,膝盖也经过了张汶的治疗,不过依旧收效甚微。 司徒清潇浅笑,宽慰她,“你无须担心,这两年已经好多了。” 司徒清潇一向隐忍,但最初那两年发作起来,痛得无法走路也是时常有之。经过调养,如今只是偶尔隐隐作痛。 “公主,”苏叶蹙眉,“皇上昨日下令解决了陆氏谋反之事。” 司徒清潇轻声“嗯”,静待着下文。 苏叶言语尊敬,“陆氏父子犯谋逆罪,处斩刑,陆氏三族,年十六以上者皆斩首,妻妾老弱妇孺,皇上初登基,格外开恩,只是流放幽州,没收财产,充作官奴,后代永世不得为官。” “想必这个时候,已经行刑结束了…” “至于牵扯到先帝和司徒氏的事,还需继续调查。” 司徒清潇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依旧望着雨,苏叶却偏生看出了几分凄冷孤寂,像公主少女时的模样。 苏叶小心翼翼地询问,“公主,您还在生皇上的气吗?” “您这半月来,一直不怎么理皇上,真的没关系吗?” 除却对司徒云昭,司徒清潇对谁皆是端正温和,她第一次语气带了点冷意,参杂了些情绪,“你也知晓,她如今是帝王了,而我不得不迎合她,对么?” 苏叶连忙福身低头,“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多嘴。” 对于那日司徒云昭在大殿上的行为,司徒清潇还带着气。对于司徒云昭身份的转变,她还未完全适应。那数个日日夜夜,司徒云昭在大殿上做她的帝王,而司徒清潇是如何锥心泣血的痛苦难过。 漫天飘起的细雨带来细密的凉意,她的思绪渐渐飘远。 最初,司徒云昭身上有自己欣赏的一切,玲珑剔透,一双清明透彻的眼睛不染纤尘,宛如山间最清澈的山泉。 司徒清潇自小生活在宫中,哪怕贵如嫔妃、皇子公主,也皆要在司徒文泰面前低眉顺眼地讨生活,只为乞求帝王的一丝宠爱、怜悯。后宫与前朝交织,母子分离,权力相争,随着年纪渐长,这座皇宫像个魔窟,每个人都生成了不一样的扭曲的模样。 有的昏庸,有的骄纵,有的懦弱,有的眼高于顶,有的阴险狡诈。 他们戴着面具相处,面上兄友弟恭,转身却背地相害。 许多王府贵族表面风光,背地里却一滩污泥。司徒清潇见过的王公贵女亦是不计其数,有的身陷府宅斗争,家主摇摆不定,为了一个爵位庶嫡相争,兄妹姐弟互陷。有的不学无术,浑浑噩噩,身无长物,只知逗鸟赏花。 没有一个人像司徒云昭那样,生在一个清明盛誉的世家,拥有一个无需斗争,就能稳坐的世女之位。 没有一个人像司徒云昭,这样自信、纯粹。 司徒清潇在最初意识到自己心悦她时,还年少。 经过了最初的悸动,留下的只余伤感。 彼时平南王司徒益已是身有王爵的武将之首,是勇冠三军的良臣,得天下人赞誉。司徒云昭是他的女儿,是王府世家的嫡女,她不仅有父王母妃的宠爱、还有无可撼动的世女地位,她会继承她父亲的衣钵,像那些可以封王拜相,参加科考,出入朝堂和军营的女子一样,意气风发,有一番作为,有一番天地。 而自己,此生唯一的命运就是在圣旨的支配下联姻。 不是王公贵族,便是忠侯良将。 可是那又有何区别呢? 十九岁时,父皇曾经貌似慈爱地拉着她的手,告诉她,父皇一定为你择一良婿。明德郡王的小世子和太傅的次子陆子淮皆是一表人材,哪个好?朕还要仔细斟酌斟酌。 仿佛告诉她,朕已经给了你莫大的恩赐,你可不要不识好歹一样。 她面上恭敬,内心充斥着翻江倒海的呕吐欲。 除去司徒云昭,与任何人红烛对拜的场景出现在她脑海里她都会无比排斥、恶心。 可父皇之命,她如何违抗?囚鸟没有自由,更不曾拥有选择的权利。只能静静地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她们此生没有任何可能。 后来,平南王牵扯到一个案子,被莫名下狱,司徒清潇听闻时霎时被无边的恐惧淹没了。一个王府世家,年少年幼的四个孩子,一旦失去了家主,该如何过活?若是家主还被扣上了谋反的帽子,她们日后孤儿寡母该如何自处?于是自小到大从未向司徒文泰求过什么的她,第一次不顾公主的身份,在大雪中没日没夜的跪拜求情、奔走。 司徒益是为大齐立下汗马功劳的英雄,平定边疆,两袖清风,忠肝义胆,无人不知。百姓闻言敲破了登闻鼓,几乎半个朝廷的臣子都为此求情,司徒文泰见状更是龙颜大怒,将几个最先出头的摘了官帽,吓退了不少人,还将剩下求情之人都挡在了宫门外。 她跪在冰天雪地里时想,她知道权力熏心,却没想到,也失望于她的父皇竟到了如此地步。 可是她跪了两天两夜,最后一个夜晚,她已经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了。冰雪仿佛浸透了她每一寸皮肤,进了内里五脏六腑,连流经全身的血液皆是冰凉的。 只是全靠内力和心中的一点夙愿坚持。 可心意终究耗不过雪虐风饕。 她醒来时,双膝已经被包扎好了,她不能等。 她感觉不到任何痛感,只跌跌撞撞地离开房间,另寻他法。 司徒文敬一向自诩清高,不参与党派斗争,哪里会管这样的事,于是令自己的夫人出来,将此事三推四推地挡了回去。 司徒文佳是司徒文泰最为宠爱的弟弟,手中大权在握。他的话,司徒文泰势必是能听一些进去的。 司徒文佳没应好,也没应不好,只是笑眯眯说道,“温宁,你皇叔母的侄儿,裴鸣,少时也随你皇叔母进过宫,参加宫宴,你应当也见过的。他今年高中了探花,才高八斗,也不算辱没了侄女你,三公主可愿考虑看看?” 司徒文佳见司徒清潇沉默,还在丢出更多诱饵,“只要三公主点个头,皇叔保证能留平南王一命,我必定立刻到圣上面前进言。” 司徒清潇面色发白,薄唇紧抿,膝盖传来的真实的痛感如同撕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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