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郑御医起身,也脸色难看,焦急地叮嘱,“长公主,荣王的情况愈发严重了,药物的剂量必须重新调整,一会臣差人煎药之后送来,您再立刻让荣王服下。” 司徒清潇也担忧,但却稳住了心神,用自己懂得的医理询问,“可是需要改以清热解毒为主的药物?” 郑御医回,“是的。刚开始时,肺卫受邪,采用的是疏风清热为主,佐以利湿的方法,如今邪炽,气营,邪毒闭肺,邪陷心肝,而且荣王咳症加重,当治以开肺化痰,清热解毒。开始时选用了公英、连翘大青叶、紫草等药物,如今换为知母、石膏、黄芩、黄连等物调节剂量,也可以佐以牛蒡子、甘草,利咽祛痰。”他顿了顿,“长公主,恕臣直言,您最好做好最坏的打算,水痘病症一向是生死参半,更何况,荣王殿下还年幼,病症延迟了两日医治。” 司徒清潇看他,眼神锋利,“你们只管尽全力救治,其他的不必多言。” 郑御医年老,历经大风大浪,却陡然在这个眼神中体会到了皇家威严,立刻噤声退下了。 最后由御医去煎药,自己则是拿起手边上午差人在公主府找来的医书翻看,仔细阅读,想要寻找一些水痘相关有用的知识与药方。 室内只余两人,司徒清漾照看在司徒清淙身侧,看着他的模样,她本蒙着面,只余一双柔美的杏眼在外面,于是眼眶含泪,泪眼迷蒙,更显我见犹怜,“淙儿若是有事,我也无法独活了。” 司徒清潇的眼睛停在正在翻阅的那行医书上,她声音低了些,“人生在世,还是要为自己而活。” “是么?”过了许久许久,直到司徒清潇目光已经回到医书上,以为这个话题早已过去时,那边才传来轻飘的两个字。 “那,皇姊,倘若摄政王不在了,皇姊可还会独活么?” 夏日暑热,司徒清淙咳嗽过的额头冒着虚汗,司徒清漾拿着丝绸团扇对着司徒清淙轻轻扇动,眼睛没有离开司徒清淙,她的侧脸在灯烛下忽明忽暗,声音轻轻的,开口却令司徒清潇瞳孔骤然放大,万分惊诧。
第147章 裂痕 司徒清漾看司徒清潇震惊又防备的眼神, 笑得纯真又无害,“皇姊莫怪我多嘴。柔嘉不及皇姊博学多闻,却也读过几本书, 倒也是有些眼力的, 实在是生了好奇之心, 一时嘴快,不想冒犯了皇姊,皇姊千万莫怪。” “柔嘉可是听闻什么风言风语了?”司徒清潇并不觉得司徒清漾久居深宫, 更未曾多与自己和司徒云昭深交,便能有如此眼力。 “皇姊多心了。外面怎会有风言风语,如果有什么风言风语, 皇姊每日身在宫中, 又怎会不知。只是柔嘉见摄政王与皇姊相处,眉目含情, 不似寻常关系。”司徒清漾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 单膝跪拜下来, “实在不是存心冒犯皇姊, 求皇姊见谅。” 司徒清潇神色没有半分放松, 眉头紧锁, 严肃又正色地看着对方的头顶。她不能松开这个口, 即便对方是自己的妹妹, 哪怕是一个久居深宫,不争不抢的妹妹,她也不能放松警惕。哪怕对方是一个对司徒云昭有所企图的妹妹,她也不能为了宣示主权而松口, 哪怕她想这么做。 窗外门外风言风语,自己一旦松了口, 就如同板上钉钉,司徒云昭走到今日离皇位一步之遥,因为身世与没有军功在身,已经承受着朝野上下不少非议了,如果与自己的事情传出,英名,清誉,这皇位之路,就真的毁于一旦了。 “柔嘉实在多心了,你我同为司徒一族,又怎会不明白摄政王与我们是何关系,何来你所想的那样。”司徒清潇的声音冷淡如常,看不出一丝破绽。 司徒清漾看司徒清潇沉默又肃然的冷淡模样,轻轻笑了笑,翩然站起身来,微微低头福身见礼,“看来的确是柔嘉多心了,既然是没有的事,也合该是柔嘉多嘴,皇姊,”司徒清漾抬起眼来,语气柔顺,“柔嘉久居深宫,见识短浅,心直口快,皇姊莫怪。柔嘉觉得,即便如今大齐民风开放,摄政王也到底还是未嫁的女子,皇姊还是要注意,千万莫毁了女子的清誉。” 司徒清潇葱白的玉指收紧,搭在医书上的指尖泛白。 七日后,御书房。 许都督坐在椅子上,目不斜视。而孟太尉支棱着脑袋,啧啧称奇,“瞧瞧,主上,您这眼底的青黑,您这几日怕是还未有长公主休息得好呢。究竟是长公主去照顾荣王,还是您去照顾荣王了。不过好在,这小荣王总算脱离了生命危险,水痘也消了大半,您也别总担忧着长公主了。主上,这长公主虽好,您可不能醉心沉溺于情爱,不管我们了。”孟太尉官至一品,与司徒云昭多年相交,时而还是敢调笑两句的。即便身边不少人都反对,但孟太尉还是很看得上司徒清潇的,一句劝谏反对之言都不曾说过。自然也因为他也对许子期一往情深,他自己清楚,情感之事,旁人多说无益。 司徒云昭手里把玩着通透的翠色佛珠,不咸不淡地反击回去:“说起耽于情爱,谁比得上你呢。”比起司徒云昭作为上位者的喜怒不形于色,司徒云昭自然更为了解他,孟子衡是性情中人。 “呃……”孟太尉一张黝黑的脸庞立刻浮上红色,他转过身去看了看许子期,他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自己连忙转移了话题,认真询问,“主上。您和长公主的事情,万一泄露,您不怕被陆太傅张扬出去,弄得人尽皆知么?” 司徒云昭眼神淡淡睥睨,向来是运筹帷t幄,肯定道:“他不敢。”她补充,“如果所有人都知道了,他手中反而没了把柄,他会比本王更害怕那一日。” 孟太尉缓缓点头,似乎在消化这件事,思虑陆太傅等人的动向。 “说吧。”司徒云昭一直坐在龙椅里,闭上眼睛,眉心轻微地皱了皱,“陆子淮是不是没抓到。” 司徒云昭并非问句,而是肯定的语气。孟太尉也恢复了正经的模样,带着一丝害怕责怪的躲闪,“主上,……如何晓得?” “否则你们两个个今日也不会来了。”司徒云昭睁开眼睛,掠过他,幽深的眼眸看着许子期,“负荆请罪是么?” 许都督站在龙案前面,面带沉色,仔细汇报:“启禀主上,下官和子衡,再加大都护姜瑶,方思南方大人,下官四人这十日,日夜轮守在城门处,方大人和子衡轮值白日,下官轮值夜间,下官与子衡不能缺席早朝,所以都护大人这几日没有参加早朝,补全早朝时间下官两人不在的时刻,但是一直都不曾发现陆子淮有出城的踪迹。” 孟太尉掌管军事调动,大至军令调动,小至城门守卫,再加许子期几乎是几人里最沉稳能干的一个,而姜瑶也是最有灵气、年轻心细的一个,所以司徒云昭把此事交给他们去办,然而陆子鸿却更加奸诈狡猾。陆子淮要出城必定经过城门,城门自从陆子淮没有上朝的前两日便开始加派了人手,更加严格的审查,然而十日过去了,始终没有发现陆子淮的任何痕迹。 孟子衡言:“主上,我一早说过,城门内外人流极多,一日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如果陆子淮成心躲避,根本不可能发现。不如这几日直接关闭城门,实在要出城的百姓,需要到官府用户籍申请出城令,有官府的官印方可放行,这样任他陆子淮有天大的本事,也翻不过去。主上您又偏说不行。” 司徒云昭看向孟太尉,“你也知晓,城门内外一日来往成千上万人,难道陆子淮一日不出来,我们就一日封着城门么?申请出城令效率低下,百姓的作业、生活该如何解决?” 许子期附和,“主上说的是。都城虽说繁华,也有不少人白日里出城贩卖东西,晚上归来,以此谋生,养家糊口,只是为了抓陆子淮,对于贫苦百姓来说,断人财路如同断人生路,如此实在不合适。” 司徒云昭神色沉静地看着许子期,“子期,你一向是本王的左膀右臂里最沉稳的,无论如何,此事本王交由你去办,你却办砸了。” 司徒云昭威严外露,孟太尉见势不好,生怕许子期受责罚,“主上,陆子淮的兄长,陆子鸿阴险狡诈,其聪慧不比子期差,他如果在背后出谋划策,存心帮助陆子淮伪装出城,我们拦不住他也属正常,主上明鉴。”他音量提高了些,急于争辩,“而且,而且,虽然此事是子期负责,可是,并不一定是子期的过失,说不定是阿瑶守门时不小心放走人的!” “荒唐。”司徒云昭声音冷厉,面色沉郁,眉眼间散发的气场威严,“子衡,你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么?” “你们彼此共事许久,阿瑶年纪小,聪颖有灵气,但却很稳重,你应该比本王更清楚,同为本王的左膀右臂,你知道本王一向最忌讳的就是互相猜忌,互相推诿。”司徒云昭蹙着眉,几乎是恨铁不成钢的失望。 孟子衡面色晦暗,第一次私下里向司徒云昭下跪,诚心道,“对不起主上,我当真是一时情急,口不择言了。” 坚硬的堡垒往往自内部攻破。司徒云昭之所以有今日的成就,很大的缘由是司徒文泰无能多疑,自从将司徒益下狱杀害,也有不少功臣人人自危,朝廷人心涣散,而司徒云昭的出现,就如同旭日初升,对臣下分甘共苦,所领的麾下群臣,亦是朝气蓬勃,同心同德。然而一群人,并非一个人,身在权力的浪潮中,连亲兄弟都是彼此反目、彼此猜忌的存在,更何况只是同僚而已。没有任何关系是坚硬如磐石,经久不衰的,司徒云昭一早便能想到,如果有一日,内部出现裂痕,后果会是怎样,只是不曾想到这一日来的如此之快。 孟子衡为人性情,忠诚、耿直,然而用情太多,也许他今日是无心之言,但下意识地为了维护许子期,不顾同僚道义,甚至可以将错误尽数推到一个共事几载,二十岁的小姑娘身上,也是他的缺憾。 直到司徒云昭走了,许子期和孟子衡,一个站在那里,一个跪着,两人皆低着头,孟子衡面色更是颓然,静默了许久。 长乐宫院外,两个守门的宫女脸上遮着巾帕,见司徒云昭的步辇停在门前,远远便下跪见礼。 司徒云昭一身王服,青丝挽起,束在脑后,头上插着玉簪,带着几分慵懒,朱唇皓齿,黄昏下明媚美艳,行至门前,司徒云昭手中的白玉折扇轻轻扬了扬,茯苓向前吩咐守门宫人:“开门。你们先退下。” “是。”两个宫人不曾见过司徒云昭,但当司徒云昭下了步辇,映入眼帘时,她们却是清楚,眼前之人便是司徒云昭,所以不敢耽搁,也不敢多问,开门便退到了两侧。 司徒云昭站在门前,面色稍有不自然,理了理领口,在茯苓探究的目光中,侧目而视,别扭地吐出一句:“正衣冠,见良人。” 茯苓低下头去,等司徒云昭走进院里,两个小宫女才敢看过来,正巧瞧见了一向不茍言笑的茯苓嘴角带笑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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