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俩在西边溜达,一日之内吃遍西市,小梦怀里抱着一堆打包用的纸袋,全是买的吃食。
王遗策拎着一串丸子走在前头,她吃了一颗觉得香,转头把丸子往小梦嘴边怼,含糊不清地说:“尝尝?”
小梦把头撇开,“我吃不下啦。”
“就一颗,撑不死……”
“现在半颗都能撑死我。”
“那怎么办。”王遗策看了看小梦怀里的一堆,“这么些,不好带回去。”
她买一堆吃一口,尝着好吃的多来几口,不好吃的就给小梦拿着。
小梦看看自己怀里的一堆,扔了可惜,“刚刚经过前头那条小街,我看里面有些乞丐,拿给他们?”
王遗策点点头,主仆俩转身往来路走。
方才只是经过这条小街,王遗策没分神往里看,这会儿进来了,不免惊奇大都居然有这种地方。
旧屋与烂庙分立两侧,破败地如出一辙,分不出你我,积雪堆在道上,被来去褴褛的乞丐踩得泥泞发黑。
王遗策一身金绣白裳,乍然一进小街,像只落进污泥里的金镶白玉坠,突兀又扎眼。
小街里的乞丐们纷纷躲起来,就怕冲撞了这位贵人,到时被打上一顿,给本就难捱的冬日又添身伤。
主仆俩找了处背风的地方,放下吃食,正要离开,王遗策一转眼,瞧见远处的雪里围着一群乞丐。
她从小就喜欢凑热闹,脚步一转,要过去看看是个什么事。
只见一群乞丐围着,正在争抢着什么,王遗策往人堆里一觑,见被争抢的竟是她们早上才给人家送回去的女尸。
几个脸上脏的看不出性别相貌的乞丐正在扒女尸的衣裳,王遗策见状大怒,吼了一声,一众乞丐吓得松了手,一下退出去好几尺。
小梦赶忙去把女尸的衣服拉好。
“你们在干什么?”王遗策的眼睛跟刀子似的,把退开的乞丐从上到下全都刮了一遍。
没有人敢说话,但又没有人愿意走,个个盯着女尸身上的衣服,一对招子跟黏在了上面一样。
小梦看看几个乞丐身上的衣着,转头轻拉王遗策的衣摆,小声道:“他们想拿尸体的衣裳御寒。”
王遗策一怔,刀子似的眼神收了回去。
她还记得,小梦说那具女尸是冻死的。
眼前的乞丐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小的还被人抱在怀里,老的脊背几乎弯成了虾米。
一个穿着麻布衣的年轻女子都能冻死在这鬼天气里,更别说他们,身上穿的都不能叫做衣裳,应该叫破抹布。
王遗策眼神复杂地看了乞丐一会儿,伸手把自己的狐裘一脱。
“喏。”王遗策把狐裘举到他们面前,“你们穿这个。”
没人敢来拿。
天上又开始飘下些雪来,打着旋落在王遗策的金发上。
终于,乞丐堆里有一个小男孩大着胆子上前两步,伸手想要拿走王遗策手里的狐裘,手刚碰上狐毛,王遗策却又突然把狐裘收回去了。
“不行,没了这个我也得冻死。”王遗策把狐裘披在身上,搓了搓快冻僵的手。
小男孩的手还伸在半空,他有些错愕地看着王遗策。
“你。”王遗策手暖和过来,一指小男孩,又扫了一圈周围的乞丐,“还有你们,都跟我走,带你们去买衣服。”
小梦把女尸挪到破庙里去,出来见一帮乞丐没有动弹的,招呼了一声:“走呀,不是想要衣裳吗?”
那个伸着手的小男孩回过神来,赶紧跟上王遗策。
其他乞丐见有人打头了,也急忙跟上。
正要关门的成衣店门口突然就挤了一堆乞丐,一个衣着华贵的公子哥拍了锭金子在柜台上,冲着店里的伙计说:“给外面那些人来身厚衣裳。”
伙计见到金子两眼放光,心想公子哥做好事他们赚钱,也没嫌弃乞丐脏,忙收了那锭金子,招呼着人进来拿衣裳。
王遗策和小梦坐在店里伙计给搬的太师椅上,看着一众乞丐欢天喜地的穿新衣。
“别的地方也就算了,怎么皇帝眼皮子底下会放着这么多乞丐无人管?”王遗策指尖轻轻扣着扶手,奇怪道。
“并不是所有皇帝都跟咱陛下一样。”小梦提防着隔墙有耳,小声凑在王遗策耳边,“玖国皇帝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能随手送人,哪里还会在乎这些跟他无亲无故的人。”
王遗策偏头,看向眼前这个“玖国皇帝的亲女儿”。
“是哦。”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想起那具被丢出来的女尸,“我们待会儿去把她埋了吧。”
有些人从小读着治国经和圣贤书长大,却还不如山野妖怪更懂得怜惜世人。 ----
第6章 双皇蛋(6)
玖国的朝会地点在圣平殿,天还不亮,穿着玄色朝服的朝臣们已经三三两两地登上了天阶。
庞害手里拿着芴板,混在朝臣群里慢慢往台阶上走。
在玖国,未及冠的皇子虽不能出宫建府,但能够上朝参政。
庞害伪装的大皇子,今年刚满十九,还不到出宫建府的年纪。
群臣走进圣平殿,分东西两列站好,下拜扣安,待皇帝说声“众爱卿平身”,便能起来上奏国事。
庞害不懂治国,虽然关注玖国国事,但她在朝会上很少发言,装上两个时辰的哑巴,就能下朝回宫里缩着。
哦,不对,今天她下朝后回不了宫。
可能是因为庞害话少,不生事,也不成天琢磨着怎么问皇帝要好处,所以皇帝特别喜欢这个沉默寡言的儿子,隔三差五地就要庞害去御书房侍书。
所谓侍书,就是给不想睁眼的皇帝念一念书或者奏折上的内容,偶尔再伺候伺候笔墨。
庞害念过的奏折不少,对于近期的大小国事都心里有数。
朝臣们开始讨论起国事:
“避暑宫已建造完毕,支出款项是……”
“巡盐使于三日前归都……”
“宫内年夜宴的章程……”
“加税……”
庞害听到这里,皱了一下眉。
她出列,先是冲着老皇帝行了一礼,再看向方才说要加税的朝臣。
“奚大人,前年将税收提到了十分之五,百姓已苦不堪言,半年饱半年饥,为何今年还要提?”
那奚大人不紧不慢地朝庞害一拱手,“大皇子有所不知,今年修筑事宜多,国库支出大,且因为战事……”
“既然修筑事宜多,那为何还要无缘无故向沂国开战?”庞害早就不满这件事,一直找不到个能正面质问的机会,这会儿机会来了,她直接哑巴变喇叭,“既然向沂国开战,军费支出过高,为何不先停下修筑事宜,紧着战事?一年四税,奚大人好能耐,是要逼着百姓造反不成?!”
奚大人突然被扣上这么顶大帽子,一脸惶恐地朝老皇帝跪拜下去,“臣绝无此心!臣做这一切都是为了陛下啊!若不是陛下点头,臣哪敢……”
把奚大人这番话说的通俗点就是:这些事都是陛下点头我才能做的,你骂我相当于在骂陛下。
立马又有朝臣站出来:“修筑事宜关乎国本,怎能说停就停!”
放狗屁!
庞害忍不了了:“几座楼台就能叫国本了?你置百姓于何地!”
又有人:“且那沂国将我国和亲公主杀害,此仇怎能不报!开战怎是无缘无故!”
庞害:“那位公主明明是因我国护送队伍看管不力跑了,怎么到你嘴里就成被沂国人杀了?”
庞害一妖对百人,气势丝毫不弱。
不就是比狗叫吗,谁能有她会叫?
直到位于上首的老皇帝一声:“够了!”
满朝安静下来,众臣齐刷刷跪地。
庞害不情不愿地跪下。
老皇帝喝停,就是叫她不要再说了,让这些朝臣该怎么干,还怎么干。
就是因为这皇帝的放任……
庞害起了一瞬间的杀心。
她飞快地抬首瞥了一眼龙椅。
不如换个人坐。
下朝后,庞害谁也不看,扭头走了。
她耳朵好使,身后的嘈嘈私语一点不落地涌进她耳朵里。
“不自量力……”
“气势压人到是个优点,就是……”
“空长这么个神武样子,还不是草包一个……”
庞害用力闭了闭眼,好险忍住了回头咬人的冲动。
他们现在是锦绣荣华身,百年后都要化作白骨,她跟一群骨头置什么气?
一个小太监追过来,“大、大皇子殿下!要去御书房……”
庞害不耐烦地打断他:“不去!”
小太监被吓了一跳,但皇命在身,还是小心翼翼地跟上大皇子,“可是陛下说……”
“我病的快死了,去不了。”庞害语气烦躁地说完,突然意识到自己牵连到无辜之人了,面上的不耐顿时一扫而空,她有些歉意地回看小太监,“对不住,我不是有意……”
小太监冲大皇子行礼,“殿下不必如此,为民请愿不易,能让殿下出出气,舒坦些,是奴婢之幸。”
庞害面色复杂地看着点头哈腰的小太监。
被人当出气包怎么能算是幸运的事?
她没把这话说出来,因为她清楚,自己说什么都是在“折煞”对方。
人贵为百灵之长,有些却活的不如畜生。
为什么会这样?
庞害回头,望了一眼巍峨的皇宫。
红日高悬,千万片琉璃瓦映着天光,粼粼如水波,美得不可方物。
那可都是百姓的血汗。
这样的地方,本该用来商议国计民生,可他们却议论着怎么更狠更绝地剥削百姓。
庞害站在天阶下,周围是散朝后往外走的群臣,人流许久不息。
她恍然有种错觉,自己似乎在逆着某种洪流站稳。
可她没读过治国经,也没学过圣贤书,她不懂治国,不懂救民,更不明白这洪流是何物,为何所有人都无法反抗。
她是妖,若是人间有妖邪作祟,扰得百姓不得安宁,她能为百姓除邪去祟,尽些力所能及之事。
可如今,扰得百姓不得安宁的不是邪祟,是人。
她要杀人吗?
庞害最后还是跟着小太监去了御书房。
三月前,有个太监被老皇帝指派去传唤四皇子,结果四皇子说身有疾不便面圣,老皇帝当天心情不好,见太监没把人叫过来,就拿太监撒气,赐了个杖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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